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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仇人见面

    那一家三口衣衫破旧,但男人一脸书卷气,女人也是温婉的模样,一看就是读书人。见李春初看过来,那男人也不等张碧云介绍,却是一拱手道:“在下是福州贡生江临潮,因上书反对英夷设馆入福州城内,被朝廷发配到西北军台效力。”

    张碧云赶紧走过来道:“李大侠,江先生落难是为我福州百姓拒外夷而遭不幸,他原是泉州府人士,与泉州武当山我黄叶师叔有旧,又是祁寯藻祁中堂的再传弟子,所以师叔得了朝廷里有人要暗害江先生的消息,便飞书让晚辈前来相救。”

    李春初看了张碧云一眼,道:“张少侠,不是我说你,救人是侠义之举,是件好事,但你们就这么直愣愣冲过来救人,也不做些布置?若是那些巡捕营的人心狠手辣一些,江先生一家就会丢了性命。而且这次你也看到,清廷之中硬点子的好手也是不少,就凭你们这一行人的实力去劫人,往往也会损折比较多,江湖上的朋友虽然讲义气,但是总不好让他们伤损的太厉害。”

    张碧云涨红着脸,低下头道:“李大侠教训得是,晚辈记下了!”

    李春初见那孩子虽然衣衫破旧,但是胆子却是不小,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不觉心中一动。向那江临潮道:“令嫒几岁了?”

    江临潮道:“回恩公,小女七岁。”

    李春初道:“贫道见令嫒英华内敛,可否让贫道为令嫒摸骨一看?”

    江临潮有些迟疑。

    李春初道:“无妨,只是看看手脚而已。”

    “好。”

    见江临潮答应,李春初走上前去,笑着对那孩子说:“小妹妹,把手伸出来给老道看看可以吗?”

    小姑娘犹犹豫豫地将手伸了出来放在李春初的手上。

    李春初将轻轻一捏小姑娘的小手上的腕脉,又在她的小臂骨头上轻轻捏了捏,道:“江先生,令嫒骨骼很是适合学武,若是舍得,贫道写一封信,江先生送令嫒去峨眉龙象庵拜白鸾女冠,当是峨眉门下之佳弟子。”

    见江临潮和他的妻子很是迟疑。

    李春初笑了笑道:“不瞒江先生夫人二位,贫道所知,如今天下乱象已生,大清气数已是摇摇欲坠,不是洋夷就是内乱,奸臣昏君亡我华夏。不说国事,便是江先生和夫人也该望令嫒习得防身保命的本事才是。贫道今日见与你家有缘,而令嫒也是良才美玉,上佳的武功胚子,不忍错过,故此相劝先生夫人。”

    江临潮沉吟了一下道:“李道长为何不是亲收小女为徒?而是让小女拜入他人门下?”

    李春初见江临潮态度有些松动,便解释道:“白鸾女冠是贫道的师弟(道门只有师兄弟,没有师姐妹的称呼),武功亦是不凡,贫道要往他处去办些事情,既不好带着孩子吃苦,又无法送孩子去,只好出此下策,让孩子拜在我师弟门下。而且白鸾师弟本是女冠,与令嫒相处却是比贫道要方便得多。”

    “只是,道长,我们夫妻可还有再见小女之时吗?”江夫人泪水盈盈,却是开口问道。

    “不打紧,令嫒只是去学文练武,又不是断绝人伦。待二位安定下来,每年贫道都会让人送令嫒回家与二位团聚。届时,贫道保给二位一个文武双全的好孩子。”

    李春初捋了捋大胡子,道:“不知二位可有去向安排?”

    张碧云忙插话道:“李大侠,本来师叔的意思是让我带江先生一家去十堰武当山下避一避风头。不知李大侠有何想法?”

    李春初点点头道:“也没什么。我在湖南慈利县有些产业和门人,若是江先生不弃,可去携我手书一封去,自有我的门人为先生安排。等风头不紧了,想回福州泉州都听凭先生,想落脚湖南也是容易。”

    说完吩咐人拿来笔墨,在桌子上笔走龙蛇,写了一封信给白鸾女冠,又很快写了一封信给慈利县的管事门人。写完后,递给江临潮观看。

    江临潮展开信笺,定睛看罢,却是赞叹道:“道长却是饱学之人也!这一笔《十宫帖》妙笔不下于梁文庄公,筋骨劲力更胜于梁公!”

    他倒是犯了文人雅士的脾性,对着李春初的字品评不已。

    李春初拱了拱手道:“江先生谬赞了!”

    江临潮看完两封信,想了想道:“如此,我夫妻却是要腼颜受道长庇护一时了!”

    李春初反而是大大松了一口气,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一个好徒弟不是那么容易找的。他不是教拳传艺的武馆师傅,那些教徒弟只是为了赚点钱而已,而如他这般江湖之中响当当的高手,要找一个能够传承自家绝学的弟子可是难而又难,尤其是身体条件适合,心性不错,年龄也好的徒弟,可是难上加难。到了他这般,可不是徒弟拜师,而是择徒传功,遇到入得眼的弟子就不敢放过。

    李春初内家外家的武功都是绝顶,兼修了峨眉、少林、武当等各个大宗门的武功,放眼武林,能在他手下支撑半刻钟不死的都是一流高手了。

    因此李春初对于收弟子也是慎之又慎。

    只是此刻他还是有要事去办,带着孩子却是不方便。

    他笑了笑,道:“好!江先生一家的事体便是着落到贫道的身上了!”然后他又问张碧云:“张少侠,这巡捕营的走狗停留在客栈可是要等什么人?不知你可清楚?”

