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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某一天早晨,窗帘还没拉开,太阳光还没来得及探进卧室里打招呼,花离福在指尖蜷着阿敏的红发绕个不停,他看着枕边这个宛如东方麻雀般面孔俏丽的姑娘,问出了自己疑惑一个多月的问题。

    “亲爱的,你公司里那些人本性恶劣,你为什么不反击?反正你们那个地方其实没什么好人吧?根本不用担心会误伤了哪个。”

    他翻身起来,将她圈在自己臂笼里,一双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接着又抬起手,从额头开始向下,慢慢抚摸她的桃颊,“如果你愿意那么做的话,我相信你一定会比现在过得好。”

    阿敏偏开跟他对视的目光,看似蛮不在乎地玩自己的指甲:“我不想那么做。”

    花离福怔了,他抚动的手停了下来:“为什么?我一直教小子们,对于本来就处在恶劣环境里的我们来说,对付恶人最有用的办法就是以恶之恶。只有比恶人还恶,才能制止他们的那些恶延伸向自己。”

    “你处在一个不够和谐的环境里,不强迫自己变成恶人的话根本活不下去,就像在全是污泥的沼泽里没有人会干净一样。”

    啪!白阿敏捉住他的手,她把头转回来,看着他的那双眼睛里没有平时的柔情和软糯,反而理智得有些严肃:“但是,我们可以选择自己被污染的程度,你和我都不是没有办法脱身。”

    她起身,将花离福推开一些,激动的情绪让她感觉自己身上有些燥热,“放手让自己坠落很容易,但只要不放手,我们就可以选择自己被污染的程度。只要精神不松懈,我就依旧是最干净的那朵莲花。”

    她看向花离福:“虽然没法跟外面比,但起码在沼泽里我就是最干净的那个。”

    花离福听完,怔愣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他面容上露出微笑,耐心听阿敏这种褪去情愫和慵懒感的声音,这声音像他在课堂上昏昏欲睡时,抽醒他的教鞭。

    “我的身体虽然脏了,但是我的心不想脏。”阿敏伸出食指,戳了戳花离福的胸口,“花,你明白了吗?”

    花离福微笑着将她要远离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他跟阿敏对视着,破天荒地低下头害羞了。心脏砰咚砰咚跳动的声音很响,涌动的血液让两颊变红,阿敏听着那心脏跳动的声音忍不住笑出声,花离福害羞纯情的样子还真是罕见。

    而在花离福眼里,面前这个女孩虽然身体浑浊,但是一双眼睛清冽透彻,像最纯净的山泉水,他在那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他忍不住扶着她的脑袋拥向自己,纯和唇相印,心与信交织,他被原本只是随手带回家的女孩子给上了一课,他没想到,一向肆意张狂的自己居然也有想要主动低头俯首的时候,他真的遇到了命中注定的花朵,他想,他爱上她了。

    舌在绘制着新的情愫之花,女孩放心将自己交出来的模样和时而泄出的嘤咛声让花离福的全身被酥酥麻麻的微弱电流袭卷而过。他看着怀里的女孩,心情莫名的雀跃,脑海里出现像是诗,又像是歌词的一句:俗世泥流,唯你一朵,出淤泥而不染。

    其实,在出淤泥而不染这一点上,就连被阿韧在心里几乎快要奉为神祇的金枝也无法做到。夏侯家是正义的铁板书,虽然看着温良,但千年之久的传承让夏侯全家上下其实没一个是柔弱的兔子。板书的前缀是铁质,铁会绣,印刻在上面的板书却不会消失。

    只是这些家训他们不会教给附属的人,佣人也自然而然被包含在附属品之中。对于高高在上的夏侯家来说,对佣人施予独立而被尊重的人格是一种莫大的恩赐,这样做不求感激,只为彰家威。

    所以即使是生长都于夏侯家的阿韧这么特殊的存在,身份也只不过是个佣人而已。而阿敏比起阿韧来对于夏侯家就更加什么都不是。只要她不开口,那一家是绝对不会主动关心或者帮忙解决一个附属品的难题的。

    对于他们家来说,再亲近的外者也是个外者,只要是外者,就不可以沾染夏侯家的族风,但也绝不能在外面失了体面。

    身在这样一个严厉,高高在上,骨子里却仍有温良存留的家族让人有些许呼吸不畅快。夏侯老爷对于阿韧的态度一直都是观望,从来不主动撮合他跟自己宝贝孙女之间的事,但由于阿韧的特殊性,他也从来不从中阻拦,夏侯家的其余人亦是如此,哪怕不喜欢阿韧,也不会对他和金枝之间加以阻拦。

    但以朋友的身份给木头阿韧提一点建议的人倒是有过。

    可以说,金枝是夏侯家没有质变的变量,是不出意外的意外,同时也是一个最美丽的意外。只是,这朵意外的,带有艺术色彩的产物现在陨殁了,流星终究稍纵即逝。

    刺猬交代好最后一些事,就死皮赖脸地黏着阿韧要走,阿韧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身后送他们到大门口之后眼巴巴的一群混混,蹙眉看向刺猬,语气轻柔:“你确定不再想一下?十三区或许真的需要留一个管事的人。”

    刺猬却是把棒球棍朝肩上一扛,扭头就往已经打开车门等着的胶囊处走:“我早就考虑好了,我只跟着十三区的老大走。”

    他临上车门前又回头看着阿韧,向车里冲了冲脑袋:“白老大,走啊,难道还等小的我抱你上来?”

