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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你还记得我来时的模样吗(四)

    不多时,九帅领着一个年轻人再次走入了帐中。

    九帅右手搭在那年轻人的肩上,左手还紧紧挽着那人的胳膊,脸上春风得意,笑容满面。

    众将看那人,眉眼之间透露着一股子老实、厚道、纯良,看来涉世未深,一举一动透露出来的气质全然不同于九帅那般的狠辣与老练。

    这样看起来毫无干系的,宛如两个世界的人,此时此刻居然十分亲密的搂抱在一起,有说有笑,不禁让人更加怀疑那年轻人的身份。

    九帅拉着他进了帐中,看他浑身衣衫已被雨水尽皆打湿,就连脸上也还挂着些雨水,便捏住拳头对着他的肩膀头砸了一拳,嘴里道:“傻小子!看把你淋成个落汤鸡了!”

    说完后,九帅仰头大笑,那年轻人也跟着大笑。

    年轻人道:“九哥,我没事!你瞧我现在身子骨结实的很呢!”

    九帅笑着点点头,道:“嗯,是结实了!比九哥还结实了现在!”

    年轻人挠着头,憨笑了两声,也不答话。

    九帅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脱下身上披着的那件黑色绒毛大氅,双手捏住在空中一展,便将那件黑色大氅穿在了年轻人身上,道:“来,穿这个暖和!这是九哥从长毛的英王府里搜来的,这是好东西!”

    年轻人脸上仍是憨憨的笑,道:“谢九哥!”

    众将之中只有鲍超隐约认出了来的人是狄大人最小的一位胞弟,名叫狄贞。

    鲍超跟随狄大人最早,可以说在湘军中的资历应该比九帅还老些,狄大人最早创办团练时,鲍超就已经是骨干成员了,那时候狄大人还人微言轻,湘军也还不似如今这般壮大。

    而九帅那时还刚被县学录取为贡生,眼前这位狄贞也还不过是个未谙世事的年轻娃娃,一晃已经有十来年过去了。

    九帅自幼时起,便与自己这位年纪最小的弟弟关系十分要好,两人可谓形影不离,十分交心。九帅为人素来暴戾张狂,即便对待自己的妻子儿女也少有温言良语,唯独对待自己这位弟弟展露出从来不曾有的慈爱和关怀。

    “满弟,自从上次在安庆见了一面,咱们兄弟分别已有两年了,九哥想你想的紧呢!有时在梦里也梦到你我兄弟仍像小时候那样顽皮捣蛋,哈哈哈,天天只盼着早点打完这鸟仗,好早些时候回去找你一块喝酒!”

    九帅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极是温和,他说到动情之处,竟然不自禁的喜极而泣,眼角上依稀泛着点点泪花。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拉着狄贞坐在帐内的一截木梯上,仿佛浑然看不到其他人似的。

    狄贞的手被他紧紧捏着,也笑着道:“九哥,我们小时候一起顽皮捣蛋,总不免被大哥捉回去练字,练不好不让吃饭,你可还记得?”

    九帅一听,咧开嘴哈哈大笑两声,沉吟片刻,道:“说起大哥来,我也许久不曾见到他了,满弟,你这两年一直跟在大哥身边,你跟我说说,他可还好吗?”

    狄贞笑着道:“大哥一切都好,只是前阵子害了一场怪病,请了许多郎中来把脉都说这病甚是奇怪,不知开些什么方子,抓些什么药,因此不敢贸然医治,那几日只把我急得乱转,后来不知从哪里来一个丑道士,脑袋上生了三个黑黢黢的肉瘤子,走路一跛一拐,九哥,你猜怎地?”

    九帅一听他这么说,脸上顿时好似愁云密布,只盼他快些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个清楚,莫要再卖关子,便急忙问道:“后来怎地?”

    狄贞道:“那道士对我说,他身怀奇门要术,别人医不好的病,他却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医好,说完便径往屋子里闯,我只道是哪里来了一个疯道士,在这里胡言乱语,更怕他加害大哥,于是便驱赶那丑道士。”

    “后来又怎地?”九帅已等不及,问道。

    “可没曾想,那道士果然身怀绝技,我跟他斗上几个来回,竟被他从腰里扯出一条绳子,三下五除二便将我双手双脚绑了个结实,我急得发力挣脱,却无论如何也挣不开,那道士仰头一笑甚是得意,便放下我不管进了大哥的卧房。”

    “那道士进去了又怎地?他当真敢加害大哥?”九帅瞪大了眼睛问。

    众将看九帅这副打破砂锅问到底,孜孜不倦询问的精神,也均觉得好笑,想不到平日里威风凛凛、杀人如麻的九帅居然还有这副面孔。

    狄贞又道:“后来我估摸着过了快一个时辰,那道士满脸得意的走了出来,替我解开绳索,说屋内病人已无大碍,叫我好心照料,静养半个月即可痊愈,随后便走远了。我初时还不信,急忙赶回屋内去瞧,果然见大哥呼吸平顺、面色红润,印堂也微微发红,已没事了。”

    九帅听他说完,脸上的愁色才消去,就如同听了一个极其紧张刺激冒险的故事一般,放声大笑道:“哈哈哈,满弟,你给九哥讲的这个故事可把九哥吓坏了!”

