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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秋黄叶落。

    “百年蜈蚣,成虫长于昆仑山北脉,千年梧桐树干之内。

    需以活人之血作为药饵,待将它引出洞后,便可将其捉住。

    筑颜丹缺的便是这最后一味药材了。”

    李太虚闻言,扭头一看,却见门外倚靠着一位大肚滚滚的中年道士,正是那百忍堂的客卿洪通道人。

    他见善子媚与王梁戏唱得差不多了,便晃了晃拂尘,悠悠说道。

    昆仑山便处于百忍堂北面,山底下便是药风谷,山上的千年梧桐还真不少。

    但若要将百年蜈蚣以活血相引,非有纯粹辉光之人而不可。

    即便是大师兄王粱愿意以身相试,那也未必能让挑剔的百年蜈蚣看上。

    是以善子媚唯有将这一线希望再次放在了李太虚身上。

    至于是否为筑颜丹药材,多半也是个幌子,极有可能是其父亲善为先踏上修真之路的必要之物。

    当然李太虚可不会想那许多,听得善师姐为此而烦忧,又听这位道人也如此说了,自无怀疑,当即表态道:“我…我愿意…大师兄,你不必来冒这个险。

    善师姐,善师姐她…她还需要你来照顾…”

    这种舍生忘死之人也只在古籍典范上才能看到。

    不想目下这个看起来呆呆的李病秧,又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且还想得周到,生怕自己出了意外,善师姐没人照顾一样。

    善子媚和王粱都是面面相觑,心下百感交集,寻思这世上难道还真有不怕死之人?

    李太虚自也知道危险,只是他将自己看得极其卑微。

    亦或是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已没有了在乎自己的人,往往有着一种向死而生的精神。

    可偏偏造化弄人,贪生之人易于早死,求死之人却反而能够死里逃生。

    想来是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生亦非贱之所能夭,身亦非轻之所能薄。

    我连我自己的生死都不能够自由,又何来贪求之欲,一切都在天命之下苟且罢了。

    他这种古怪的想法,正如世人都拿他当傻子一样,永远让人看不懂,想不通,但却不时能做出惊世骇俗的壮举来。

    在人人都选择自危的年代,仁义道德就像是富贵人家的礼仪施舍和酒足饭饱后的消遣。

    施舍消遣后还不忘大肆宣扬,标榜着自己的德行。

    践踏在卑微生存者的身上摇旗呐喊,这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往往最为致命。

    当日洪通道人便带了李太虚和善子媚二人上了昆仑山以北。

    在找寻了几个时辰之后,终于确定了目标。

    那是一株八人环抱的千年梧桐,树根粗如水桶,深深扎在土壤里,依然可以隐隐看到纹路。

    洪通道人一手持符,一手拿剑,双目紧闭,对着那树干念念有词,似是在施法一般。

    足足念了小半个时辰,洪通道人蓦然睁眼,口爆一声“疾!”

    随之剑插符纸,张口一喷,登时一团火焰飞出,将那符纸引燃。

    手中桃木剑在树干上自上而下画了一道引灵符。

    但见那树干上银光闪闪,引灵符的符威初成。

    原本风平浪静的树林中,突然阴风阵阵,寒气森森起来。

    善子媚不由双手抱胸缩成一团,紧紧挨在李太虚身边,显然是有些害怕了。

    洪通道人则嘿嘿一笑:“运气不错,刚过百年,长五尺,通体乌黑,性烈如火,是个入药的上好材料。”

    善子媚瞥了他一眼,狐疑道:“你算得准不准?”

    “这点微末道行都没有的话,岂不是枉为玄通观弟子?”

    洪通道人眼盯着善子媚的酥胸,咽了咽口水。

    善子媚立即背过身去,若非是父亲请来的,此刻恨不得一剑戳瞎了他的狗眼。

    当然她也自知自己不过是一介凡人,哪里是这修真道人的敌手。

    “噗”,善子媚倏地出剑,将怒火全发在了树干上。

    “这个位置可以吗?”

    洪通道人盯着眼前这个尤物,眼珠上下打转。

    慢慢走到她身后,盯着她的翘臀,捏着嘴角的八字须,猥琐笑道:“这个姿势也不是不可以。”

    “你…”

    善子媚听出其轻浮下流之言,立时火冒三丈。

    可转念想到父亲的修真之路和自己要的筑颜丹还得仰仗此人,是以强压下怒火,还剑入鞘。

    一旁的李太虚看着树干上引灵符中以剑破开的孔洞,抓了抓头,不解道:“那…那我现在该如何做?”

