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灵夷
明子川皱眉，停滞了片刻，衣服被切开一个口子，不由恼怒道：“先胜过我再来说教！”
他动了真火，剑法更加诡异，李京泽道：“你见过很多种剑法，所以创出了这门千幻万变剑，没有定式，因为你剑中有其他剑法的影子，你胜不了我！”
明子川面色剧变，咬牙切齿道：“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他剑下忽有大江拍过，有山峰镇下，化作一幅剑气画成的山河，每一道剑气都截然不同，齐齐杀去。
李京泽却依旧只用基础的十种剑式，不断变化，杂乱无序的剑式威力虽时强时弱，却婉转不断。
嗤！
剑气划破空气，明子川脸上渐渐有惊讶之色，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停下攻势，任剩余剑气不断绞杀，而李京泽挥剑，斩刺截崩绕、点挑横扫破。
周围士子或是皱眉沉思，或是若有所悟。
陈易满脸困惑，问道：“白筠，小祭酒这是在做什么？明师哥又为何停下了？”
白筠看着那道身影，道：“你入剑堂时，涂一苇是怎么教你剑法的？”
陈易惭愧道：“涂师哥让我将十剑式各练一万遍再去看行功图，随后按行功图再练一万遍，不过我资质驽钝，到现在也没开创出自己的剑法！”
白筠点了点头，双眼几乎挪不开，道：“大祭酒曾说，剑式若能如臂指使，则剑法自成！你可知小祭酒上任以来，每日练剑几个时辰？”
陈易摇头，白筠惊叹道：“第一天五个时辰，往后依旧如此，除去应付士子挑战外，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练剑！”
陈易感觉有些荒谬，狐疑道：“你怎么这么清楚？”
白筠道：“小祭酒长得好看，我便稍加留心了一些。”
陈易扯了扯嘴角，悄悄去看她的脸，心道果然，若无其事道：“小祭酒的刻苦我也有所耳闻，只是与当下何干？”
白筠指了过去，惊叹道：“他的剑法，要成了！”
陈易哆嗦了一下，连忙看过去，只见场中唯有小祭酒挥剑的身影，周围皆寂寂，而他的挥剑渐渐有了规律。
风声动，剑雪白，偌大广场中仿佛有东西在呼吸，就像铁匠铺里呼啸的风箱。
但他最终还是停了下来，怔在原地久久不动。
“师哥，还不趁火打劫？”
有明亮的声音欢呼雀跃，明子川充耳不闻，收剑走了过去，说道：“剑法的开创犹如悟道，我怕坏了你的修行，因此收手，现在再来过如何？”
李京泽回过神来，低声道了一声谢。
明子川忽然笑了，面色复杂道：“我看出你想的不仅仅是开创一门剑法，而是想为士子展示这个过程，只是你见识太少，积累不够，所以只能完成一半。”
李京泽怔然，点头道：“剑法远比我想的要复杂。”
明子川再度拔剑，道：“祭酒，失礼了！”
众人哗然，只见他抬手解开灵夷封印，气息猛地拔升一截。
有人拍手叫好，娇笑道：“好个不要脸的师哥，不过我于凤灵举双手赞成！”
明子川不胜其烦，一剑回拨，劈向身后，于凤灵身法灵动，闪躲开来，埋怨道：“明子川你不识好歹！”
明子川脚尖轻掂地面，俯身飞奔，速度快了一倍有余，李京泽脸上依旧带着困惑之色，下意识挥剑。
哗！
剑下竟有一片火海砸了出去，把他吓了一跳，而明子川挥剑格开火海，再一剑直刺。
李京泽挥剑格挡，明子川却顺势抬剑，猛然斩下。
剑外又有一剑杀来，李京泽毛骨悚然，想也不想往后退去，躲开那无形一剑。
“这就是神念吗？”
他心中暗道，想到自身状况，不由心神大定。
明子川欺身逼来，神情平静道：“短短时间，祭酒修为又凭空升了一大截，明某不敢怠慢，还请见谅！”
李京泽笑道：“无妨，我们一招定胜负如何？”
明子川脸色凝重，点了点头，喝道：“那祭酒要小心了！”
只见他周身涌出一层青白的炁，汇聚到剑中，剑身发光，而他骤然挥剑，像挥墨般将炁洒出，绘成一朵莲花。
李京泽以刺剑式起手，依次向左右上下横折竖斩，挥剑速度越来越快，每次挥剑都有剑气溢出，周身亦有飞剑形成汇入其中。
说时迟那时快，莲花已经杀至，李京泽挥出最后一剑，舞剑如圆，接着大跨步一剑刺出。
