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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冷暖

    天刚蒙蒙亮,安容县城街上的行人就已是熙熙攘攘了。

    贺亭从床上坐起身来,收拾好了包袱便打算上集市上碰碰运气,若是今日寻他不得,贺亭也不敢在城里待了,只是出了安容,再难寻一个去处。自己这边寻不到投奔的人家,也不知父母现在如何,哪怕像贺亭这样天真烂漫,也是眉头紧锁。

    “啊呀,昨天夜里竟忘了向那周执问人,他那般的行踪,定认得不少人!”

    贺亭猛地想起夜里的事,懊悔地直跺脚。但又转念一想,

    “也不知道那人还在不在,今日问得他也不晚。”

    既然心里有了想法,贺亭便一边打听一边寻觅,兜兜转转回到了与周执初见的地方。可却不见了周执,只见到一个老妇人坐在一旁地上哭泣,这叫贺亭生出了悲悯之心,连忙将她扶起,

    “婆婆这是怎么,莫不是家里生了变故?”

    贺亭联想到自家身世,只觉得眼前场景可怜。

    那老妇见有人来,又是个心善的姑娘,便扯起贺亭的袖子倒起了苦水。

    “姑娘欸,你说我的命怎么这样苦,老婆子我早年守寡,没良心的临走就留下个瞎眼的孩子,这几十年里全靠给这李老爷府上洗衣过活,如今可倒好,老爷家里出了变故,老婆子的生计也断了,这可叫我们母子二人怎么过呦。”

    说着说着,老妇人的眼泪又止不住流了起来。

    贺亭没安慰过人,笨拙的转移起了话题。

    “真是巧了,我要找的人也是个姓李的,不知你家老爷叫做什么。”

    老妇人慢慢收起了眼泪,叹了口气。

    “我那老爷是叫做李长仁的,本是京城人氏,三十年前来到此处,做的是药材生意,这些年一直照顾着我们娘俩儿,总算不致挨饿。可谁成想......唉。”

    老妇人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李长仁?京城人氏?老妇人的话给了贺亭突破,籍贯没错,三十年前,如今约么五十左右,跟李谷相仿,年纪也对的上,贺亭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直觉,搞不好这个李长仁就是那寻不着的李友龙。与其无头苍蝇一般的乱撞,不如碰碰运气,兴许为了什么更名也说不定。

    “老妈妈,你可知你家老爷有没有什么别的称呼?我要寻的人兴许改了名,没准就是你家老爷。”

    “别的称呼?”老妇人想了一想,“那日别的老爷拜访,好像听见什么龙的。”

    “李友龙!”贺亭惊呼一声。

    这一声把老妇人吓了一跳,“哎呦,老婆子那里记得清。年岁大了,听不清也是寻常。”

    说罢摆摆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对着贺亭说道,

    “时候不早了,多谢姑娘好心听我老婆子发牢骚,我那看不见的孩儿还等着我回去呐。”

    眼看老妇人要走,贺亭有些着急了,忙叫住她。

    “婆婆!不知道能否劳烦带我见见你家老爷,这些钱权当作婆婆的辛苦费了。”

    贺亭边说边摘下包袱来,取出了几枚铜钱。

    “啊...这...姑娘若不嫌弃老婆子腿脚不利索,走上一趟也是无妨,姑娘只随我来。”

    老妇人自在前面引路,穿过几道院墙,便到了一扇朱红的大门前,倒是富贵人家的气派,只是觉得有些眼熟,不过富贵人家大抵都如此,贺亭也没放在心上,转身给了那妇人铜钱,便迈上门前台阶,轻叩了三下门环。

    大门吱扭扭的开了一道缝,露出了一个瘦小人影,想必就是李府的门童,那门童上下打量了打量贺亭,开口问道。

    “姑娘来做什么?”

