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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浸入

    无边的潮水涌来,克洛德是数亿微小沙粒中的一个,他和身边许多东西一样,都是生命或生命留下的痕迹。

    也许是那微小的螺壳,还是细石,那些都不重要。直到未来,他们都没意识到自己是生命或是生命的一部分。

    在宏观世界的生命的角度,潮水就像捕食者,压倒性地包裹并吞下一切它所见,而被吞噬者,从来没意识到过自己活着。

    那潮水,凌驾万千之上,但同样可悲,它的进食行为是被强加的,它的行为是受困于游戏规则的,也许它本不想捕食。

    它们共同演的戏,让彼此有了意义,让世界有了意义,但无论怎样也只是增加了观看者的些许趣味,但观察者也终有一天会乏味。想想看,如果你是观察者,你却可以改变这一切,那么何乐而不为呢,仅仅一个变量,就能让形势逆转。

    克洛德看着自己在黑暗中被更黑的黑暗吞噬。

    他总是感觉世界被蒙上了面纱,他总是感觉一切都很模糊。

    他也总是感觉自己不是那沙粒里的一员。他确实不是。

    他看着自己不在浑浑噩噩躺在沙滩上和他数不尽的伙伴们看着数不尽的星星。

    他觉得他的角色应该是观察者,而自己正在做自己应该做的。

    “有时候根本不需要把一切看得太清楚,是吧。”

    “电影,画作,还是文学,它们都不是孤单而单一的存在,是无数因素的叠加,嵌合。”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花被认为是美丽的是因为它独特的形状,颜色,气味……”

    一个人,或者说,他自己,躺在沙滩上,突然张开了嘴,像是教师一般,跟他说着这些。

    “我无需挣扎,因为我从来都不会被寒冷的潮水淹没。”克洛德看着上的沙粒,任由它哭喊,挣扎,死亡。他从来不是那粒沙。

    克洛德的意识突然清醒。感觉自己完完全全存在存在于此,感官从来没有像此时一样灵敏。即使他什么都看不见,他也能感受到自己的眼睛、皮肤中,一种纯黑色的液体流出。

    “比我想到还要快。”那个讨厌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这种感觉说是新生也不为过。”那个声音略带愉悦对他说,像嘲讽,又像纯粹的喜悦。

    “我不觉得这些东西能和新生相提并论。”克洛德平静地回应。

    “珍惜你现在的想法吧,它马上就会消失的。”

    “现在,喜悦。”

    克洛德的眼罩被拿下。眼睛被突如其来的强光直射。瞳孔极具缩小。接着他的眼球就像气球,从瞳孔中排出了更多的黑色物质,在脸上凝聚成粘稠的液体。

    他适应了几秒钟,慢慢张开眼睛,眼前的景象和他所想的完全不一样:这看起来像是一个和睦的家庭宴会厅,他坐在靠边的一个位置上。

    除了他之外,整个房间里没有任何人。

    饭菜就这么摆在桌子上,还带着温度,一个女人从厨房走出来。用着隔热手套端着烤盘。

    那女人笑了笑,张开嘴说:……

    克洛德没听到任何声音,他察觉到了异样,周围的一切都是有声音的。只有她没有声音。

    一个小女孩揉着眼走出来,她刚刚醒,不难看出,就是这顿晚餐叫醒了她。

    小女孩也没有声音,克洛德皱着疲惫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抽动,但马上转为一种笑意的眼神。

    他在等一次晚餐,他需要陪伴,即使没有任何语言。

    他看着桌上的盛宴,慢慢低下了头。

    “我以为我等不到那天了……”

    他需要一次晚餐,他想要一次赎罪的机会,如果他可以赴约最后一次家庭的晚餐,也许他就是无罪之人了。

    赎罪是说给他自己听,他再也不会有赎罪的机会了。

    一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良久无言。

    他依然低着头,他无法面对她们,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是为这一刻,悲伤和其他复杂的感情汇聚成现实中的眼泪和哭声,他再也撑不住了。