所有剑气尽皆汇聚其中，他像一道赤色流光，刹那间穿过莲花。
莲花四分五裂，而他身上满是细细碎碎的剑痕，红色霞云袍变得破烂不堪。
这一剑泄尽所有，他心头变得空落落的，明子川屈指弹开在自己脸前停住的起雪剑，笑道：“是明某输了，祭酒好剑法！”
李京泽环顾四周，目光停在一个女子身上，道：“于凤灵，到你了！”
剑堂士子三十四人，其中灵夷境十八人，地丹境九人，天丹境六人，神关境一人，除去首席涂一苇外，实力大致可以从剑栈排序上一叶知秋。
明子川位处第七阶，尚在于凤灵之下。
那女子并不佩剑，正拿着一个团扇缓缓摇着，轻柔道：“恭喜祭酒修为精进！小女子怕毁容，还是免了吧。”
一众士子齐齐笑出声，李京泽脸色微红，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不是那般人。”
于凤灵呵呵笑道：“祭酒说笑了！我相信那日祭酒只是被沙子迷了眼看不清路，所以才贴到小女子身边摸摸搜搜，而后还吃了幻术，又把小女子当成死命的仇家，所以才要剜了小女子的脸！”
四周笑声更甚，李京泽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一个月前，新任小祭酒甫一上任，便欲要对一女子行不轨之事，有目击当场的士子称，小祭酒色欲熏心，硬与那女子贴贴，手脚不干不净。
女子羞怒，与之大战，小祭酒剑不留情，险些划破女子的脸蛋，二人因此结仇。
“那女子身上，有龙的气息…”
眉心深处，黑龙的声音传来，李京泽无言以对，问道：“若我打开灵夷，是不是就能直面你了？有没有手段杀了你？”
黑龙勃然大怒，似乎闹腾起来，眉心不由胀痛，只听黑龙道：“汝这蝼蚁！吾说了多少遍了，吾如今只是一道残魂，如今是依附于汝的元神而活，况且汝此次修为变强，亦是吾一手促成…”
李京泽走到含光楼前，掂了掂脚，接着猛一用力，踏碎地板跃至楼顶，将两张大联卷起，心道：“我修为提升，与你何干？”
黑龙冷笑道：“果然愚蠢！尔等人族的修行，向来就是想尽办法打开灵夷，所谓的武境不过可有可无！灵夷是魂魄的外壳，破壳后方是元神，适才汝魂魄悸动，灵夷震动，吾顺水推舟将灵夷中的‘元’送出去一些，汝这蠢货，想必连元是什么也不懂！”
李京泽立在含光楼顶，高声道：“诸位士子，秋猎在即，大祭酒有言，望诸位勤加修行。”
士子们齐声应是。
李京泽坐在楼顶，看着朝阳东升，照耀着渐渐苏醒的皇城。
晨钟响起，皇宫前车马如流，剑堂外是一片山林，林外青瓦红墙连成一片，只觉心怀壮阔。
他只觉心旷神怡，不由伸个懒腰，迎着朝阳打坐修行起来。
许久后，他心道：“那你说说，元是什么？”
原本他许久不回应，黑龙并不如何，但随着这句话在灵夷上空响起，黑龙登时大怒起来，叫道：“汝当吾是呼来喝去的仆人吗？吾偏不说！”
李京泽酝酿好语气，虔诚道：“伟大的真龙太一哟，请替你无知又愚昧的附生者解惑吧！”
“哼！”
黑龙哼了一声，趾高气昂道：“看来汝还是分得清地位的，听好了！”
李京泽连忙集中注意力，只听黑龙道：“人族有灵夷，龙族有神域，内藏先天之气，类似于天地间的元气，称为元！汝可以将灵夷理解成一方只属于汝的天地，元就是这天地间的元气，而元神，就是汝之真我在这方天地的映照！”
李京泽恍然，又问道：“那该如何打开灵夷？”
黑龙轻蔑一笑，讥讽道：“吾龙族天生神域大开，生下来便有无穷伟力，岂似汝这等蝼蚁般的人类？”
李京泽沉默片刻，揭穿道：“你不必诓我，你们龙族不是在蛋里就开始修行了吗？所谓的神域不就是那个时候打开的吗？”
黑龙久久没回答，眉心中又传来胀痛感，大概是它丢了面子，在闹腾。
过了许久，黑龙才回道：“汝说对了！虽说人龙有别，汝这灵夷又千奇百怪，但大差不差，汝且先引导真气，构筑桥梁，接通魂魄与肉体！”
李京泽想了想，调动真气汇入眉心印堂穴，随后将心神凝聚过去。
冥冥中，一种颤栗的感觉仿佛从身体本源处传来，接着他感到奇痒难耐，仿佛灵魂深处被什么东西撩拨着。
黑龙接着道：“神念，也就是汝所说的神感越强，则找到灵夷的速度越快！”
李京泽难受无比，问道：“灵夷不是就在眉心中吗？为何还要找？”