    “你就说是李友洪叫我来拜访老爷。”

    门童看了看递到手里的铜钱,眼前就是一亮。

    “等我通报老爷一声。”

    说完便掩了门,转身通报去了。

    话说那李长仁刚打发走了几个打杂的佣人,虽说是昨天夜里失了不少钱财,但刨了那几个人工钱,倒也不至于大伤元气。他李长仁虽说有些家资,但凭空丢了几家药铺半月的利润,还是叫他有些吃不消,至于那几个杂工,李长仁没空多想,自己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管好自己,别叫有仙药铺的看了笑话才是实在。心里还在矛盾,就听到屋外书童通报说有李友洪的女眷拜见,当时李长仁就紧锁了眉头:李友洪?自己那二弟已有十年不曾联系,今日派女眷来访,怕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想到这里,就抬抬手回道,“叫她进来。”

    贺亭见到李长仁,便直接了当的说明了来意。李长仁本来白手起家,知道漂泊异乡的愁苦,更何况还是个女娃娃,稍稍思忖便欲答应,可当听到面前之人乃是贺家之女,他紧张地捋了捋胡须,面露难色。

    “呃...这个...友洪确是我家二弟,但这件事只怕是不好办啊。”

    说完便转身坐下。

    “姑娘来投奔与我,本应好生服侍,可是李某在这安容也不过一个生意人,若是官府来查,恐怕李某难保姑娘周全。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贺亭感到不解。

    “姑娘当真不知?今天清晨京城便有消息说皇上亲自带兵围了敬王府,就为了抓那贺家公子。听说那贺立为了保命,交出自家亲妹妹抵死,换的自己逃出生天。既然姑娘到得此处,想必是受了不少委屈,私藏逆贼虽是重罪,李某一人承担,也算帮二弟还了贺家恩情,可若是兵马再至,我这一家老小的性命可真难保。”

    李长仁在一旁道明了原委,叹一口气,低下了头。

    贺亭听了这许多话,一时无法接受,只是呆呆的发愣,片刻回过神来,想到自己已无处可去,眼泪就止不住涌出。

    李长仁最看不得这些,忙说些宽慰的话,

    “好姑娘,莫要哭了。这样,你先在我这住下,若有机会我便送你出大齐,再不怕官府逞凶了。”

    贺亭顿觉安心,擦去脸上泪珠,本来不愿再麻烦别人,但看到李长仁如此仁心,自己眼下又确实无处可去,还是哽咽着道了谢。

    但贺亭进了客房才发现事情不对,偌大一个宅院,除了前院像是大户人家,其余地方皆是十分简陋,便低下头问了问随行的书童。书童摇了摇头。

    “姑娘有所不知,昨夜里来了一个大盗,抢了库房不少钱财,老爷不得不变卖了家里物件,又辞退了许多杂工,这才补上了窟窿。要不是他,我们......”

    李长仁在一旁打断了书童的抱怨。

    “姑娘面前多嘴什么?”

    训斥完书童,李长仁转头向贺亭赔了个笑脸,伸手向身旁摊了摊。

    “姑娘请走这边。”

    可书童的话引起了贺亭的注意,猛然想起昨天夜里的事,顿觉不妙,心想道:这可真是错了。我原以为周执只是惩治那为富不仁的恶人,怎么连李大叔也连累了。这样胡来可配不上“义盗”二字,自己可不能坐视他再错害好人,至少也要他如数归还,赔礼道歉。想到此处,贺亭便假装摸了摸包袱,谎称昨夜住店丢下了祖传的镯子,非马上取回来不可,撇下李长仁和书童一溜烟地出了李宅。

    贺亭虽不知周执住处,但却似乎很了解这类人的生性。平时白天偷闲,夜里行事的贼盗定然不会挑剔歇脚之处。那最有可能的就是自己昨夜住的那家客店,果然,在客店附近的一个柴草垛里,贺亭找见了仍在酣眠的周执。

    过来兴师问罪的人自然没有什么好脾气,贺亭一脚踩到周执脸上帮他醒了醒盹。

    “我问你,你可知你盗的都是什么人家?”

    周执猛地惊醒,听到贺亭语气不对,赶忙把她拉到无人的角落,伸出食指竖在嘴边,压低了声音回道:“姑娘要是没看得过瘾,夜里来寻不就是了,如此兴师动众是做什么?”

    贺亭用力甩开周执的手,一股无名火气登时升了起来。

    “我问的你,你可知你盗的都是什么人家,怎么不说?!”