    狄贞也挠挠头,跟着一同笑了。

    九帅又问道:“满弟,那么你怎么不好好待在大哥身边,跑来这里作甚?”

    狄贞听他这么问,站起来,有些不服气道:“九哥,你还当我小哩?我已经是个男子汉了,我怎么能老待在大哥身边哩?”

    九帅不解道:“这又是什么话,待在大哥身边有什么不好?”

    狄贞叹一口气,装作老成持重的样子,道:“九哥,我也需要出来历练历练,闯荡闯荡了,就像你一样,你难道不是在独当一面吗?九哥,我真佩服你,你打了那么多仗,我真想跟你一起好好跟长毛干几场!”

    九帅拎着拳头,捶了他一拳,道:“我看你小子是怕了大哥整天逼着你读书识字,才跑来我这吧!”

    狄贞见到自己的意图被戳破,也不免尴尬的笑笑,伸手摸了摸脑袋,笑道:“嘿嘿,九哥,还是你懂我。我最怕大哥盯着我,让我又练字又读书了!我真要憋死了!他整天念叨甚么孔子孟子的,其实跟我们有甚相干?在我看来,还不如念些鸡子鸭子呢!”

    九帅见他还是像小时候那样顽皮不爱读书,这一点倒是跟自己十分相像,不免笑道:“你这臭小子!”

    狄贞又道:“九哥,你可是不知道,我为了能来你这里,足足在大哥面前摩完了一本《五千文》,他才肯放我走。”

    “大哥说,让我带着我的贞字营来金陵城外雨花台找你,还说叫我处处都多跟着你学学,尤其学习怎么带兵打仗,他说我实在不是念书的材料。”

    九帅点点头,道:“不错,好男儿就该驰骋沙场,你跟着九哥好好学怎么打仗!”

    随后,九帅又问道:“满弟,你的贞字营带来了多少人马?”

    狄贞表情颇为得意,拍着胸脯道:“九哥,我说出来你保准要吓一跳,足足两万人!”

    “好家伙!”九帅也不禁惊叹道:“大哥一出手就是两万人,看来对你是相当器重!满弟,我犹记得当年大哥叫我独自出来带兵,我创立吉字营时还不到一万人马哩,你小子一下就是两万人!”

    狄贞初出茅庐,意气风发,满怀抱负要在金陵大干一场,建功立业,此次他所部贞字营不但兵精粮足,而且还从安庆带来了一百门开花大炮,军威不可谓不雄壮。

    手上握着这个资本,即便他还从没有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历练过,但是胆气丝毫不必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小。

    “九哥,我求您一件事。”狄贞道。

    九帅一笑,十分爽朗地说道:“满弟,跟你九哥有么好客气的?有事直接说就是,什么请不请的,你我兄弟都生分了!”

    狄贞嘿嘿笑道:“我想要带着贞字营打头阵,当先锋,怎么样?”

    此话一出,帐中顿时好似炸开了锅,几乎每个人的眼神都一下子直勾勾地转向了庞青云和九帅。

    庞青云站在那里,他听到了却仿佛置身事外一般,让人看不出他脸上有任何的情绪变化,他紧紧闭着嘴唇,今天他已遭受了太多的质疑、嘲讽和谩骂,此刻他似乎感到有些累了,他知道此时此刻一定有不少人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要看他的笑话,要看他如何收场。

    毕竟,谁会傻到跟九帅的胞弟抢功?

    足足有那么几分钟,庞青云都在内心痛哭地挣扎,他知道他即将失去这最为宝贵的一次翻身的机会。

    即便他怎么不忍心看到机会就此从手边流走,他也没有一丁点办法,他相信现实将是毫无悬念的,他和他的山字营只能被人像垃圾一样丢弃了。

    九帅并没有立即回答,他低下头沉思,刚才还是兄慈弟孝的感人场景,霎时就变得让人尴尬。

    狄贞有些不解,他再次道:“九哥?”

    九帅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慢慢抬起了头,道:“满弟,你来得晚了些,这先锋我已有人选了。”

    庞青云在心里长舒一口气,脸上依旧是表现的波澜不惊。

    “什么?谁?”狄贞急忙问道。

    九帅指着庞青云道:“满弟,九哥我说话向来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从来不曾失信于任何人,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叫他做先锋,就不会再更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