黑龙道：“据吾所知，人族的灵夷之外为识海，识海广漠，无边无际，可从眉心进入其中，灵夷就在识海某处。”
李京泽双眼紧闭，心神恍惚了一下，眼界突然变得彻底昏暗下来，仿佛进入了一处没有上下左右的空间。
黑龙的声音不再从心底响起，而像是在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传来：“随心而行，直至灵夷。”
李京泽心神彻底沉入黑暗中。
仿佛只是一个瞬间，又仿佛漫长无比，总之，黑暗中有了不一样的东西。
就像是水与油，两层黑暗渐渐隔开，中间有一线黑，不断扩大，直到原先的两层黑暗完全消失，只剩下纯粹的黑。
黑龙惊讶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汝寻到了？！”
李京泽下意识回应，却像真的张开口，声音清晰可闻：“如何算是寻到了？”
黑龙道：“汝若能睁开眼，便是寻到了，若睁不开，便没寻到。”
李京泽想睁眼，却感觉眼皮无比沉重，像两道缓慢升起的石门，而门后有瑰丽的光芒透出，难以形容的气息不断从其中扩散出来，涌入纯粹的黑暗中。
随着这些气息的涌入，黑暗慢慢由深变浅，像被逐渐抽空，他渐渐“看见”了一个无比神异的世界。
这是一方难以形容的世界，没有天空大地，只有无边无际的莹白，在这莹白中，一条漆黑的小龙盘成一团，蜷缩在世界的一个角落，就像一张画纸在角落滴了一滴墨，其余皆为留白。
他有些匪夷所思，问道：“你就是太一？”
那几乎称得上“娇小”的黑龙如同泥鳅般游了过来，仰起头不说话，目光不知为何有些呆滞，李京泽又问道：“这是你元神的模样？怎么有点……苗条？”
黑龙大约是恼羞成怒，开口便是几声龙吟，李京泽竟诡异地听懂了它的意思。
“吾身材健美，和汝这等傻大粗没什么好说的！”
李京泽细细看去，只见这黑龙全然不似本体模样，鳞片不是纯黑，而是一种深沉的暗黑，且全身各处都有青紫色痕迹，两只龙角中间有一抹混沌光芒，内里紫电翻腾，看上去神异无比。
他环顾四周，问道：“怎么没看见我的元神？”
黑龙垂着脑袋游了上来，直到他眼前，口吐人言道：“汝是真蠢还是假蠢？此处可是灵夷。”
李京泽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就是元神状态，问道：“那我岂不是迈入灵夷境了？”
黑龙耷拉着脑袋，显然对此兴致不高。
李京泽兴奋不已，不断张望四周，兴致勃勃道：“你说的元呢？”
黑龙恹恹道：“灵夷既开，就如同人族婴儿出生，元就是所谓的羊水，自然是被汝尽数吸收了。”
李京泽很想知道自己元神是何等模样，低头看见一副虚幻的躯体，体表有一些神异的符号，极不规则地分布在身体上。
这些符号与灵夷连接在一起，像是一种文字，但他看不懂。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元神没有脚，自大腿以下和灵夷融合在一起，像扎根在这片世界里，而他的双手残破不堪，灵夷中的莹白物质不断涌入其中，缓缓修复，传来奇特的触感。
他亲眼看着手掌从无到有，又无声消融，这个过程周而复始，不快不慢。
他抬起双手，牵动灵夷，像扬起了两条洁白玉带，又像是两条倒灌的江河，莹白的光晕在其中流动。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心念一动，断掌瞬息间修复，身下光华绚烂，形成双脚，向前迈出一步。
啵！
像是气泡怦然破散的声音，他整个元神脱离而出，撒开步子飞奔起来，无声无息，像没有重量的灵。
李京泽兴奋不已，只觉自身拥有无边的力量，每个动作都牵引着灵夷发生变化，仿佛他每一个念头，都是这个世界的一次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了下来，周围依旧是莹白一片，唯有一道细小的黑影游弋不停。
“悠悠无垠，在天之初，杳杳无际，在天之元，至尊至伟，亘古如一……”
它唱着苍茫歌谣，李京泽抬起手掌，上面渐渐凝聚出一柄长剑，他心念一动，长剑不断变换，化成刀枪棍棒、斧钺锤戟等模样。
