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林中诗人
四
“哦，从星星里来的公主，被封印在石头里，某天那块石头砸了下来，差点撞死一个铁匠……”
老实说，德拉科根本就不信铁匠的故事，因为这个月埃里克已经讲了很多个类似的故事了——这个月的第一个晚上，埃里克说看见了狼人，结果只是亚登家的狗没栓好跑出来了；第五个晚上，他说听见了幽灵的低语，但实情是巴查老头子半夜睡不着觉跑到街上祷告去了，鬼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第十一个晚上，他看见井里爬出来一个什么东西，说来尴尬，这个东西正是德拉科本人——他和卫兵柏金斯打赌，说那口井里有“井水小精灵”，扔进井里的东西第二天就会消失，为了赢点小钱，德拉科半夜爬进了那口只有少数人知道是枯井的枯井；这次他又说差点被陨石撞了。
虽然阿卡姆确实发生过很多很多确确实实的怪事，但任何故事由铁匠埃里克讲出来，谁会去信呢。
但是他相信自己能在铁匠夜里去的地方得到一个好故事。
“嗯……有一个王子，名叫德拉科，会捡到这块石头，然后解除星中之神的诅咒……他和公主会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但是这位公主其实是从暗之国度来的，不能穿过有光的宇宙；而她来这里，其实是奉了星中之神的旨意……来……来……星中之神把她装进光辉的偏方六面体……”
他编不下去了。
“可恶，我必须找到那个地方！”
此时诗人正走在点心小径上，嘴里自言自语。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远离了人类巢穴，风清新了不少。路边的草随风摆动，云跟着飘，写着阿卡姆的路牌边上有很深的马蹄印，说明最近有商队来过。正前方的芒得山由于埃里克的故事变得更加神秘。它一直很神秘。点心小径笔直地延伸，很适合用作某些意象。
说起点心小径，其实它并不小，而是一条大路，供车队通过。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德拉科曾写过一个故事，关于两个小孩机智地战胜饥荒饿鬼：他们在这条路上洒下了村里最后一点面包屑，把饿鬼引到了道路尽头。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一个仪式。这个故事被所有人喜爱，所以“点心小径”的名号，就这样被赋予给了这里最大的路。
遗憾的是，有着如此美好象征的一条路，它周边的土地却严重阻碍了阿卡姆的农业发展。虽然路边有大块空地，可是种不活任何作物，不知道为什么。若是妄想依靠这里的土地来养活阿卡姆人，那必定会发生饥荒。阿卡姆堡的所有粮食都来自七里之外的耕地，那里肥沃异常。但是如果没有迪夫的公共马车，农夫们肯定没有半点生产积极性，因为一来一回都能耗上一个钟头。德拉科曾向领主提出，如果发生暴雨，这个距离是来不及抢收的。当时领主摇了摇头，但最后还是想到了办法：现在那里有一个哨塔，不为侦查敌军或是强盗，而是观察天气。领主出钱请巴查老头写了一本关于天气的书，让哨所里的人学。当哨所里的人发现情况时，便派一个人跑去镇里喊人，而其他人先打开谷仓大门。听起来确实能抢到很多时间，但是不知道是巴查写得不太专业还是无聊到没人想读还是如何，总之这几年的抢收都不太是时候。领主说未来镇区会扩张到那里，也就是十年内的事情，到时候那里会有农民聚集地，所以不必太担心。
另外，对于这片土地，诗人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因何而起——他总觉得，这里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走到了那片树林附近。昨天半夜，埃里克在这里担心是否有狼人。显然，在阳光下，稀疏的树林藏不住任何秘密。有没有狼人这种事，一眼便知。他们到底在害怕什么呢？真是自己吓自己！全知全能的主什么时候能发发慈悲，停止开这些没品的玩笑呢？狼人的故事被传到人间，必定是你的旨意，对吧！
“亵渎！”他模仿神父每次辩论不过别人时说出这两个字的语气，作为对自己想法的赞扬。