    “伸指入洞,不停撩拨,自然就会流出来了…”

    洪通道人瞧着一旁丰满妖娆的善子媚,意味深长地淫笑起来。

    李太虚不明其坏笑之意,木讷地看了看善子媚,不解道:“师…师姐…”

    这番污秽之言,让善子媚直听得面红耳赤。

    禁不住“啪”地一巴掌,猛然打在了李太虚脸上。

    怒骂道:“听不懂人话吗,叫你把手指插进去。”

    李太虚莫名其妙挨了一记耳光后,只觉面上火辣辣生疼,却也不敢违拗,这才乖乖将手指插进了孔洞内。

    随着时间的流逝,善子媚心头的怒火总算慢慢平息下来。

    情知那百年蜈蚣奇毒无比,这次多半就是李太虚最后一次帮自己了。

    因之心中起了微妙变化,想起自己与这傻子的点点滴滴,不由暗暗感慨道:李病怏,你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下了地狱,别来怪我,我善子媚今生欠你的,只有来生再还了。

    李太虚依言将右手中食二指放入洞内,心中忐忑不安,过不多时,忽然又抽了出来。

    “你…你干什么?”

    善子媚吃了一惊。

    “我…我…害怕…”

    对于死亡,李太虚并不害怕,他所害怕的是未知,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到来,这种等待的过程才最是让他觉得煎熬难受的。

    善子媚又以为他要临阵退缩,赶紧死抓了他的手,硬将其手指再次插入了孔洞内。

    “你都这时候了,早晚是个死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一旁的洪通道人手捏着八字须,看着眼前这妩媚的女子,不由心思暗动:好狠毒的心肠,果然是个蛇蝎美人,够味。

    就在善子媚将李太虚手指再次送入孔洞之时,突然感到浑身一颤。

    善子媚急忙闪开一边,便见李太虚有如触电一般,面容扭曲,表情痛苦。

    疼到最后,竟慢慢蜷缩起身子来。

    “上口了,快收…”

    一旁的洪通道人不住口催促道。

    善子媚见李太虚已浑身无力,似要向后瘫软下去,赶忙过去拽着他的右手向后奋力一拉。

    二人登时向后倒去,连带着一条全身乌黑,真有五尺来长的大蜈蚣,便自那引灵符中的孔洞内扯了出来。

    那全身乌黑的大蜈蚣一落地,立刻松了口。

    本要发难,然见了一旁的洪通道人后,似是感知到了危险,迅速掉头,向方才那树干上的孔洞游去。

    “嘿嘿,哪里逃…”

    洪通道人袖袍一拂,那银光闪闪的引灵符立刻消失不见,连带着树干上面以剑刺穿的孔洞也无影无踪了。

    那百年蜈蚣这才知道上当,退路被堵,唯有力死一拼。

    正要扭头反咬过来时,善子媚面目冰冷,猛然出剑。

    一滩黑色液体溅射出来,蜈蚣头部已被斩落在地,徒留下身子在原地不住转圈。

    而李太虚躺在落叶堆积的梧桐树下,望着不住旋转的天空,越转越急,终于在转到极点时只看到一个圈,一个点,最后归于一片虚无。

    仿佛万籁俱寂,一片安详。

    他心下只有一个念头:我这是要死了么?

    原来死也可以这样舒适?

    为何不早点让我发现?

    呵…留在世上可怜的人儿,却不知这里才是真正的人间天堂啊。

    秋风萧瑟,半空中的白色冥纸和枯黄秋叶,纷繁如雨,飘飘洒洒地落在了地面上。

    李母在听闻李太虚已故的消息时,尽管以前如何不待见他,那也万难相信会有今日。

    直到他的遗体被送到其面前时,一生好强的她,这才为儿子落下了第一次泪水。

    虽不知这泪水是真的出于伤心难过,还是说出于俗理而应付出来的表面文章。

    但也总算能让李太虚的在天之灵体会到一丝人间的温情。

    李父和哑女五十失魂落魄一般,好似人这东西,只有在真正死亡时才会知道,原来我们都是会死的

    每日在世上奔波劳累,总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力气和耗不光的精力,一点也不知道心疼一下自己。

    追逐着死亡时,那些所有的身外之物,有如镜花水月,大梦一场。

    回首余生,最后发现,自己什么也没能带走,什么也没能留下。

    假说人人都没有那么多明天了,便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羁绊。

    所有的心生烦恼,多半都是出于对明天的忧虑。

    李母开始有些后悔这么严苛的对他,后悔送他去练什么拳脚,后悔望子成龙。

    其实人这辈子哪有那么多轰轰烈烈,多是平平凡凡,扎根于足下黄土地上的生活才是最真实最幸福的。

    这个世界本就是由许许多多平凡的普通人,过着各色各样平凡的普通生活所构成的。

    你所认为的选择和努力,终究不过是从一个泥潭,跳向另一个泥潭,陷落都只是早晚的问题。

    故而人生哪有什么是后悔的选择?