“汝可知，从先天上升、后土下沉之日起，天地间便有一个种族，其如神圣、大威仪，统领万物万象，为天地之尊？”
黑龙太一停下歌谣，游弋而至，神色莫名。
李京泽周身异象频生，肃然道：“天地有人族，灵赋天然成，其慧如玉，其承不断，其命无止境，其道日兴隆！”
太一呵呵一笑，身上神痕发光，涌出漆黑的雾气，伴有紫色雷霆，身躯也不断变大，很快化作一尊掌控紫雷的龙神。
“吾乃天地所钟、万类灵长！世间所有，不过是在模仿真正的神龙！”
李京泽望去，只见幽黑的龙鳞在自己眼前流动，无边黑雾包围，上方有一双湛蓝色的竖眸，凶威浩荡。
他手中握着长剑，心念一动，周围世界像是被雨幕砸得涟漪四起的湖面，不断有庞大的飞剑射出，汇聚而来。
飞剑如雨，砸下剑光如洗的汪洋，李京泽元神迎着剑雨疯狂飞涨而起，他的心神亦随之不断拔升，直到悬于此间天际，俯瞰所有。
他像是自己看着自己，元神的面目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神圣，无耳无鼻，嘴唇是一道敕令般的纹路，双目是纯粹的白。
他的元神俯视着黑雾中的神龙，敕令发光：“我并不知道人族与龙族的恩怨，然而当我亲身参与，小师叔因此而死的时候，我便感受到了这场恩怨的重量！”
黑龙长吟一声，身上有鳞片接连发光、融化，化作瑰丽的青紫色神痕，有雷霆从中起，有紫火如日升。
剑雨压下，无论是雷霆还是紫火，都被淹没殆尽，黑雾渐近残破，神龙的身躯逐渐暗淡，它道：“没有恩怨，不过是食粮的反抗罢了，龙凤吃人就如同人吃猪狗，天经地义！”
灵夷大震，神龙逆着剑雨升天而起，吟着晦涩的龙语，冥冥中有龙影从无到有，密密麻麻，归于其身，化作万龙朝天的庞大王座，太一立于其中，仰天长啸：
“吾乃龙族太子，龙命皆在吾残身，任汝灵夷广大，拦不住吾困龙升天！”
于是万龙其出，如同掀起一场铺天盖地的海啸，李京泽抬起手掌，像抬起整个世界，数不尽的飞剑齐齐起升。
“我是沧海一蜉蝣，俯瞰日月觑星斗。”
飞剑各自而去，分布乾坤震巽、坎离艮兑，随后八卦移形，阵中有四象虚影，合围而上。
“且把旧剑捈新锈，以此丹心照汉洲！”
剑阵中有两仪阴阳鱼游动不停，于是万千飞剑，化作两条黑白流光，蜿蜒而去。
万龙俱灭，如梦幻泡影消散，太一依旧冲向没有边际的尽头，两道剑流紧随其后。
李京泽心念一动，某处地方猛然炸开，数不尽的剑流绞杀过去。
直到一切平息，太一还是没死，残破不堪的龙躯上插满了飞剑，遥遥坠下。
李京泽眼前世界摇晃起来，他不管不顾，神念化作起雪剑，一剑刺了过去。
一剑刺在虚处，李京泽歪头一看，太一摇摇晃晃直起身，将身上各种剑刃取下，放在嘴里嚼了起来。
“汝怎么不打了？”
太一的声音中气十足，一下一把剑，咬得嘎嘣脆，李京泽定了定神，问道：“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打死你？”
太一身上破碎不堪的龙鳞正缓慢恢复，脸上露出人性化的嘲讽，道：“把吾放出去，就能打死吾了。”
李京泽将神念凝成的起雪剑丢到一边，太一卖力游过去，叼在嘴里，冷笑道：“说了千百遍还是不信！吾残魂难继，被那剑客逼着进了这里，灵夷又叫小苍天，其中一切皆是永恒不易的，吾进了这里，就相当于这里的一部分！任汝在此地神通如何广大，也不过是杀敌为零，自损一千！”
李京泽只觉灵夷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眼皮子有些沉重，吃吃笑了两声，问道：“什么是自损一千？”
太一将飞剑吃光了，又游了过来，咬了两口李京泽元神手掌，解释道：“此间物质名为灵气，不会亏损，也不会增加，汝控制灵气显化神通，包括这道法身，亏损的唯有汝自己的神念。”
李京泽眼前天摇地晃，他总算回过神来，怒气渐起，并且越来越大，然而意识一片昏蒙，力不从心骂道：“你…你是故意的，说什么神圣威仪，你卑鄙！你无耻！”