他不相信上帝，至少不相信“上帝是仁慈的”这种鬼话。如果上帝真的是仁慈的，他的母亲就不会死于粮食短缺，他的妹妹们也不会在几年前阿卡姆与威伦的冲突中，被飞来的乱箭射进坟墓了。啊，信仰不够便会起反效果，正如礼金太少便会被认为是冒犯。所以说十字军东征的目的是传教就是纯粹的鬼扯，很多人本来对圣主心怀敬畏的。
鸟鸣声送着他来到了入口，绿色的树林分出了三条路，只有一条他需要涉足。他清楚树林的哪个部位有莳萝，于是顺着较小的那一条路深入了树林。他讽刺着神父吵架时的不可理喻，构思着故事，吹着口哨，自言自语着，以夸张的趾高气扬的步调向内挺近。啊，他得意不了多久了。
阳光穿林，微风和熙。“看吧，没什么好怕的。这里多美！等铁匠一腾出时间，我就拉他来这里，否则下个月他就得吓死！”
“……那个公主，她……她爱上了这个世界，爱上了德拉科王子……所以不再想执行星中之神的邪恶命令……”
“不，不，这样就太老套了。星中之神不是邪神……而是……”
“无赖诗人的无耻隐喻！哈！”
“咳咳！”
随着他的他的深入，鸟鸣声渐渐减小、消失，然后一切声音都不见了。树叶一动不动，尽管他感受到了风，尽管他听见了叶子的声音。他开始觉得不安。
“那星中之神的目的是……还是回去吧。”口哨声越来越慢，音调越来越低。
“星中之神的目的是……回去吧。”
“星中之神的目的是回去。”
风变大了，沙沙沙沙沙沙沙。
阳光穿透树叶的间隙，洒在地上。可是地上的碎影却扭曲、撕裂，与它本该呈现的样子完全不属，像是鬼魅的舞蹈。
树林里真的很暗，就像笼罩了一层黑纱。灌木的颜色好像变深了，树藤似乎比平时长了几倍；而快走到尽头的时候，所有事物都变成了黑色：树叶、影子、路面。但这种感觉并不是黑暗，而是明明什么都看得清，却只能看见黑色。他想掉头就跑，可他似乎不能控制自己。他向前走着，惊慌变成了恐惧。
“该死……蠢驴……婊子养的……他妈的！”
他把自己会的一切脏话都骂了出来，只不过比平时用的时候声音小了千万倍。心脏从内部猛烈地敲击着他的胸膛，窒息感自下而上。透过树干，他可以看到远处荒原的蓝天。这提醒他，他还在人间。眼前所见，给了他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有什么被击溃了，有什么被建立了，有什么被杀死了，有什么被推翻了，像是自己的五脏被摘除，像是积压的沼气终于被引爆……
他昏了过去。
从太阳看，他昏厥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四分之一小时。伴随着剧烈的头疼，他坐起来，四周的一切恢复了正常，但压抑没有退散。他突然开始有点理解铁匠了，尽管不愿意承认。眼前有一个篮子，篮子周围七零八落地散落着一堆莳萝。篮子边上是一个焦黑的大坑。就是这里。这次埃里克说的千真万确。难得。
他站起来。刚才的骤停，似乎让他忘了该往回走。他脑袋空空地，歪歪斜斜地，走向了那个坑。
“坑长四米，宽三米，深半米，里面有一块小石头，黑色。”德拉科的笔记如是记载。哪有那么小的陨石坑？这相当可疑。其实阿卡姆没有被陨石毁掉本身就很可疑。掉下来的真是陨石吗？无从考据。德拉科的笔记里没有提到除了那颗小石头以外的任何其它东西，可以假定他没有发现陨石碎片。所以撞击物应该只有那颗小石头。但即便如此，撞击坑也不至于那么浅那么小。很神秘。
那块小石头躺在那里，德拉科敢保证，它不属于已知的任何一种矿物。德拉科把它拿在手上，把它对准阳光。可是它似乎把阳光吸收了，在强光下，它依然保持着它的本色——纯黑，就像是眼球上拭不去的污点，就像是灯罩上赶不走的飞蛾。
那深不见底的黑，似乎要把一切都吸进去。德拉科凝望着它，凝视着黑暗深处的黑暗。它感到一阵失重，就像浸在水里。头疼更加强烈，似乎一切都在旋转——除了那块石头，它发出隐隐的幽幽的黑光。他碰上了什么东西，往后一仰。
“祂回来了，祂回来了——芒得——回到了祂的属地——曾经的属地——”
“战争一旦打响便回不到过去——但祂要拿回，曾经的神祗，分离的肉体——”
“祂人类是唯一真正的神，全人类的主——祂是全人类——的——祂——”
“自地下而来，生于亘古；自彼界而来，落于日暮黄昏；自若尘繁星中，身披星之彩征于宇宙万疆——”
“我们都搁浅了——我们终将回到水中——我们必须回到水中——否则——死——死——死亡便在不远处等待——”
“TeddDeiradh！一切终将结束于尘埃！”
他的头着地了。