    箭射出去了,你能根据其力量速度和方位推测其落下的具体位置。

    生米放进锅里,你能依据水份和火候,知晓其成饭的时辰。

    当晚夜间的星云转换,月圆月缺,依旧可以算出明日是晴是雨。

    如此种种皆为自然规律,规律便是道。

    然以生辰八字,阴阳风水,推断生死,为何却被人视作江湖骗术?

    同样都是自然规律,人亦身处其中,亦必遵循人生之道。

    只是这种大道规律已远超世人认知范畴,不能理解此种因果,不能知命也。

    李太虚正是有了此种性格之因,果自然也会在那里等着他,所有都在重复发生着。

    过去,现在,未来,因因果果,果果因因,一直都在那里交替着,有光照射的地方,皆被命运所覆盖。

    连绵的磅礴大雨,带着阵阵秋雷,在此七日之后,终于迎来了旭日高升。

    青牛书院的儒袍夫子,瞧着枝头上,那雨后破茧成蝶的小虫子,第一次展翅翱翔于空中。

    捻着胸前的白须,会心一笑:“该来的始终要来…”

    自小而大的玩伴楚风,在玄通观得知此噩耗时,立即便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在祭拜了李太虚的灵位之后,转而紧紧握拳,恨恨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瞥眼瞧见李母身旁多了一位眼生的女子,正感疑惑。

    李母忙掩了泪,替其解释道:“她是个哑巴,本想留着给太虚再大些做媳妇的,如今…”

    楚风初看这位哑女便觉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

    其气息,即像是修士身上所有,又像是某种灵物所有,显然是用了某种秘法,将自身灵力收敛了起来,让修士也看不出其根脚。

    总之决计不会是个普通女子。

    想她藏身于凡人之中,定是有什么图谋。

    心中本是悲愤,当即冷喝一声:“我看你是真哑,还是在装聋作哑…”

    双指一点,直取向她眉心处。

    想此为众生灵天眼所在,即是天眼未开,在遇到危险时,那也会下意识做出回击,到时候一出手,看你还如何隐藏?

    不料那哑女便真如寻常女子一样,察觉不出这命门一击,更不必说回击了。

    直到指尖触其额头半寸之时,才露出惊恐之状。

    登时花容失色,眼中含泪,隐隐便要吓哭一样。

    “果真是凡人?”

    楚风暗思,料来是自己多心了,急忙收了攻势,见她这般,心下也有些过意不去。

    “你干什么,不要吓到五十姑娘,”

    李母经过这些时日和哑女相处,也有了几分感情,甚至很多时候,比那个死去的儿子还更要亲密。

    哑女任劳任怨,做事干净利落的性子,倒还深得她的喜欢。

    眼见楚风行为古怪,生怕给她伤了,便出言喝止下来。

    “只是看这姑娘有些眼熟,见笑了。”

    楚风赶紧敷衍一句,向五十施了一礼。

    “百忍堂,我警告过你们,如若我兄弟有个好歹,定要将你宗门上下全部杀光。”

    楚风转身面露凶光,在他眼里,凡人皆是鱼肉,而在玄通观内功法大成的自己便是刀俎。

    弱肉强食,恒古不变的真理。

    李母生恐这孩子要去招惹事端,赶紧劝阻道:“楚风…秘境修炼是太虚自愿的,这人死就死了,也怨不到人家头上,凡事都要讲道理的。”

    楚风可不知李母收了善堂主许多钱财,为得便是息事宁人。

    听她将自己孩子说得这般轻巧,不禁心中有气:“大娘,你这是什么话?

    人命关天,况且这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兄弟,怎能就此草草算过?

    这笔账,我如何也要找他们算清楚。”

    李母神色黯然,一旁搀扶的哑女五十微低着头,所有人都在哀伤的气氛中沉默着。

    楚风则默默出门,眼望向百忍堂的方向。

    那里的黄昏将由血色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