太一嗯嗯应了两声，接着从脚开始，一路啃了上去，李京泽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他动了真火，剑法更加诡异，李京泽道：“你见过很多种剑法，所以创出了这门千幻万变剑，没有定式，因为你剑中有其他剑法的影子，你胜不了我！”
明子川面色剧变，咬牙切齿道：“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他剑下忽有大江拍过，有山峰镇下，化作一幅剑气画成的山河，每一道剑气都截然不同，齐齐杀去。
李京泽却依旧只用基础的十种剑式，不断变化，杂乱无序的剑式威力虽时强时弱，却婉转不断。
嗤！
剑气划破空气，明子川脸上渐渐有惊讶之色，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停下攻势，任剩余剑气不断绞杀，而李京泽挥剑，斩刺截崩绕、点挑横扫破。
周围士子或是皱眉沉思，或是若有所悟。
陈易满脸困惑，问道：“白筠，小祭酒这是在做什么？明师哥又为何停下了？”
白筠看着那道身影，道：“你入剑堂时，涂一苇是怎么教你剑法的？”
陈易惭愧道：“涂师哥让我将十剑式各练一万遍再去看行功图，随后按行功图再练一万遍，不过我资质驽钝，到现在也没开创出自己的剑法！”
白筠点了点头，双眼几乎挪不开，道：“大祭酒曾说，剑式若能如臂指使，则剑法自成！你可知小祭酒上任以来，每日练剑几个时辰？”
陈易摇头，白筠惊叹道：“第一天五个时辰，往后依旧如此，除去应付士子挑战外，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练剑！”
陈易感觉有些荒谬，狐疑道：“你怎么这么清楚？”
白筠道：“小祭酒长得好看，我便稍加留心了一些。”
陈易扯了扯嘴角，悄悄去看她的脸，心道果然，若无其事道：“小祭酒的刻苦我也有所耳闻，只是与当下何干？”
白筠指了过去，惊叹道：“他的剑法，要成了！”
陈易哆嗦了一下，连忙看过去，只见场中唯有小祭酒挥剑的身影，周围皆寂寂，而他的挥剑渐渐有了规律。
风声动，剑雪白，偌大广场中仿佛有东西在呼吸，就像铁匠铺里呼啸的风箱。
但他最终还是停了下来，怔在原地久久不动。
“师哥，还不趁火打劫？”
有明亮的声音欢呼雀跃，明子川充耳不闻，收剑走了过去，说道：“剑法的开创犹如悟道，我怕坏了你的修行，因此收手，现在再来过如何？”
李京泽回过神来，低声道了一声谢。
明子川忽然笑了，面色复杂道：“我看出你想的不仅仅是开创一门剑法，而是想为士子展示这个过程，只是你见识太少，积累不够，所以只能完成一半。”
李京泽怔然，点头道：“剑法远比我想的要复杂。”
明子川再度拔剑，道：“祭酒，失礼了！”
众人哗然，只见他抬手解开灵夷封印，气息猛地拔升一截。
有人拍手叫好，娇笑道：“好个不要脸的师哥，不过我于凤灵举双手赞成！”
明子川不胜其烦，一剑回拨，劈向身后，于凤灵身法灵动，闪躲开来，埋怨道：“明子川你不识好歹！”
明子川脚尖轻掂地面，俯身飞奔，速度快了一倍有余，李京泽脸上依旧带着困惑之色，下意识挥剑。
哗！
剑下竟有一片火海砸了出去，把他吓了一跳，而明子川挥剑格开火海，再一剑直刺。
李京泽挥剑格挡，明子川却顺势抬剑，猛然斩下。
剑外又有一剑杀来，李京泽毛骨悚然，想也不想往后退去，躲开那无形一剑。
“这就是神念吗？”
他心中暗道，想到自身状况，不由心神大定。
明子川欺身逼来，神情平静道：“短短时间，祭酒修为又凭空升了一大截，明某不敢怠慢，还请见谅！”
李京泽笑道：“无妨，我们一招定胜负如何？”
明子川脸色凝重，点了点头，喝道：“那祭酒要小心了！”
只见他周身涌出一层青白的炁，汇聚到剑中，剑身发光，而他骤然挥剑，像挥墨般将炁洒出，绘成一朵莲花。
李京泽以刺剑式起手，依次向左右上下横折竖斩，挥剑速度越来越快，每次挥剑都有剑气溢出，周身亦有飞剑形成汇入其中。
说时迟那时快，莲花已经杀至，李京泽挥出最后一剑，舞剑如圆，接着大跨步一剑刺出。
所有剑气尽皆汇聚其中，他像一道赤色流光，刹那间穿过莲花。
莲花四分五裂，而他身上满是细细碎碎的剑痕，红色霞云袍变得破烂不堪。
