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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队里的养猪场

    一天生产队长到地里找到我,说话那样子一改大嗓门瞎聊的做派。而是低声细语,显得很郑重其事的说:“……有些工作呢,很重要,重要的岗位就得由咱们贫下中农去做……你们小青年儿……干活以来一直表现的不错……,现在咱们猪场人手不够,决定派你去加强力量……”说来说去不就是让我到猪场喂猪吗,本来社员就得听队长派活,他再这么一说心里还觉得受到重视信任,于是我就高高兴兴的去猪场喂猪了。

    原本小队有几圈猪有两个人喂就够了,可是原先大队的猪场现在不办了,就均给了我们小队。大队办公室就在我暑假里给人放羊时老马他们待的那块地儿。这几年又盖了几间房,成了大队办公室,院里还曾办过粉坊,早已经歇业了。现在只有一个电磨房,看着电磨把十几二十斤的玉米不大功夫就磨成玉米面,感慨有电机械化就是好。记得小时后帮着我妈推碾子,抱着碾棍在碾道里转圈圈,不知走了多少里路才把玉米碾成了粉,现在好了,一合电闸就成了。

    现在院里有喂猪的饲料室,熬猪食的大锅台,鼓风机,剁青饲料的脚踏切菜机等。猪圈在院外头,养着几十头母猪和两头种猪。当初大队养猪主要的目的是想向各小队供猪苗用的。

    猪场的负责人也姓刘,就是冬天队长到西边积肥被人逮着时,冒充队长去领人,冠冕堂皇的把队长数落了一顿的那位。这主儿挺高的个儿,大骨架身板,因为瘦身上架着个衣裳,两个肩膀都出尖。大伙都不叫他名,管他叫大帅。我听着是贬义词,因为电影《二七风暴》里那个大坏蛋吴佩孚就叫大帅,可是见他的样子听着很受用。

    他是前两年正困难的时候落在这里的。听说他原本就是这村的人,起小父母去世了,自个儿流落到外面。前两年国家调整下放了,又回到了村里。按说老街旧坊的相互称呼总得有个论法,可他不论,甭管什么爷们哥们的,所以无论大人小孩都管他叫大帅。大帅也就三十多岁,光棍一人,住在原来那庙的门道里,两边各三间房,分别住着三叔和老六。他早上买个油饼,填嘴抹舌的吃完后,把两手往头发上一抹,大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派头。

    猪场这组五六个人,跟着他干活倒也累不到哪儿去,一天三阵活儿。到钟点起歇儿时我到猪场去了,沒人,到他家一看还躺在炕上呢,我说到点儿了,他说不着急,反正误不了猪开饭,你先进来坐坐。

    我打量着屋里,左手挨着窗户下是一盘炕,炕上卷着一堆被窝和一只分不清颜色的枕头,炕头上有一只旧皮箱,箱子上面叠放着一件制服式的黑色皮上衣,虽然由于欠擦油面儿已经泛白,但看得出那是他最体面的一件衣服。顺着西墙挨着炕地下有一张旧桌子,桌子上面摆着吃完饭没刷过的盘子筷子碗,桌子边儿的地上搁着锅碗盆瓢等杂物,除外空空无物。

    北墙上镜框里的照片却显示着另一番景象。一张大二寸的单人照片,里面的他年轻精神小分头锃亮,上身穿着长袖白衬衣,特意把左手的袖子挽起一些,露出白亮的手表,下身一条有裤线的裤子,小皮带紧扣腰间,脚下蹬一双黑皮鞋。右手扶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那样子比《铁道卫士》里的高科长还精神。另一张六寸的照片是集体照,数了数男男女女有二十七个人,前一排女的蹲着,后两排人站着,他穿着一件竖道的衬衫站在第二排的中间位置,自然那闪亮的手表正冲着前方,那黑亮的小分头一根翘起来的头发都没有,后排撑起一面旗帜‘五四青年测量队’。

    说起照片上的人和事,他眉飞色舞:“那会儿我们五四青年测量队,我是队长,在东北白城子那一带……那时我俩媳妇,一个是大夫……她爷们跟着国民党败走了,她带着个孩子。……另一个,是个罗汉身子…”。

    “那你们怎么住啊?”

    “里外屋住呗。”

    “那她们不打架呀?”我想起了早年在乡政府看婚姻法的宣传画,俩媳妇把爷们夹在中间受气的事儿。

    “不介,她们俩好着呢,特别是这小的对那孩子比他亲妈还好呢。”

    “那怎么到现在就落下你一个人了呢?”

    “唉,这不是自然灾害吗?国家好些计划都下马了吗?测量队解散了,我也就下放回来了,那小个儿的做根儿就没跟着过來,这个带着孩子跟我一块儿回来了,没待三个月也给饿跑了。到现在还时不时的来信呢,你看看这信。”说着翻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大掐子的信来让我看。信里写的有回想过去的好日子的,也有说困难时期的事的,看的出他去信时有意思让那女的回这边来的意思,可那边说至死也不回来了,说是那次差点没饿死在这儿……

    不管怎么说,每封信上开头都写那么两句‘青山不断,绿水长流。’我说还挺有诗意的,他一乐说这是我们俩的暗号,我去信头上也写这两句。

    我说“那你们是断断连连的意思吧”

    “唉!怎么说呢?来这儿的时候整天抡大镐刨大地,连窝头都吃不饱,能卖的都换了吃的了,还是给饿跑了,就剩我一个人了……还是过不下去,我就去了国务院了。”

    “你去国务院,我看那北门口有拿枪站岗的,人家让你进去吗?”

    “我有证,我有三级伤残证。”

    “我看你走道脚好像不利索,脚受过伤吗?”

    “不是,脚是脚垫闹的,我伤的是手指,那时我手指让流弹打着了,落了个三级伤残。我在部队里的时候是号兵,是被傅作义的兵打的。”

    “我就是从北门进的,你往里走那拿枪的不理你,门里面有人问你什么事,我把证一拿说出原因,这个人让另一个人把我送到了一个地方,他不是像在大街上似的给你指道,他是让人带你去,怕你在里乱窜。在一间屋子里等了好大功夫,从里面推出一带轱辘的椅子,上面坐着一个没腿的领导,说是副什么什么长。问了情况后向身后的人说了几句,还给我写了张纸条就推进去了,我说我还饿着呢,工作人员给拿了一份软塌塌的窝头,吃完了又等了很长时间,可能是打电话了,区民政的张来把我接回来了。”

    张出回来后冲我嚷嚷:“刘汉平!刘汉平!你可真行,有什么事儿到区里来就得了,你倒好,直接进国务院了,临了还弄了顿窝头吃。”我说:“下放的时候说得挺好的,可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那我还不找上面去,那次给批了一条被子,就是这个”,他手指了其中一条好一点的被子说:“每月从民政局领两块钱补贴,现在还领着呢。你说我有两下子吧”。我说:“嗯,你真行,要是我,饿死也不敢闯国务院”。

    跟着他喂了两三个月的猪,队里派来新负责人把他换到大组干活去了。他说干嘛不是干呀?己然到了农业社了,还能怎么着?有能耐你把我开除出地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