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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我要活

    因私塾被周世瑾“借用”,李德洲最近都在家里。

    李敬序则和往常一样,唯一的改变是,以前她一直想着怎么讨娘喜欢,现在却只想逃离娘,逃离这个家。

    她已经坚信自己不是娘的亲生女儿。亲娘不会这么对待自己的女儿的。

    她要去找自己的亲娘,如果找不到,她便独自到山里去生活。

    去山里以后,自己编篱笆圈一些树,再养一只小狗看门,几只鸡下蛋,还要养一头牛耕地。

    对了,她还得带一些小麦种子。

    镢头和铁铲也要,到时候开垦荒地用。

    至于住的嘛,她要住在树上。

    ……可是她舍不得爷爷,还舍不得世瑾哥哥。

    怎么办呢?

    啊!李敬序揉一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她实在想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烦死了。

    李敬序想得出神,根本没注意到娘让她留意着的锅里的东西,已经散发出阵阵糊味儿。

    直到一声爆呵从院子里传来,在李敬序耳边炸响:“你在想什么?你鼻子被驴毛塞了?”

    李敬序心里一惊,猛地起身看着锅里不断往出冒的青烟,心里直打哆嗦。

    反应过来后双手握着已经烧了半截的蓬蒿,使劲往灰里面戳。

    火灭了,锅里碎成渣的窝窝头看起来焦黑焦黑的,闻着一股烟味儿。

    李敬序忙把碎渣盛到碗里,然后不知所措着站在灶台前等待命运的宣判。

    窝窝头是李孝文上山砍柴时在山神庙里碰见的,拜了拜便顺手捡回家。

    之所以成碎渣,是它们发霉了,上面长了很多绿点点,还有白毛。

    刘氏让李敬序处理掉绿点和白毛,然后揉碎,放锅里炒一炒去霉味儿。

    不然难吃地很。

    李敬序不会炒,刘氏骂骂咧咧扔锅里翻了翻,临出门加了一点点水,让李敬序稍微烧一下就行。

    可是她一个不注意就给烧焦了。怎么能不注意,怎么能烧焦?

    那可是能让一家人美美吃一顿的窝窝头。

    这实在不应该。真的不应该。

    李敬序知道,今天这件事,完全是她自己的错。

    是她活该。

    所以,不论受到怎样的惩罚,她都不该有怨言。

    李敬序硬着头皮看到刘氏进门就冲案板。

    好好的窝窝头黑成墨汁样,谁看了不生气。

    刘氏伸手拧住李敬序的耳朵,一把拽到自己跟前,揪着人满地打转儿。

    “你是不是聋了?

    我出去之前明明说过,你手里的蒿子烧完后锅盖不要动让闷着。

    你一声不吭哑了一样坐在灶火前把一捆蒿子差点烧光。

    你一天天的不声不响在想啥?

    你小小年纪心事这么重?

    是不是想着和哪个野男人跑……”

    李敬序认命的表情终于龟裂。她抬头一脸不可置信着看向刘氏。

    似乎是才认识刘氏。

    作为娘,怎么可以这样说女儿?

    李敬序才八岁,她用得着和哪个野男人跑……

    在娘眼里,她的女儿竟如此不堪,如此不知廉耻,如此下贱?

    李敬序的泪夺眶而出。

    是,她是想着跑,她想跑得远远的,永远不回来,永远不要见眼前这个所谓的娘,永远不回这个家。

    永远,永远……

    李敬序有无数个跑出家门跑出李家村的机会,可她没有。

    她怕自己走了娘便到处宣扬她和某个野男人跑了,她怕爷爷因此抬不起头,她怕世瑾哥哥对她失望……

    说白了,她没勇气离开。

    她不敢。

    夜色正浓,李敬序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想着想着,心中竟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她想砸了这个家,砸了这个家里的人。

    把一切都砸了烧了砍了剁了……

    想着想着,爷爷失望的眼神,周世瑾决绝的背影……她的脑袋似要炸开,头疼欲裂又心惊肉跳。

    她鄙视这样的自己,讨厌这样的自己。她恨不得自己马上死去。

    对了,死了算了。

    死了,算了……

    银白的月光铺下来,铺满所有它能到达的角落。

    李敬序悄悄走出房间,从暗处走到月光下。伸手,手中的泪水也跟着晶莹透亮了起来。

    她这么年轻就要死了啊?她还什么都没做呢。

    想想还真是难过。

    不过,很快就不难过了。

    李敬序借月光慢慢来到后院,抬头看,树影斑驳。

    系在两棵树中间的晾衣服的绳子在月光下静静横着。

    没有风,树叶无声,没有蝉鸣,天地寂静。

    李敬序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噔噔加快。

    她悲哀地想,生不是自己所愿,死也不是自己所愿。

    懵懵懂懂来这人世一遭,只有生和死是热闹的。

    不,于她而言,生死全是寂静。

    只是,会有人为她难过吧?

    爷爷,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世瑾哥哥,你也保重。

    李敬序跳起来拉住晾衣绳,用力扯了扯,把脑袋挂了上去。

    脖子上立刻传来一阵疼痛。

    她的脚尖碰到了地。

    怎么办,绳子不够高。

    李敬序忍着疼痛又尝试了几遍,最后曲起双腿,整个人彻底被绳子吊了起来。

    她试着一点点挪开护在脖子上的手。

    脖子仅仅接触到绳子,疼痛再次袭来,还伴随着窒息和真真眩晕。

    李敬序被勒出了眼泪。

    她想,这次真的要死了。

    “嘭”一声,李敬序突然摔在了地上。

    一阵猛烈的咳嗽过后,李敬序错愕着抬头,那根横着的绳子已不见踪影。

    李敬序愣了愣,继而低低笑开,一边笑一边哭。

    边哭边笑,边笑边哭。

    她没死。

    老天让她活。

    所以,她决定,不死了。

    以后都不死了。

    绳子断了,她摔在了地上,就是老天让她活。

    天意如此。她便不能死。

    李敬序擦掉眼泪,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不,从今以后,就算老天让她死,她也不能死。

    她要活,要活得比谁都久,比谁都好。

    谁阻止都没用,她就是要活……

    谁不要她活,她就不要谁活。

    李敬序的心中,突然涌出无穷无尽的力量。

    悲愤,怨恨,委屈,不甘……那些困扰着她的,仍困扰着她,但她已不觉得悲哀。

    此时此刻,她满心满眼只剩一个念头——她要活。

    月光还是那么明亮,李敬序回到屋里,从光亮处走进黑暗。

    有月光从窗子的缝隙里射进屋子,照到李敬序通红的眼睛上。

    李德洲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看到李敬序,平静地问:“你大半夜的出去干啥去了?”

    李敬序同样平静的说:“爷爷,我去茅厕了。”

    说罢,隐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