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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安容否

    贺亭自从生下来就没走过这么长的路。

    好在已是初秋,官道两旁又植了槐柳,路上行走虽说辛苦,但还堪忍受。路上不管是行人还是车马,都放慢了步子好仔细体味着秋日的清爽。但贺亭脚下却不敢慢上半步,现在出城已有一整个时辰,不知那王雨舟已到了什么地方,若是他的马快过自己的两条腿,怕是连安容的门也进不去。贺亭只依稀记得大哥贺立与那敬王来往密切,书信来往若是快马,当天便可送至敬王府上,那王雨舟是朝廷命官,又统帅兵卒,快马必然不少,若走官道,少说也要半日,必是自己先到安容,可若是有什么军机小路,王雨舟派下命令,她踏进安容便是羊入虎口。想到此处,贺亭心里便焦躁不宁,不由得咬住了嘴唇。

    “欸!那个女娃!一个人去哪儿嘛。”

    一个黑瘦的汉子在贺亭身边停下了拉车的驴,用一种奇怪的腔调打断了她的思绪。

    贺亭没见过这种陌生的热情,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个...我去....前面城里。”

    支支吾吾地回答显然不够真诚。那汉子却没注意这些,继续保持着热情。

    “庸不庸额少你一端?”

    说实在话,贺亭靠这双脚走到这已是前所未有,天天关在深宅大院,如何能走得远路?全凭着害怕才忍着酸痛坚持到现在,这黑瘦汉子的话虽然贺亭听不完全,但却能基本会意——可以捎她一段。

    贺亭实在没法拒绝这样的好意,更何况是在危难的时候。

    “那...麻烦大哥了。”虽是别人先发出的邀请,但接受时贺亭仍是涨红了脸。

    “害!么撒,额智刀楚门在歪不好收,这不四,本来就莫收几个苹过,到了皇商住滴地方,社啥也不让额进,阵四麻米儿......”

    听不惯的腔调却让贺亭倍感亲切,随着驴车的颠簸,贺亭的心扉也渐渐打开,虽然心中仍是焦虑,但当下已是神仙相助,着急也是无用,便开始与那汉子交谈起来,不知不觉便到了安容县城。

    “女娃,四这儿咧。”

    安容城门只有一个士兵,并无戒严迹象,看见这,贺亭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汉子说完便跳下车,牵着驴车进了城门。

    贺亭跳下车来,看这地方虽不如京城气派繁华,倒也是个可以安居乐业的好地方。她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向那汉子道了谢,汉子嘿嘿一笑,连道几声“不歇”,便转头去了东边的集市,贺亭则四下寻觅,寻见一家茶楼,心想茶楼里人来人往,那李友龙就坐在里头喝茶也说不定,既敲定了主意,就捡了人少的侧门,向店小二寻起了李友龙。

    没想到店小二竟未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贺亭却不愿放弃。

    “可听的真切?是个姓李名友龙的。”

    店小二听到这话,像是受到了十足的挑衅,随即白了贺亭一眼,扯下肩头发黄的汗巾擦了擦汗,仰起头来看着贺亭。

    “小姐说的什么话,跑堂传令的还能耳力差了火候?小的八岁就在这给掌柜的干活,安容县里哪位没听没见过,您这位李友龙没听过啊,就是没听过。”

    贺亭还想再问还有没有李姓的人家,可小二已经被几个食客一声招呼叫走了。

    她讨了个没趣,走出茶楼决定在安容县里四处打听打听,说不定有人认得。

    可一直寻到傍晚,也没有半点眉目,反倒是寻了太久,街上行人只剩下她一个,城内几家客店早被来往行商住满,无处可去也只好看看有没有好心的人家肯收留了。其实过夜的事,贺亭并未怎么放在心上,让她不解的是李谷那所谓的兄弟为何不在安容县内,若是李谷所言非虚,城内又怎么会无人相识?正在贺亭回想临行时李谷的话时,脚下突然有什么绊了她一下,好险没摔个头破血流。她回头看时,却是柴草堆里伸出来的一只脚。当时贺亭便吓得惊呼一声,难不成刚进城来就遇上命案?还没等贺亭回过神来,那只脚的主人便从草堆里冒出头来,仿佛没睡醒一般眯着眼看了看天,又看了看眼前的女子。