    阿韧摇了摇头,这铁皮刺猬一嘴油,看来自己以后有的受了。

    等肖蕊和姐姐也上了车,阿韧才最后一个迈步上来,他跟在车窗外一脸担心的混混们挥手,刺猬却跟他的情绪截然不同。铁皮刺刺打了个响指,语调欢快地撵身后的混混们走:“快回去吧,该值班的值班,该睡觉的睡觉,别因为我和老大都不在家就偷懒。”

    他比了个剪刀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然后又怪模怪样的指了指混混们:“我可是一有空就会连监控看你们,所以不许偷懒听到没有!老子跟着白老大出去见见世面,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混混们蔫蔫地应,阿韧心里残余的担心被刺猬刚才那几句话一吼而空,看着那个仍然站在敞开篷顶的车里跟身后的小子们或严厉或调笑的刺猬,他俨然已经有了做老大的派头。阿韧突然明白花离福为什么让跟十三区完全不着边际的自己来当这个暂时性的“老大”了。

    他看向正在跟肖蕊聊天的姐姐,恐怕他让自己来当老大也有姐姐这一层的原因在。两个人花离福都寄托给自己代替他拯救,不过一个是带走,一个是带出去锻炼,镀层金,回来以后好完全接手他放心不下的十三区。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花大爷,或许现在该叫他花离大爷,这个人还真是疯。他看向车窗外,胶囊已经缓缓起飞了,微风吹拂着阿韧散开的头发,他依旧只戴了一个细细的发箍,凌乱的红色发丝像他现在凌乱的心情:万一自己做不到呢?

    车子的篷顶在嗡嗡轻响声中关闭,鹤立鸡群的刺猬终于肯安分地坐下来了,他看着还在对着车窗外面的景色愁眉苦脸沉思的阿韧,一把揽过他的肩膀说道:“别担心,我离开十三区不只是为了寻找花老大,也有自己的私心在。”

    阿韧眨了眨眼睛:(虽然猜到了一点,但嘴上说着跟我走,原来真的是为了找前任?)

    他有种自己被稍微背叛了一点的感觉。

    前面一直在光明正大偷窥的阿敏戳了戳副驾的肖蕊,她表情怪异地指了指后排,肖蕊瞄着两个人,在看到阿韧那张罕见的委屈脸时,她被可爱到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阿韧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朵根。

    刺猬一只手摇了摇他的肩膀,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解释道:“其实我很早就答应了家里的一个孩子要去外面看看,现在算是个机会,所以你不用有太多负担。”

    他松开他的肩膀,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是我自己要跟你走的,而且我也是个男人,不用像关心姑娘们那样在意我,我能打怪,还能反过来照顾你!”

    他说着还伸过头来调皮地冲少年眨了眨眼,阿韧嫌弃地躲开:“去去,说起来我之前就有个问题想问你。”

    他观察着刺猬的反应,见他冲自己点头,大剌剌地示意他尽管问,阿韧才继续说道:“你之前说花离福来了之后改变了你们这帮人,你自己对这方面有什么感觉?”

    担心刺猬听不明白自己想问的范围,他又把问题润色了一下:“就是关于这种改变。”

    刺猬长舒出一口气,神色变得正经了一些:“花老大了不起的地方就在于,让我们知道了帮助人跟伤害人的感觉原来完全不一样,甚至可以说差距很大。”

    阿韧挑了挑单边的眉,前排的肖蕊听到这话也转过头,一直盯着驾驶盘的阿敏竖起一只耳朵准备偷听。刺猬看到大家都感兴趣,就继续说道:“尤其是丧尸灾害爆发以后,忙着照顾十三区上上下下,同时又得对付那么多丧尸的这段时间,我成长了不少,速度还很快。花老大其实算是完全放手了,很多事都是我自己组织兄弟们在做,这让我想起已经丢了很久的一种感觉,看着那些人感激我的脸,我明白了以前的自己究竟有多混蛋。”

    他咬着嘴唇,阿韧第一次在这个大大咧咧的男人眼睛里看到了愧疚的水光,“我对不起弟弟妹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