“哦，从星星里来的公主，被封印在石头里，某天那块石头砸了下来，差点撞死一个铁匠……”
老实说，德拉科根本就不信铁匠的故事，因为这个月埃里克已经讲了很多个类似的故事了——这个月的第一个晚上，埃里克说看见了狼人，结果只是亚登家的狗没栓好跑出来了；第五个晚上，他说听见了幽灵的低语，但实情是巴查老头子半夜睡不着觉跑到街上祷告去了，鬼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第十一个晚上，他看见井里爬出来一个什么东西，说来尴尬，这个东西正是德拉科本人——他和卫兵柏金斯打赌，说那口井里有“井水小精灵”，扔进井里的东西第二天就会消失，为了赢点小钱，德拉科半夜爬进了那口只有少数人知道是枯井的枯井；这次他又说差点被陨石撞了。
虽然阿卡姆确实发生过很多很多确确实实的怪事，但任何故事由铁匠埃里克讲出来，谁会去信呢。
但是他相信自己能在铁匠夜里去的地方得到一个好故事。
“嗯……有一个王子，名叫德拉科，会捡到这块石头，然后解除星中之神的诅咒……他和公主会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但是这位公主其实是从暗之国度来的，不能穿过有光的宇宙；而她来这里，其实是奉了星中之神的旨意……来……来……星中之神把她装进光辉的偏方六面体……”
他编不下去了。
“可恶，我必须找到那个地方！”
此时诗人正走在点心小径上，嘴里自言自语。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远离了人类巢穴，风清新了不少。路边的草随风摆动，云跟着飘，写着阿卡姆的路牌边上有很深的马蹄印，说明最近有商队来过。正前方的芒得山由于埃里克的故事变得更加神秘。它一直很神秘。点心小径笔直地延伸，很适合用作某些意象。
说起点心小径，其实它并不小，而是一条大路，供车队通过。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德拉科曾写过一个故事，关于两个小孩机智地战胜饥荒饿鬼：他们在这条路上洒下了村里最后一点面包屑，把饿鬼引到了道路尽头。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一个仪式。这个故事被所有人喜爱，所以“点心小径”的名号，就这样被赋予给了这里最大的路。
遗憾的是，有着如此美好象征的一条路，它周边的土地却严重阻碍了阿卡姆的农业发展。虽然路边有大块空地，可是种不活任何作物，不知道为什么。若是妄想依靠这里的土地来养活阿卡姆人，那必定会发生饥荒。阿卡姆堡的所有粮食都来自七里之外的耕地，那里肥沃异常。但是如果没有迪夫的公共马车，农夫们肯定没有半点生产积极性，因为一来一回都能耗上一个钟头。德拉科曾向领主提出，如果发生暴雨，这个距离是来不及抢收的。当时领主摇了摇头，但最后还是想到了办法：现在那里有一个哨塔，不为侦查敌军或是强盗，而是观察天气。领主出钱请巴查老头写了一本关于天气的书，让哨所里的人学。当哨所里的人发现情况时，便派一个人跑去镇里喊人，而其他人先打开谷仓大门。听起来确实能抢到很多时间，但是不知道是巴查写得不太专业还是无聊到没人想读还是如何，总之这几年的抢收都不太是时候。领主说未来镇区会扩张到那里，也就是十年内的事情，到时候那里会有农民聚集地，所以不必太担心。
另外，对于这片土地，诗人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因何而起——他总觉得，这里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走到了那片树林附近。昨天半夜，埃里克在这里担心是否有狼人。显然，在阳光下，稀疏的树林藏不住任何秘密。有没有狼人这种事，一眼便知。他们到底在害怕什么呢？真是自己吓自己！全知全能的主什么时候能发发慈悲，停止开这些没品的玩笑呢？狼人的故事被传到人间，必定是你的旨意，对吧！
“亵渎！”他模仿神父每次辩论不过别人时说出这两个字的语气，作为对自己想法的赞扬。
他不相信上帝，至少不相信“上帝是仁慈的”这种鬼话。如果上帝真的是仁慈的，他的母亲就不会死于粮食短缺，他的妹妹们也不会在几年前阿卡姆与威伦的冲突中，被飞来的乱箭射进坟墓了。啊，信仰不够便会起反效果，正如礼金太少便会被认为是冒犯。所以说十字军东征的目的是传教就是纯粹的鬼扯，很多人本来对圣主心怀敬畏的。