    张碧云道:“回李大侠的话,究竟哪一个人,弟子不知道,弟子打探出来的消息是,清廷这一遭派出了御前侍卫八个大内高手前来接应石坚,想必他们就是在客栈里等这八个大内高手。”

    “大内高手?”李春初英挺锋锐的眉蹙了起来。手上不自觉地摸向那浓密的大胡子。

    他轻轻的捋了捋,道:“如今投效清廷的武林高手不少,大内之中更是常常选拔武进士去当御前侍卫,河北、直隶地方上武进士、武举人的很是不少,武功高强的更是良多,看来如果来了,却是一场苦战!”

    他看向柜台处正在忙碌的徐掌柜,道:“徐掌柜,先不必忙着办入会,立刻召请附近的袍哥弟兄们中的好手前来,将客栈布置好,伏杀那些御前侍卫。”

    徐掌柜笑道:“李道爷不必担心,我已让蔼子去召请三老四少了。”

    李春初点了点头。

    突然,一个小贩打扮的人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见到徐掌柜就抱拳躬身道:“巡山大爷,有几个鹰爪孙骑着快马,从西边的路那里过来了,大概还有月(二)里上下,兄弟们让我来跟大爷报信。”

    “多少人?”

    “一两多(十多个)人,都带着青子(兵器),没有喷子(枪)。”

    “好!咱们并肩子(一齐)摘瓢(杀人)。”

    说罢,徐掌柜朝李春初一拱手道:“道爷,这班龟儿着急忙慌过来送死,还请道爷一起超度了他们。”

    李春初淡淡一笑道:“好,你且去布置一下。”

    说罢,他便大马金刀地坐在大堂之中的太师椅上休息。

    不多时,只听得客栈外健马长嘶之声不绝。不一会便有十几个人大步走了进来。

    李春初丝毫不曾动容。见带头的武官穿着一身正三品豹子补服,顶戴是镂花金底座,最上面是一颗蓝宝石,腰里挎着的不是腰刀,而是一柄三尺长剑。生得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只是微微隆起的鹰钩鼻子将他的面相显得有些阴鸷,一颗黑痣生在眉心,仿佛多出了一只眼睛。

    李春初一跃而起,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带头的正三品武官。

    那武官也死死地看着他。

    “好,好,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李春初仰天狂笑道:“数年以来,贫道找不到你这贼子,今日你却飞蛾扑火,自投罗网犯到道爷的手上来了。”

    那武官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个髯贼,见了你家楚老爷居然还敢来找死,想必你也在客栈里有了埋伏,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这些反贼,不过是给楚老爷送人头功劳的罢了!”

    他身边那些侍卫们却一个个都神色紧张起来,各色兵器都拿了在手中。

    李春初道:“楚天舒,莫要张狂,上次没能取你首级,报陈总舵主被你们十八高手围攻之仇,这次你也莫要逃跑,有种的就跟道爷一决生死。”说罢,李春初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桃木剑,手上用力,却是从桃木剑中又拔出一柄又细又薄的剑来。

    楚天舒瞳孔微缩:“斩青蛟!”

    李春初道:“是,是我天地会的法剑,必要杀你这头清廷的恶蛟!”

    他长剑一扬,挺剑刺出,剑光快速至极,剑尖刺透空气,甚至摩擦出热力,弥散出钢铁被火烧红了般的铁腥味来。剑光如练,却不是一条直线,剑尖却是倏忽不定,不知他要刺去什么地方。

    空间仿佛都被剑光撕裂了一般,李春初的身形也在楚天舒的瞳孔里出现了被热火炙烤的沙漠空气般缥缈的扭曲,视线都无法将他的身体准确捉摸把握。

    若是武功稍差的人必然手忙脚乱不知如何防守。

    楚天舒却是凝神静气,此时却也是突然拔剑,名剑“惊鲵”。

    这是一柄好剑,正是明朝万历年间江西宜黄进贡的宝剑,是使用细纹铁和钢进行叠锻打造的,是与福建龙泉剑、广东广南剑齐名的好剑。这是峨眉派的分支峨眉剑仙派慧云真人何恩久的随身宝剑,楚天舒原是他门下的得意弟子,慧云真人便赠了这剑给他。楚天舒武功卓绝,打遍天下罕逢敌手,这把剑的帮助也自不少。

    他平平淡淡地剑朝上指,就在李春初的“斩青蛟”即将刺到他的咽喉之时,他的剑刚好就搭在“斩青蛟”的剑脊上面。

    楚天舒的手腕轻翻,“惊鲵”剑就宛如突然有了生命一般游动了起来,如同一只被春雷惊醒蛰伏在地下的毒蛇,震颤中已然是连发三重劲力,挡开了李春初的攻击,并且反击了出去,刺向李春初的眉心。

    他仅仅这一下,便是用了崩、挑两种剑式手法,精巧至极,而那一下反刺,更是连消带打,精微绝伦,不愧是峨眉剑仙派的佼佼者。甚至可以说青出于蓝,便是他的师父慧云真人也已是不如他了。

    李春初的眉心皮肤已是微觉刺痛,他的脸一侧,掌中的“斩青蛟”已经顺势向下一拖,划向楚天舒的胸腹。

    楚天舒不愧是武状元出身的高手,身体并不后退,也来不及后退,只是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胸膛骤然间硬生生塌陷了下去!

    高手过招,毫厘之别,就是生和死一瞬的事情。

    李春初的剑没能斩到楚天舒的身体,他自己便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