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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冥冥召唤

    李少卿跟进屋来,一脚踢在他胯骨上,骂道:“哪里来的野猫子?”

    那人起身跪着说:“公子!小人却是辱没了夫人,上官公子是打是罚小人都认!”

    上官爰剑抬手甩过去两个大嘴巴,骂道:“你以为这是打一顿骂两句的事吗,你们这是作奸犯科!男人戍边,世人与女主通奸,腰斩弃市!”

    妇人一听,从炕上冲下来,一头撞在墙上,只听咚地一声,然后身子一软,瘫在地上。男人爬过去,抱起妇人的头,哭道:“都是我害了你!”

    李少卿蹲下身,一脸难色说:“嫂夫人,这是何必?”

    好半天,妇人才睁开眼睛,看着那个男人说:“淳于,都是我连累了你!”说罢,泪如雨下!

    原来,上官爰剑被急招北征,只给妻子留下三贯钱,半斗米,妇人半月就断了粮。

    当时,朝廷连年征伐,又逢天下大旱,米价贵比珠玉,不足半年,妇人便揭不开锅了,只得走出家门,为大户人家舂米,赚取一些碎米度日。

    时近腊月,天气突变,风凄厉地嘶吼着,刮了一夜。

    天未亮,妇人被冻醒,裹了裹被子,还是冷,索性披衣下地,欲去后院抱些柴草烧炕,推开门,门厅院落一片白,才知是下了一夜的雪,双手抻着衣襟,抬腿迈出门槛,忽听有人敲大门,吓得两腿发软,声音颤抖地问:“谁?”

    “逃荒的,今日忽降大雪,我们想找个地方避避寒。”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妇人说:“我们房少屋窄,没有地方歇脚!你们还是去别的人家吧。”

    “大嫂独门独户,偌大的宅院只住你一个人,怎说没有地方搁我们?”

    妇人一听,知是早被强人盯上了,不敢再搭言。蹑手蹑脚拎起一把铁锹,顶住大门,然后跑进屋里,将屋门插上门闩,转身搬来一张桌子,靠在门上。

    门外的人开始用拳头砸门,一会儿,改用脚踹,先是一只脚,然后是两只,三只,四只,直到将门轴踹断,四个汉子冲进院子。

    妇人见了,慌忙挑帘进屋,脚未落地,只听身后咣的一声,门洞开,倚门的桌子飞出老远!妇人妈呀一声,一头扎到炕里,扯下一条棉被,蒙住头!

    为首的黑汉子打开衣柜,只翻出一些旧衣服,却未找到一个铜板,懊恼地说:“果真是个穷鬼!”

    另一个汉子也不说话,猫腰将衣物卷在一起,夹在腋下,走了!

    一个高个汉子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只在瓦罐里找到两升碎米,将瓦罐抱在怀里,也走了。黑汉子扫视了一眼四周,见实在没什么可拿的,就爬到炕里,扯了扯她的被角。

    妇人吓得全身颤抖,哆哆嗦嗦地说:“大哥,你家也有姐和妹吧!”

    黑汉子一把扯下她身上的棉被,怒斥道:“你想什么呢!”说罢,将棉被披在身上,走了。

    妇人见强人只要东西,并无心戕害自己,胆子大了起来,慢慢地下地,将门帘挑开一条缝,见三个强盗拿着东西往外走,只有一个身型清瘦的年轻人,还两手空空地在堂屋里寻找,找了几圈,也没找到能用的东西,只得垂头丧气地跟着走了。

    妇人心有余悸,放下帘子,爬上炕,撅着屁股,从窗户缝向外看,只见那个清瘦的年轻人又蹑手蹑脚地反了回来,抬腿迈过门槛。

    她见年轻人面目纯朴,不像大奸大恶之人,胆子更大了,轻轻下地,一手杵着门框,一手挑开门帘,见年轻人正猫腰启灶台上的铁锅,怯怯说:“你真要拿走我做饭的家什吗?”

    年轻人不语,用手指抠着锅沿,一用力,铁锅有些活动了,换了个角度,再用抠,铁锅又活动一下!

    她又怯怯说:“你真的要拿走这个铁锅吗?”

    年轻人看她一眼,掀开铁锅的木盖子,见锅底残留一层碎米糊糊,手一松,木盖啪地一声落了下来,不偏不倚又盖在锅上,然后默默地走了。

    太阳落山时,妇人还在炕上捂着脸抽泣,忽听门外又传来脚步声,她将手指张开一条缝,见那个年轻人蹑手蹑脚地走进屋来,扔下一个布袋子,扭头就走!妇人不敢吱声,待脚步声远去,下了地,打开布袋子,里面是两升粗米!

    又过几天,年轻人又来,还是扔下布袋子就走,就这样,每隔三五日,年轻人便来,每次都是三两升米,如是半年。

    一位年轻人扔下米,还是转身就走,妇人一把拉住他的衣襟:“兄弟,你就不能和我说句话吗?”

    年轻人垂下头说:“夫人,我哪有脸和你说话!”

    妇人面带感激地说:“怎说这话,没有你的周济,我怕是早饿死了!”

    年轻人低声说:“从小父母教我与人为善,若不是那日我冻饿得实在挺不住了,也不会和那些人搅在一起,干伤天害理的事儿!现在一想,脸就发烫!”