    过了一段时间,他冷静了下来,这个时间显然不是让他用来哭的,扫过了悲伤,他终于可以再次将喜悦送给自己,这就是最好的礼物。

    他抬起头,微笑看着女儿。

    女儿脸上的表情,却写满了恐惧。

    克洛德赶到迷惑,然后马上理解了,她第一次看见她的父亲哭泣。

    克洛德接着用一个更大的微笑面对女儿。

    女儿依然恐惧,克洛德也发现,女儿一开始注视的就不是自己。而是越过他看向了后面。

    克洛德慢慢转过头去,他的妻子,不,那个曾经是他妻子的东西,她的脸正以可见的速度融化,它的皮肉,慢慢变成介于固体和液体之间的状态,但始终未必滴落一滴。

    它的肋骨,脊椎在滋滋作响,很快,那些地方只剩一层黑黑的皮肤,都在慢慢萎缩,它此时变得像是个佝偻的极老之人,摇摆着病态的身体。

    克洛德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但马上,他回过神来,他的女儿还站在那里。

    他立刻拿开搭在肩膀上的手,但马上被烫了一下,他看了看自己肩膀,皮肤已经被烧的焦黑,自己的衣服也已经融化。但他一直在没感觉到。

    克洛德忍受着痛苦,用桌子上的勺子将那只炽热的手挪开。但过程并不顺利的,因为它已经粘上了自己的皮肤,一种撕裂的痛感从他还算完好的皮肤上传来。

    他没时间管它了,必须要带着女儿逃跑。

    他冲过去,想抱起女儿扛在自己另一边的肩膀上。

    双手从女儿的身体中穿过。他根本抱不到她。

    而女儿对自己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盯着后面那个怪物,嘴里无声地喊着什么。

    克洛德就这么跪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女儿,他很不幸,他亏欠她们一个拥抱,他很幸运,他当时并不在那里,他很不幸,他没能在那里,他很幸运,他可以以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和她们重逢,他很不幸,他无法改变结果。

    他很幸运,他不用思考如何将女儿带出去,如何逃离面前这个融化的怪物,他很不幸,他曾经只是单纯以为她们的死只是失火,而现在需要看着女儿在绝望里死掉。

    克洛德依旧跪在那里,女儿慢慢后退到墙边,坐下,无声地叫着。

    克洛德不想接受这个迟到的残忍景象,这没必要,他做什么都无法挽回了。

    后面的怪物低声嘶吼着,克洛德只感觉到身体越来越高。但急剧升高的温度让他想要远离。他不禁想要思考一个问题:“他为什么可以听到那怪物的吼叫声并被其烫到?”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和他大脑同步地说出这句话。

    这是明示,他需要做些什么。

    他拉起刚刚坐过的椅子,因为他发现除了他那把,其它的东西也一样是虚幻的。

    椅子砸到那怪物的头部,那已经失去大部分血与肉的蜡状人形物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然后它的身躯瞬间变白,身体上滴下几滴血肉,或者说是蜡到地上,它摇晃了几下,这时克洛德发现,它除了外表已经完全称不上人类了,它的骨头,变得像是蜡烛的芯,而神经依然保留,它们是更细的线。

    显然,区区这种东西不能支撑这种怪物运动。它像是陆地上的软体动物一般,在下方用着融化的蜡,一层层堆叠,向后运动。而它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层透明的,凝固的蜡。

    它的脸部,或者说它模仿着人类制造的脸部,依然保留着人的些许特征,眼睛和鼻子的部位用空洞代替,嘴则是只剩曲斜的牙齿。看起来就像一个骷髅身上盖着厚厚的白布,还在不停燃烧。

    刚刚那一击刚好将那怪物即将形成的可憎面容摧毁。它表现地极为愤怒,像是一头巨熊,用庞大的身躯慢慢逼近猎物。

    而它滴落的些许“碎肉”转眼间也似乎有了生命。它们被它们那恶心的母亲点燃,开始燃烧,融化,开始变得柔软,像是刚出生的鹿宝宝,马上就适应了,开始跟随它们的母亲。

    那把椅子也已被点燃,不能再被拿起。

    克洛德已经无计可施了,热浪铺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流泪。他不知道他会不会死在这里,这眼泪,已经不知道为何而流了。