这一剑泄尽所有，他心头变得空落落的，明子川屈指弹开在自己脸前停住的起雪剑，笑道：“是明某输了，祭酒好剑法！”
李京泽环顾四周，目光停在一个女子身上，道：“于凤灵，到你了！”
剑堂士子三十四人，其中灵夷境十八人，地丹境九人，天丹境六人，神关境一人，除去首席涂一苇外，实力大致可以从剑栈排序上一叶知秋。
明子川位处第七阶，尚在于凤灵之下。
那女子并不佩剑，正拿着一个团扇缓缓摇着，轻柔道：“恭喜祭酒修为精进！小女子怕毁容，还是免了吧。”
一众士子齐齐笑出声，李京泽脸色微红，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不是那般人。”
于凤灵呵呵笑道：“祭酒说笑了！我相信那日祭酒只是被沙子迷了眼看不清路，所以才贴到小女子身边摸摸搜搜，而后还吃了幻术，又把小女子当成死命的仇家，所以才要剜了小女子的脸！”
四周笑声更甚，李京泽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一个月前，新任小祭酒甫一上任，便欲要对一女子行不轨之事，有目击当场的士子称，小祭酒色欲熏心，硬与那女子贴贴，手脚不干不净。
女子羞怒，与之大战，小祭酒剑不留情，险些划破女子的脸蛋，二人因此结仇。
“那女子身上，有龙的气息…”
眉心深处，黑龙的声音传来，李京泽无言以对，问道：“若我打开灵夷，是不是就能直面你了？有没有手段杀了你？”
黑龙勃然大怒，似乎闹腾起来，眉心不由胀痛，只听黑龙道：“汝这蝼蚁！吾说了多少遍了，吾如今只是一道残魂，如今是依附于汝的元神而活，况且汝此次修为变强，亦是吾一手促成…”
李京泽走到含光楼前，掂了掂脚，接着猛一用力，踏碎地板跃至楼顶，将两张大联卷起，心道：“我修为提升，与你何干？”
黑龙冷笑道：“果然愚蠢！尔等人族的修行，向来就是想尽办法打开灵夷，所谓的武境不过可有可无！灵夷是魂魄的外壳，破壳后方是元神，适才汝魂魄悸动，灵夷震动，吾顺水推舟将灵夷中的‘元’送出去一些，汝这蠢货，想必连元是什么也不懂！”
李京泽立在含光楼顶，高声道：“诸位士子，秋猎在即，大祭酒有言，望诸位勤加修行。”
士子们齐声应是。
李京泽坐在楼顶，看着朝阳东升，照耀着渐渐苏醒的皇城。
晨钟响起，皇宫前车马如流，剑堂外是一片山林，林外青瓦红墙连成一片，只觉心怀壮阔。
他只觉心旷神怡，不由伸个懒腰，迎着朝阳打坐修行起来。
许久后，他心道：“那你说说，元是什么？”
原本他许久不回应，黑龙并不如何，但随着这句话在灵夷上空响起，黑龙登时大怒起来，叫道：“汝当吾是呼来喝去的仆人吗？吾偏不说！”
李京泽酝酿好语气，虔诚道：“伟大的真龙太一哟，请替你无知又愚昧的附生者解惑吧！”
“哼！”
黑龙哼了一声，趾高气昂道：“看来汝还是分得清地位的，听好了！”
李京泽连忙集中注意力，只听黑龙道：“人族有灵夷，龙族有神域，内藏先天之气，类似于天地间的元气，称为元！汝可以将灵夷理解成一方只属于汝的天地，元就是这天地间的元气，而元神，就是汝之真我在这方天地的映照！”
李京泽恍然，又问道：“那该如何打开灵夷？”
黑龙轻蔑一笑，讥讽道：“吾龙族天生神域大开，生下来便有无穷伟力，岂似汝这等蝼蚁般的人类？”
李京泽沉默片刻，揭穿道：“你不必诓我，你们龙族不是在蛋里就开始修行了吗？所谓的神域不就是那个时候打开的吗？”
黑龙久久没回答，眉心中又传来胀痛感，大概是它丢了面子，在闹腾。
过了许久，黑龙才回道：“汝说对了！虽说人龙有别，汝这灵夷又千奇百怪，但大差不差，汝且先引导真气，构筑桥梁，接通魂魄与肉体！”
李京泽想了想，调动真气汇入眉心印堂穴，随后将心神凝聚过去。
冥冥中，一种颤栗的感觉仿佛从身体本源处传来，接着他感到奇痒难耐，仿佛灵魂深处被什么东西撩拨着。
黑龙接着道：“神念，也就是汝所说的神感越强，则找到灵夷的速度越快！”
李京泽难受无比，问道：“灵夷不是就在眉心中吗？为何还要找？”
黑龙道：“据吾所知，人族的灵夷之外为识海，识海广漠，无边无际，可从眉心进入其中，灵夷就在识海某处。”