    “兄弟,别说了,你是好人,那日我就看出来了。”

    年轻人不再说话。妇人推他坐下,说:“姐姐今天给你做碗热粥,你吃完再走。”

    年轻人伸手拦着妇人说:“姐姐,我和人家约好了,今天去给人家舂米,我们这些做苦力的,找个雇主不容易,不敢当误活计的!”

    “那你住哪儿?”

    年轻人垂头不语。

    “你是住城墙根吗?”

    年轻人还是不语,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走了。还未迈出大门,妇人喊道:“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年轻人答:“淳于羽儿。”

    第二天一早,妇人早早起来,先做饭,然后梳洗打扮一番,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放上一碗热菜粥,两个鸡蛋,出了门,到皇城根去找淳于,打听了好几个人,才在一大溜破布烂被中,找到蒙头盖脸睡着的淳于羽儿。

    妇人掀开他的棉被,伸手掐住他的耳朵,将他拎出被窝,佯装生气地说:“和你姐丈拌了几句嘴,何至于离家出走!马上给我回家!”

    说着,将篮子里的热粥端给他,淳于嘿嘿笑着,接过粥就喝。妇人则将他的破行李,卷巴卷巴夹在腋下,然后拉着他干裂的手就走,回到家,收拾出一间厢房,让淳于住了进去!

    三月初三,寒食节,淳于带回一摞蒸饼,一只鸡,一瓮桂花酒。

    妇人关上门,将淳于推到炕上,然后放上炕桌,与之对坐,说:“今天我们姐弟不醉不休!”

    二人对饮,直喝到天黑,都喝多了。妇人先倒在炕上。淳于欲起身回下房睡觉,还没站起,便感觉天旋地转,也倒下去睡了。

    至此,二人便住在了一起。直到妇人肚子鼓了起来。

    淳于摸着妇人的肚子,说:“姐丈若回,我们如何交代?”

    妇人说:“事已至此,我只能与他强离!”

    淳于带着哭腔说:“我身为庶人,与士卒妻子通奸,按律可是腰斩啊!”

    妇人一听,也流下泪来!就这样,二人每天惴惴不安,直到妇人生下一个男婴。

    朝廷北伐三年,国力耗尽,不得不送一个宗室之女入北和亲,南北就此罢战。二人得知,更加恐惧,妇人抚摸着淳于的头说:“不行,你还是搬出去吧,家君回来,打死我也不供出你!”

    淳于一脸沮丧地说:“我怎能让你一人受过!”

    妇人忽地沉下脸,恨然道:“他一去三年,留我一个妇人,难道当年娶我过门,就是要将我饿死吗?再说家君是个慈心之人,打过骂过也就是了,不会把我怎样!”

    此后,淳于又搬到皇城根,只隔三岔五回家送米送菜。近日,听说右将军已率军到达赵地,不敢再进门,将半吊钱扔给前街小菜馆的厨子,托付他每日为妇人送些吃食。

    淳于每日惶恐,可过了十几日,仍不见上官爰剑回家,又担心菜馆厨子不好好履约,便大着胆子回来,不想一进门,撞见了李少卿,被捏着脖颈子,一脚踹进屋,见上官爰剑,自知理亏,伏地叩头!

    上官爰剑一把推开他,双手插进妇人的腋窝,高声说:“少卿,你抬她的脚!”

    李少卿猫下腰,抓住妇人的脚踝,二人合力,将妇人抬到炕上。妇人一把抓起棉被,捂着脸呜呜大哭,哭得惊天动地!

    哭声把襁褓里的孩子惊醒,也哭起来。淳于看一眼上官,上前抱起孩子。妇人起身,从淳于怀里接过孩子,撩起衣服,将乳头塞进孩子的嘴里,然后脸贴着孩子的脸嘤嘤低泣。

    上官爰剑骂道:“哭什么哭,你还委屈了?”

    妇人不再出声,只是肩膀一起一伏,一会儿,低声对淳于说:“你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儿!”

    淳于如蒙大赦,起身走出堂屋,然后回身跪在院子当中,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高声说:“我现在就可以去死,只求你放过夫人!”

    李少卿拎起一个瓦罐扔出去,落在他头前碎了。淳于拍了拍头上的碎瓦屑,起身走了。

    李少卿也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也走了出去,走到前街,找到那个小菜馆,将一吊钱甩在柜台上,说:“上官家早晚各三碗面!”说罢,转身就走。

    那位送面的姑娘小姒追出来,红着脸说:“上次欠的账怎么办?”

    李少卿大咧咧地扔出一句:“先在这里扣!”

    上官爰剑见人都走了,慢慢坐在炕沿上,双手抱头,竟也呜呜地哭了。妇人将孩子放到炕上,用两膝盖跪爬到上官爰剑身后,抚摸着丈夫的肩膀,羞愧说:“你打我吧,打死我,我也无怨言,只要你能出这口气!”

    上官爰剑止住哭声,悲怆说:“天哪,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来找我了!”

    乳头从孩子嘴里扯出来,孩子先是一愣,随后大哭。妇人听到哭声,又抽泣起来,抽泣一会儿便嘤嘤地哭出声来,再后,又由嘤嘤变成号啕!

    上官爰剑哭了一阵,觉得无趣,抹了把泪,起身走出屋子。

    妇人见丈夫离去,大声嚷道:“你娶我过门,就是为把我饿死吗!”

    上官爰剑一听,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