    命运会有任何改变吗,不会。即使他可以解决掉这个怪物,这里除了这个怪物也都是虚假的。

    因为他忘不掉警察赶到他家时,抬出一大一小两具散架的焦黑骨架让他指认。他想要拥抱痛哭,却只能抓起一根完整的骨头在手里,然后碎裂。那个节日的圆满家庭拥抱,再也回不来了。

    他拒绝回想这些东西,这只会让他更痛苦,手中握着椅子腿越攥越紧,直至木刺扎入手掌流出献血。

    整条胳膊从上到下的疼痛使他清醒。

    至少自己不能再留遗憾了。他抬起手,用手中的东西狠狠朝着那怪物的脸上刺入。怪物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随后马上不知从哪伸出来一根细长的胳膊,那胳膊至少有三个关节,看起来很脆弱,但实际上却十分有力,狠狠抓住克洛德的手腕,克洛德的手腕在冒烟,他痛苦的大叫起来,随后立刻用完好的另一条胳膊用肘部狠狠敲打那怪物伸出的肢体,顾不上疼痛,他一次比一次更加用力,终于,胳膊断了,是克洛德的那个。

    那颗头颅收到攻击也变形了,由于脖子处连接很脆弱,那脑袋直接顺着那怪物庞大的身躯滚了下去。保持着那个表情不变慢慢融进它的背部里。

    它的脖子慢慢下去了,它去掉了自己的脖子,缩短了自己的肢体,然后在腹中长出了另一张脸。它在战斗中学习,此时它已经不像人类了,因为人类的身躯弱点太过明确。

    克洛德意识到,刚刚自己被它抓住时那颗长长的手臂在降温,而它在逐渐变大的同时移动地更缓慢,表面的流动也在减少。

    但相对的,那种蜡在凝固后就像骨头,但非常,非常硬,硬到能敲断克洛德的骨头,但显然,这种硬度是完全冷却后才能有的变化。而它自己也需要一点时间消化这东西让其变得更加柔软。

    克洛德想到,它的表面几乎覆盖了一层火焰,但那并不是全部的表面。如果它在变大,它需要同时燃烧更多自己的芯,即使它不在乎这个,即使它可以用蜡保护自己,芯也是会消亡的。

    但转念一想:“不不,不对,我从没见到过它消耗过自己的芯,它们只是在保持燃烧的样子,而且,它的表面都在燃烧?构成他身体的主要东西是蜡一样的东西,但蜡这种东西显然是不能燃烧的……”

    蜡怪速度突然加快。它表面的火势在一瞬间突然变大,因此可以做到冲刺这种动作,但对于那种材质的身躯,依然不简单。

    它冲过来旋转着甩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变成带火的鞭子,抽到克洛德身体上,将其身上一部分衣物点燃。而它的力度也足以将他打飞两米远。

    克洛德借着力翻滚了起来,扑灭身上的火焰。那跟鞭子因为前后的粗细相差太大,导致末尾处断裂,但仍然在燃烧。克洛德看了一眼那东西,断裂处没有蜡烛芯,它确实不靠那东西燃烧。

    克洛德又看了看自己衣服。只燃烧了一部分。

    “这东西的表面应该有一层易燃的液体,不然这个怪物的燃烧没有道理。”

    那颗断裂的鞭子随后马上融化,塑形,变成蠕虫一样的东西飞扑而来。

    “它们的攻击性变强了?想更迅速地解决我?”

    此时瘫在墙边的女儿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坐以待毙,虽然她不知道那怪物在挥舞着什么,但注意力绝对没在她身上。

    她抱着小熊玩具,贴着墙跑向她曾经的妈妈的身后。

    克洛德当然会注意到,他刚想叫然后反应过来他的女儿听不到他的声音,然后无力地懊悔地坐在窗边看着她跑向这庞大怪物的身后。

    怪物必然发现她了,笨拙地挪动身体几乎转了一圈才锁定住那女孩的位置。

    克洛德得以看见那怪物的身后了:就像一座蜡制小型山脉,但已经几乎凝固了,死死封住房门。

    小女孩看见此番景象,绝望地坐在地上。嘴里大声喊着什么,像是爸爸,也像是妈妈,克洛德也分不清,毕竟这两个词读出来时口型几乎一模一样,也许两个都喊了吧。

    但还有一口气的父亲就不会让女儿受一点伤。

    他忍着剧痛站了起来,那怪物却迟迟没有对女孩出手,因为它对于之前的自己来说已经变得太过庞大,它并不太会控制自己的身体了,它现在变得像一只蛞蝓,身体后面几乎已经完全不能动,但前面的部分却可以。