李京泽双眼紧闭，心神恍惚了一下，眼界突然变得彻底昏暗下来，仿佛进入了一处没有上下左右的空间。
黑龙的声音不再从心底响起，而像是在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传来：“随心而行，直至灵夷。”
李京泽心神彻底沉入黑暗中。
仿佛只是一个瞬间，又仿佛漫长无比，总之，黑暗中有了不一样的东西。
就像是水与油，两层黑暗渐渐隔开，中间有一线黑，不断扩大，直到原先的两层黑暗完全消失，只剩下纯粹的黑。
黑龙惊讶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汝寻到了？！”
李京泽下意识回应，却像真的张开口，声音清晰可闻：“如何算是寻到了？”
黑龙道：“汝若能睁开眼，便是寻到了，若睁不开，便没寻到。”
李京泽想睁眼，却感觉眼皮无比沉重，像两道缓慢升起的石门，而门后有瑰丽的光芒透出，难以形容的气息不断从其中扩散出来，涌入纯粹的黑暗中。
随着这些气息的涌入，黑暗慢慢由深变浅，像被逐渐抽空，他渐渐“看见”了一个无比神异的世界。
这是一方难以形容的世界，没有天空大地，只有无边无际的莹白，在这莹白中，一条漆黑的小龙盘成一团，蜷缩在世界的一个角落，就像一张画纸在角落滴了一滴墨，其余皆为留白。
他有些匪夷所思，问道：“你就是太一？”
那几乎称得上“娇小”的黑龙如同泥鳅般游了过来，仰起头不说话，目光不知为何有些呆滞，李京泽又问道：“这是你元神的模样？怎么有点……苗条？”
黑龙大约是恼羞成怒，开口便是几声龙吟，李京泽竟诡异地听懂了它的意思。
“吾身材健美，和汝这等傻大粗没什么好说的！”
李京泽细细看去，只见这黑龙全然不似本体模样，鳞片不是纯黑，而是一种深沉的暗黑，且全身各处都有青紫色痕迹，两只龙角中间有一抹混沌光芒，内里紫电翻腾，看上去神异无比。
他环顾四周，问道：“怎么没看见我的元神？”
黑龙垂着脑袋游了上来，直到他眼前，口吐人言道：“汝是真蠢还是假蠢？此处可是灵夷。”
李京泽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就是元神状态，问道：“那我岂不是迈入灵夷境了？”
黑龙耷拉着脑袋，显然对此兴致不高。
李京泽兴奋不已，不断张望四周，兴致勃勃道：“你说的元呢？”
黑龙恹恹道：“灵夷既开，就如同人族婴儿出生，元就是所谓的羊水，自然是被汝尽数吸收了。”
李京泽很想知道自己元神是何等模样，低头看见一副虚幻的躯体，体表有一些神异的符号，极不规则地分布在身体上。
这些符号与灵夷连接在一起，像是一种文字，但他看不懂。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元神没有脚，自大腿以下和灵夷融合在一起，像扎根在这片世界里，而他的双手残破不堪，灵夷中的莹白物质不断涌入其中，缓缓修复，传来奇特的触感。
他亲眼看着手掌从无到有，又无声消融，这个过程周而复始，不快不慢。
他抬起双手，牵动灵夷，像扬起了两条洁白玉带，又像是两条倒灌的江河，莹白的光晕在其中流动。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心念一动，断掌瞬息间修复，身下光华绚烂，形成双脚，向前迈出一步。
啵！
像是气泡怦然破散的声音，他整个元神脱离而出，撒开步子飞奔起来，无声无息，像没有重量的灵。
李京泽兴奋不已，只觉自身拥有无边的力量，每个动作都牵引着灵夷发生变化，仿佛他每一个念头，都是这个世界的一次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了下来，周围依旧是莹白一片，唯有一道细小的黑影游弋不停。
“悠悠无垠，在天之初，杳杳无际，在天之元，至尊至伟，亘古如一……”
它唱着苍茫歌谣，李京泽抬起手掌，上面渐渐凝聚出一柄长剑，他心念一动，长剑不断变换，化成刀枪棍棒、斧钺锤戟等模样。
“汝可知，从先天上升、后土下沉之日起，天地间便有一个种族，其如神圣、大威仪，统领万物万象，为天地之尊？”