    “多谢姑娘叫起,险些误了生计。”只见这人黑衣黑裤,腰间系着一条红巾,身材比自己还要矮上一点,顶上寸许长的头发东倒西歪。

    如此衣装,不住砖瓦,又说什么误了生计,贺亭不得不想到那偷鸡摸狗的勾当。

    “你莫不是个贼!”贺亭倒退半步,转头便要逃跑。

    却没想到刚一转身,那黑衣人便出现眼前。

    “姑娘不要害怕,我不是贼。”

    “若不是贼,为何拦我去路?”贺亭的神经紧张到了极点。

    那黑衣人轻轻一笑,拱手行礼,“姑娘可听过周执?”

    贺亭自是闻所未闻,双手抓紧身前的包袱,微微摇了摇头。气氛顿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周执也未曾料到在这安容县里竟还有人不知义盗的名号,楞了一愣,收回了无处安放的双手,问道,

    “姑娘可是刚到安容?”

    贺亭看她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只是微微点点头。

    周执仿佛找回了自信,“既然如此,姑娘今晚可有空闲?”

    贺亭连连摆手,“还没找到落脚的客店,如再不走,便要露宿街头,还请公子不要纠缠。”

    很明显,周执被当成了不知好歹的地痞流氓,这让他堂堂义盗颜面尽失,为了强行挽尊,他便开口说道:

    “那姑娘真误会了我,我并非为了纠缠不清,只是我非歹人,乃是替天行道的英雄,姑娘若是能赏光看看在下所为,便愿为姑娘寻得住处。到时候姑娘与旁人说起,莫坏了义盗的名声。”

    本来贺亭无意多说,可当她听到“义盗”二字,却稍有了兴趣。贺家本就是将门世家,对子女自然多讲些江湖快事,贺亭又偏是好舞枪弄棒的,只是受限于女子之身,不能像哥哥弟弟一样习武。如今听到这么一个儿时故事里的名号,她心里已动了三分。

    “可是劫富济贫的侠盗吗?”

    贺亭竟生了些敬慕之情。

    周执没想到一个女子会对这些感兴趣,刚才的话不过是为了保全名声,他微微吃了一惊,答道:

    “不错,正是如此。”

    “那公子所说住所——”

    “不劳姑娘费心,我和城北福生客栈掌柜相识,到时自有姑娘歇脚之处。”其实周执只是知道城中有这么一家福生客栈,根本不认的什么掌柜,只是劫来钱财,不论哪家客店都有空房。

    “若是我想见识,公子如何施展?”

    周执哈哈一笑,“姑娘,别眨眼!”

    贺亭只觉眼前一花,便已越过高墙,站在不知哪家的屋顶之上了。

    “如何?”周执放开贺亭腰身,得意洋洋起来。

    贺亭还未惊呼,周执已经指着不远处一户人家,开口说道,

    “姑娘你看,那便是县内有名的富户。今年粮食几近绝收,连安容这京都附近也多了许多乞丐,但这些人呢?天天饮酒作乐,不顾他人死活。今天我周执便要替天行道,叫这些吃人血汗的杂种吃点苦头!”

    说罢,周执便一跃而起,翻墙飞檐一气呵成,几乎是刹那便落进那户人家。

    不消半刻,贺亭便看见周执飞身出了院墙,背上多了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一眨眼的功夫,就回到贺亭身旁。

    周执颠了颠背上的包袱,满意的点了点头。

    “姑娘可看清楚了?”

    贺亭看着周执,好似望着一尊神仙。

    “明日之后,这安容县里便没有乞丐了!”