    克洛德在刚刚怪物扭过身时发现,那东西依然是靠自己腹部那张脸来获取信息的,那或许是它唯一的眼睛。

    它很聪明,会学习,会隐藏弱点,但也很傻,没长出很多只眼睛。

    克洛德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拿了,他必须用肉身了。

    他从怪物的另一边绕过去,奋力爬上它的身躯,然后在不那么灼热且还算柔软的地方攻击,也许不那么有效,但可以吸引注意。

    他已经遍体鳞伤,多次的攻击也已经筋疲力尽。但好在怪物感受到了它,那些小怪物也爬上母体来攻击他,说是爬并不准确,因为它们是直接融合然后突然出现在上面的。

    它们几个变得尖锐,像是钉子一样扎在克洛德的大腿上,然后在穿透的地方伸展,扩大伤害。

    这是克洛德感受过最痛的攻击了,他惨叫连连,几次将要疼到休克。

    但他不能,他怕他一旦失去意识就会死掉,并且怪物会放弃对他的兴趣马上去追击他的女儿。此时此刻,他已经忘了自己和女儿已经处于两个时空,他就是在为女儿而存活着。

    他的女儿发现自己还活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就是机会。她瞬间看到那边的窗户,刚刚因为四周被大火和浓烟包围,并没有看到那扇窗户,但现在因为怪物的蜡封住了那一片还未被火焰侵染的地方,她得以从窗户逃生。

    她看见墙上的纯铜钟表,想起父亲教导过她不要爬到高处去,很危险,但她这次不能再听父亲的话了。

    她踩着椅子拿下钟表,狠狠朝着窗户扔了过去。

    玻璃划拉碎了屋子里外一地。窗外的寒风瞬间侵入了屋子。女孩并没有管这么多,朝着外面就跑了出去。

    “好样的,我的小鹿……”那怪物停顿了一秒,然后瞬间躁动起来,甩掉克洛德,加大火势跑向那窗户,但它越走越慢,最后在窗户前停下了,而窗户,已经被上方和下方的蜡封住了一部分。

    它已经没有一丝火焰了,但它没有放弃,它还在试着重新打火,即使寒风已经光顾了每一个角落,但它仍然有一处在跳动着,试着复燃。

    克洛德忍着剧痛顶着模糊的意识,走向那里。

    那里像是白色的皮肤,又轻又薄,还有些许弹性。克洛德轻轻就戳破了,里面是红色的,像是腹腔,但没有一滴血。那个伤口越扯越大,一声声呜咽从怪物身体里的某处传来,已经不知道它把嘴藏在哪了。

    克洛德撕开了全部他能撕开的地方,里面是一个骨架,一个成年人的骨架,被筋膜一样的蜡连接着各处。但已经看不到任何血肉,除了一颗心脏。

    心脏像打火石,无力地跳动着,随时就会停下,四周围绕着许多蜡烛芯,它们在某一刻还在贪婪地索取热量,但现在全都像死人的手指一样干枯又弯曲。克洛德想要伸手摧毁那东西,但身体已经支撑不住,顺着倒了下去,和骷髅拥抱在一起。那空腔包裹住了克洛德,像是死灰复燃般恢复了些许生命力。

    它包裹住克洛德,像是妻子为丈夫盖上了新年的新被子。

    那些已经凝固的躯体,慢慢碎裂,融化,消失,回归本体。但留下来了两部分,一个像是大人,一个像是小孩,它们像是植物一样诡异地扎根,生长,从白色变成肉色,体内也流动起血液,然后长成了两尊蜡像,一个是克洛德的女儿,另一个是克洛德的妻子,栩栩如生。但不过几秒钟,屋子的大火已经控制不住,吞噬了那两尊艺术品。

    克洛德被包裹起来,越裹越厚,像是化茧,然后慢慢融入地板,像是水滴滴入水面,马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