黑龙太一停下歌谣，游弋而至，神色莫名。
李京泽周身异象频生，肃然道：“天地有人族，灵赋天然成，其慧如玉，其承不断，其命无止境，其道日兴隆！”
太一呵呵一笑，身上神痕发光，涌出漆黑的雾气，伴有紫色雷霆，身躯也不断变大，很快化作一尊掌控紫雷的龙神。
“吾乃天地所钟、万类灵长！世间所有，不过是在模仿真正的神龙！”
李京泽望去，只见幽黑的龙鳞在自己眼前流动，无边黑雾包围，上方有一双湛蓝色的竖眸，凶威浩荡。
他手中握着长剑，心念一动，周围世界像是被雨幕砸得涟漪四起的湖面，不断有庞大的飞剑射出，汇聚而来。
飞剑如雨，砸下剑光如洗的汪洋，李京泽元神迎着剑雨疯狂飞涨而起，他的心神亦随之不断拔升，直到悬于此间天际，俯瞰所有。
他像是自己看着自己，元神的面目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神圣，无耳无鼻，嘴唇是一道敕令般的纹路，双目是纯粹的白。
他的元神俯视着黑雾中的神龙，敕令发光：“我并不知道人族与龙族的恩怨，然而当我亲身参与，小师叔因此而死的时候，我便感受到了这场恩怨的重量！”
黑龙长吟一声，身上有鳞片接连发光、融化，化作瑰丽的青紫色神痕，有雷霆从中起，有紫火如日升。
剑雨压下，无论是雷霆还是紫火，都被淹没殆尽，黑雾渐近残破，神龙的身躯逐渐暗淡，它道：“没有恩怨，不过是食粮的反抗罢了，龙凤吃人就如同人吃猪狗，天经地义！”
灵夷大震，神龙逆着剑雨升天而起，吟着晦涩的龙语，冥冥中有龙影从无到有，密密麻麻，归于其身，化作万龙朝天的庞大王座，太一立于其中，仰天长啸：
“吾乃龙族太子，龙命皆在吾残身，任汝灵夷广大，拦不住吾困龙升天！”
于是万龙其出，如同掀起一场铺天盖地的海啸，李京泽抬起手掌，像抬起整个世界，数不尽的飞剑齐齐起升。
“我是沧海一蜉蝣，俯瞰日月觑星斗。”
飞剑各自而去，分布乾坤震巽、坎离艮兑，随后八卦移形，阵中有四象虚影，合围而上。
“且把旧剑捈新锈，以此丹心照汉洲！”
剑阵中有两仪阴阳鱼游动不停，于是万千飞剑，化作两条黑白流光，蜿蜒而去。
万龙俱灭，如梦幻泡影消散，太一依旧冲向没有边际的尽头，两道剑流紧随其后。
李京泽心念一动，某处地方猛然炸开，数不尽的剑流绞杀过去。
直到一切平息，太一还是没死，残破不堪的龙躯上插满了飞剑，遥遥坠下。
李京泽眼前世界摇晃起来，他不管不顾，神念化作起雪剑，一剑刺了过去。
一剑刺在虚处，李京泽歪头一看，太一摇摇晃晃直起身，将身上各种剑刃取下，放在嘴里嚼了起来。
“汝怎么不打了？”
太一的声音中气十足，一下一把剑，咬得嘎嘣脆，李京泽定了定神，问道：“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打死你？”
太一身上破碎不堪的龙鳞正缓慢恢复，脸上露出人性化的嘲讽，道：“把吾放出去，就能打死吾了。”
李京泽将神念凝成的起雪剑丢到一边，太一卖力游过去，叼在嘴里，冷笑道：“说了千百遍还是不信！吾残魂难继，被那剑客逼着进了这里，灵夷又叫小苍天，其中一切皆是永恒不易的，吾进了这里，就相当于这里的一部分！任汝在此地神通如何广大，也不过是杀敌为零，自损一千！”
李京泽只觉灵夷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眼皮子有些沉重，吃吃笑了两声，问道：“什么是自损一千？”
太一将飞剑吃光了，又游了过来，咬了两口李京泽元神手掌，解释道：“此间物质名为灵气，不会亏损，也不会增加，汝控制灵气显化神通，包括这道法身，亏损的唯有汝自己的神念。”
李京泽眼前天摇地晃，他总算回过神来，怒气渐起，并且越来越大，然而意识一片昏蒙，力不从心骂道：“你…你是故意的，说什么神圣威仪，你卑鄙！你无耻！”
太一嗯嗯应了两声，接着从脚开始，一路啃了上去，李京泽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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