    贺亭如约住进了客店,可她躺在床上仍是想着那位义盗:他若真能救济穷人,还真不失为英雄之举。仿佛父亲讲过的传奇在她眼前活了过来,不禁在心中感慨,世间竟还有此种正义的化身,不知他能不能帮自己寻到李友龙。虽不知此刻形势,但有这样一位神通广大的侠客,也算是有了希望。贺亭胡思乱想之际却也生起了疑问,那王雨舟为何还无动作?不知是在编织天罗地网等她自来投,还是被什么事情拖住了脚步。不论如何,贺亭今晚是可以好好歇歇了。

    可她不知道,那时王雨舟从贺家出来,便派了手下校尉廖凯敬王府拿人。说来也是贺立命中不该有此劫难,当天敬王生辰宴便已结束,贺立本应随着众宾客一起散了,可想起先前自家小妹又哭又闹,回绝了敬王亲事,便觉得心中有愧,于是打算再留了一晚,与敬王彻夜饮茶交谈,第二天清晨再回不迟。可哪想到二人刚刚落座,门外廖凯便到了,闯进大门就要拿人。敬王看情况不对,忙令心腹将贺立藏起,自己则出面与应天府对峙。

    这廖凯见了王爷,先是跪地行礼,又说明此行乃是捉拿朝廷逆贼,还希望敬王不要妨碍应天府办事。

    没想到敬王是怒不可遏,

    “你这不长眼的东西!这是敬王府!回去叫你们将军来,你这般货色也配这样和我说话,快带着你这些衰兵滚出去!”

    廖凯被骂的狗血淋头,连忙称罪,带着人马退出了王府。但这应天府的人明显不是省油的灯,廖凯先是派了快马回京报信,自己则带兵把守住了王府各个出入口,凡是进出王府都要查明身份才可进入。

    敬王看到廖凯出了大门,赶忙叫手下送贺立离开敬王府,却没想到出口已被封死,沉思片刻,便对贺立说到,“远名兄,我这王府之中有间密室,乃是战乱之时所建,你先躲进哪里,哪怕我阻挡不住,应天府也决计搜查不到,等到风头一过,我便送你出去。”

    贺立感激涕零,抓起敬王双手,“敬王如此,贺立将来何以为报?”

    “好啦,等你躲过此劫,无论如何都好,你快去罢。”

    敬王送走贺立,自己则端坐前厅,静候王雨舟到来。

    王雨舟一到敬王府,就已是剑拔弩张。

    敬王慢慢端起桌上的茶杯,

    “不知王将军深夜至此,”

    敬王不紧不慢的呷了口茶。

    “所为何事?”

    “既然王爷问了,下官便直话直说,”

    王雨舟站起身来,左手握住了腰间刀柄。

    “贺统谋逆不道,当斩全族,可这大公子和四小姐来到王爷府中便没了人影,下官只有一句话,只要找到人,堂下这些兵卒自会撤走,晚些时候王某上门赔罪。”王雨舟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敬王,像是盯着猎物一般。

    “贺立开宴当日便离开王府,本王也不知为何,至于四小姐,”

    敬王顿了一顿,心里却猜了七八分出来。

    “那是本王的妃子,去哪不劳将军费心,就是贺家出了什么事,也牵连不到这敬王府!”

    “可在下怎么听说,贺家小姐退回的彩礼,可不像同意呀?”

    王雨舟缓缓夺过敬王手里的茶杯,摆在了桌上。

    敬王空着的手握成了拳头,猛砸下的同时站起了身,登时怒目圆睁,

    “我看这应天府真是无法无天!本王如何娶妃用的你来插嘴,在你王雨舟眼里还有我这个王爷吗?!若再不撤兵,哪怕是我皇兄给你们撑腰,也叫你们从上到下换过一遍!”

    王雨舟当即跪地行礼,

    “王爷言重,在下不过履行公职,既然王爷说贺立不在此处,那便不在,至于王妃,卑职自是管不着,下官夜里拜访,叨扰王爷了。”

    说罢便起身走出厅堂,

    “所有人退出王府,府外半里扎营!”

    王雨舟停下步来,回头望向敬王。

    “保卫王爷安全,休叫那贼人进了王府。”

    敬王登上月台,看着王府周围点燃的火把,心里不禁惆怅:贺亭啊贺亭,你兄长有我护佑,不致丢了性命,可又有谁来护你呢?我虽有力,却也只能为你做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