    周执一听这话,也不服气:“我道的什么人家?我盗的乃是为富不仁,欺男霸女的恶棍!安容县里哪个听了我周执所为不拍手称快?姑娘这一句话可贬我贬得太低了些。”

    听他仍在嘴硬装傻,贺亭再好的脾气也再忍不得。

    “胡说八道!昨天夜里你就是硬抢了好人,现在还不承认?”

    周执也瞪了眼。

    “你可不要血口喷人!那李大人面兽心路人皆知,前几日才坑的日月堂的蔡老板妻离子散,更别说他先前羁押药材,哄抬物价的缺德事,这种丧尽天良之人也能叫做好人?”

    贺亭从未听过这些往事,只觉得李大叔对她不可谓不好,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你说的这些可当真?李大叔见我可怜,哪怕可能牵连一家老小也收留了我住下,明明是个好人。”

    周执叹一口气。

    “姑娘被这些老狐狸蒙骗的太深了!殊不知都是哄你的借口。没准只是看见姑娘美貌,起了歹心,设计赚姑娘做他小妾罢了。”

    贺亭不仅没有被骗的感觉,甚至想都没有想过自己会遇上恶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可....李大叔他不像......”

    贺亭内心不再那么坚定,低下头,吞吞吐吐地犹豫了起来。

    周执看贺亭泄了底气,抿了抿嘴,开口道:“姑娘不信?也罢。周可持今天行善积德,就陪姑娘走一遭,看看这些所谓富家大户的嘴脸,若是他们狗急跳墙,有我周执在,必保姑娘无恙。”

    “可若是李大叔当真是个好人呢?”

    贺亭反问。

    “若真是改过自新,之前所盗加倍奉还,绝不让他吃亏,如何?”

    周执仿佛胜券在握,一副坚决的样子。

    “好,那你在后面远远地跟着,我自去问他。”

    贺亭现学现卖,把防人之心先用到了周执身上,让他在后面真是哭笑不得。

    李长仁正在书房核对账本,见到贺亭回来,关切地问她是否寻到东西。可贺亭的脸色却是十分的变了。

    “李叔,我想问你,日月堂的蔡老板落魄,是不是与你有关?”

    李长仁大吃一惊:“啊?姑娘这是突然说什么?李某可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啊。”

    贺亭还欲追问,周执却先忍不住,从门外屋檐跳下,质问起来:“这么说,李老板去年封死库房,哄抬物价,致使十余个人因无钱买药救命而死,也是谣言喽?”

    “你是什么人?!”

    李长仁站起身来,指着周执问道,

    “为何无缘无故坏我名声?”

    周执哈哈一笑,反过来指着李长仁,说道:“坏你名声?这还没完呐!你两年前派人烧了蔡权安的库房,又拿钱收买了官府的人查封了醉云百草,如今彻底扳倒了蔡权安,你又打起有仙药铺的主意,雇人在药铺门前演戏。李长仁,你可不冤!”

    李长仁在一旁冷汗直流,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半响摇了摇头,缓缓开口道:“唉!纸里毕竟包不住火,既然两位都想要个说法,我李某人便给你们讲讲:我爹过世的早,家里兄弟两个被迫出去谋生路,弟弟去了京城,我则待在了安容。靠着给药铺打杂勉强活了下来,等我学懂了药铺,自己便另立门户,开了这家‘绛仙草’。没想到一干就是十年,但这十年里,虽然我勤勤恳恳,不怕吃苦干活,可药铺仍是一天不如一天,直到我亲眼看见蔡权安收买店里的小工,我才恍然大悟,明白了生存之道。自那以后,正如这位公子所说,我做了不少黑心事,可李某要是不这么做,妻离子散的可就不是蔡权安,而是我李长仁了。”

    贺亭心里五味杂陈,分不清谁对谁错,只是心里感到害怕,怕这能改变人心的“生存之道”。

    “怎么样?贺姑娘,可认得清此人了吗?”

    贺亭并不答话,只是看着李长仁,觉得陌生,也感到悲伤。

    正当众人等待贺亭决定之时,书童突然神色惊慌的冲进书房。

    “老爷,不好了,彩环遇见一伙官兵,拿着画像四处抓人,现在已到了乌龙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