鸟鸣声送着他来到了入口，绿色的树林分出了三条路，只有一条他需要涉足。他清楚树林的哪个部位有莳萝，于是顺着较小的那一条路深入了树林。他讽刺着神父吵架时的不可理喻，构思着故事，吹着口哨，自言自语着，以夸张的趾高气扬的步调向内挺近。啊，他得意不了多久了。
阳光穿林，微风和熙。“看吧，没什么好怕的。这里多美！等铁匠一腾出时间，我就拉他来这里，否则下个月他就得吓死！”
“……那个公主，她……她爱上了这个世界，爱上了德拉科王子……所以不再想执行星中之神的邪恶命令……”
“不，不，这样就太老套了。星中之神不是邪神……而是……”
“无赖诗人的无耻隐喻！哈！”
“咳咳！”
随着他的他的深入，鸟鸣声渐渐减小、消失，然后一切声音都不见了。树叶一动不动，尽管他感受到了风，尽管他听见了叶子的声音。他开始觉得不安。
“那星中之神的目的是……还是回去吧。”口哨声越来越慢，音调越来越低。
“星中之神的目的是……回去吧。”
“星中之神的目的是回去。”
风变大了，沙沙沙沙沙沙沙。
阳光穿透树叶的间隙，洒在地上。可是地上的碎影却扭曲、撕裂，与它本该呈现的样子完全不属，像是鬼魅的舞蹈。
树林里真的很暗，就像笼罩了一层黑纱。灌木的颜色好像变深了，树藤似乎比平时长了几倍；而快走到尽头的时候，所有事物都变成了黑色：树叶、影子、路面。但这种感觉并不是黑暗，而是明明什么都看得清，却只能看见黑色。他想掉头就跑，可他似乎不能控制自己。他向前走着，惊慌变成了恐惧。
“该死……蠢驴……婊子养的……他妈的！”
他把自己会的一切脏话都骂了出来，只不过比平时用的时候声音小了千万倍。心脏从内部猛烈地敲击着他的胸膛，窒息感自下而上。透过树干，他可以看到远处荒原的蓝天。这提醒他，他还在人间。眼前所见，给了他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有什么被击溃了，有什么被建立了，有什么被杀死了，有什么被推翻了，像是自己的五脏被摘除，像是积压的沼气终于被引爆……
他昏了过去。
从太阳看，他昏厥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四分之一小时。伴随着剧烈的头疼，他坐起来，四周的一切恢复了正常，但压抑没有退散。他突然开始有点理解铁匠了，尽管不愿意承认。眼前有一个篮子，篮子周围七零八落地散落着一堆莳萝。篮子边上是一个焦黑的大坑。就是这里。这次埃里克说的千真万确。难得。
他站起来。刚才的骤停，似乎让他忘了该往回走。他脑袋空空地，歪歪斜斜地，走向了那个坑。
“坑长四米，宽三米，深半米，里面有一块小石头，黑色。”德拉科的笔记如是记载。哪有那么小的陨石坑？这相当可疑。其实阿卡姆没有被陨石毁掉本身就很可疑。掉下来的真是陨石吗？无从考据。德拉科的笔记里没有提到除了那颗小石头以外的任何其它东西，可以假定他没有发现陨石碎片。所以撞击物应该只有那颗小石头。但即便如此，撞击坑也不至于那么浅那么小。很神秘。
那块小石头躺在那里，德拉科敢保证，它不属于已知的任何一种矿物。德拉科把它拿在手上，把它对准阳光。可是它似乎把阳光吸收了，在强光下，它依然保持着它的本色——纯黑，就像是眼球上拭不去的污点，就像是灯罩上赶不走的飞蛾。
那深不见底的黑，似乎要把一切都吸进去。德拉科凝望着它，凝视着黑暗深处的黑暗。它感到一阵失重，就像浸在水里。头疼更加强烈，似乎一切都在旋转——除了那块石头，它发出隐隐的幽幽的黑光。他碰上了什么东西，往后一仰。
“祂回来了，祂回来了——芒得——回到了祂的属地——曾经的属地——”
“战争一旦打响便回不到过去——但祂要拿回，曾经的神祗，分离的肉体——”
“祂人类是唯一真正的神，全人类的主——祂是全人类——的——祂——”
“自地下而来，生于亘古；自彼界而来，落于日暮黄昏；自若尘繁星中，身披星之彩征于宇宙万疆——”
“我们都搁浅了——我们终将回到水中——我们必须回到水中——否则——死——死——死亡便在不远处等待——”
“TeddDeiradh！一切终将结束于尘埃！”
他的头着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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