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隔壁的女孩

    贺扬昨天写作业，睡晚了，今天也起晚了，没有去大院西边的树林背书，匆匆吃完了早饭，就差不多该出门了。他也听到了东边隔壁家前院的大门响了，那是陈笛出门去上学了。贺扬也赶紧背着书包出了门。走在陈笛身后，贺扬想，等一下赶上她，经过她的时候应该打个招呼吧，昨晚也算有点交集了。

    然而走了几步，他又转念一想，这女孩也不认识自己，搬来两个多月了，从不和自己打招呼，没有说过话，昨晚的事情，她也认不出来是我吧，等一下怎么开口呢？我要是开口，她认出我还好，或许说声谢谢，也就算从此认识了，但要是她根本认不出来，我怎么向她说呢？向她自我介绍，昨天替她解了围的人就是我？不太好吧？这会儿主干道上已经有不少上学上班的人经过了，如果我再费口舌去解释，自己邀功，路过的人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儿，看着自己追着一个小女孩说话，会怎么想呢？

    心里纠结了老半天，贺扬还是没有拿定主意。他就在要赶上陈笛和她并行的那几秒，转头看了看陈笛，心想看看女孩是什么反应。如果她认出了他，或许会主动开口，气氛也就不尴尬了，那么他就顺势开口说话聊天，从此就算认识了隔壁邻居。然而女孩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什么都没有说。贺扬有点失落，有点没有面子，就赶紧转回了头，快步向前走，超过了陈笛。他一路走一路想，还好刚才没有那么莽撞地打招呼，否则让人家女孩以为又遇到一个和昨晚一样的大院混子。昨晚的事情，不知道会不会给女孩心里留下阴影，今天自己就不要再去吓她了。毕竟她才初二，而自己已经高一了，又是男生，说起来，搞不好就会有欺负小女生之嫌，所以还是躲远一点好。

    可是，这个女孩却总是在贺扬的脑海里出现。这学期开学才两天，贺峰就神神秘秘地说看见隔壁的陈叔叔带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进门，好像是他家女儿，刚转来附中。贺扬能相信隔壁搬来一个女孩，但是对于转来附中的说法并不相信。附中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轻易转来新生。这几年大院里搬进搬出的情况很多，就没有看见哪个孩子转进了附中。只有自己这种小学成绩就好，小升初考进了附中的初中部，一直保持优异成绩，中考才可能考进附中的高中部。他这种情况，在整个大院，除了自己和顾卫华也没有几个。而一个外市县的孩子怎么能够直接考进附中来？

    又过了几天，贺峰又说：“哥，真的，隔壁陈叔叔家的女儿真的转到附中了，在初二，听说她也乘5路车上学。5路车，除了附中还能去哪里？你坐5路车就没有遇见她？”

    这次贺扬就没有那么怀疑了，因为5路车是大院去往附中方向的，大院周边其他中学都不是5路车方向，有的是其他公交车，有的甚至都没有公交车直达。果然，第二天中午放学时，在5路车附中站，他看到了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女孩子，站在初一初二那堆学生中间，又瘦又小，但眉清目秀，扎着高高的马尾辫，背着红白色图案的人造革双肩包，上身穿的是深橘色的击剑服，下面配着浅灰色的长裤，黑色的丁字皮鞋。女孩一直和大院另外两个附中的女孩站在一起聊天，她的话好像不多，但声音又甜又脆。那天5路车到了终点站，贺扬留意了一下，果然那个马尾辫女孩随着大院另外两个女孩一起进了大院，一起朝西片区方向走去。过了一阵，她又一个人从西片区那里穿了出来，走向西北片区的方向。那天贺扬故意慢慢地走，跟在女孩身后，远远地看着她走进了三四五排的甬道。

    那就没有错了。贺扬知道，他们这一排都住了什么人。五号的姐姐去年就上了大学，四号只有小伟一个男孩，二号是自己和贺峰两兄弟，一号是童家两兄弟。三号的叔叔去年调动工作来大院，一直是一个人住着这套房子，暑假时看见他老婆来住过一阵子，这学期应该是把女儿转来了湖城吧。那么这个高马尾辫的瘦小女孩一定就是陈叔叔的女儿了。可是，她可真厉害，真的能通过附中的转学考试。贺扬忍不住在心里夸奖了一番。虽然他一直是整个大院的孩子中懂事听话、成绩又好的典范，但邻居家来的这个了不起的小女孩也让他刮目相看，也忍不住多加关注。

    女孩好像除了每天上学放学，从来不出门，没有什么场合遇见，也就没有机会打招呼，总不能说我上学路上看见你，知道你是陈叔叔的女儿吧。一个周日的上午，他在写作业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在唱歌，是个女孩的声音，清亮清亮的，他忍不住推门走进自家的后院，站在院子里，隔着墙静静地听。

    “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竹筐，清早光着小脚丫，走遍竹林和山岗。她采的蘑菇最多，多得像那星星数不清，她采的蘑菇最大，大得像那小伞装满筐。”

    轻快的歌声中透着几分调皮和随意的意味，又好像很强调律动的感觉。贺扬顺着院墙顶部的镂空花砖看过去，果然是那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在唱歌，但她又不是专门在唱歌，而是在劳动。她家后院的地上放着一大盆洗过的衣服，女孩一件一件拿出大盆里的湿衣服，用两只手抖开，再套在铁色的衣架上，挂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整套动作非常娴熟，而她劳动的同时歌声一直没有停下来，反而是晾衣服的动作都跟着歌声的节奏，难怪之前她的歌声清脆明亮又韵律十足，特别是“噻箩箩箩箩箩箩里噻箩里噻”，快慢的节奏很随意，原来这首儿歌被她当成劳动号子了，自己把握着节奏。贺扬默默地看着，他不敢出声，也不敢让女孩发现他。他看得有点儿醉了，又微微地笑了。

    贺扬发现，差不多每个周日上午小姑娘都会在后院晾衣服，也会一边干活一边唱歌，她唱过不同的歌：《蜗牛与黄鹂鸟》《外婆的澎湖湾》《幸福拍手歌》《小儿郎》《捉泥鳅》《铃儿响叮当》《乡间的小路》《春天在哪里》……可能是唱歌纯粹为了给她干活做背景吧，每次她都是衣服不晾完，歌声就不断，一首接着一首唱。她的嗓音真好，差不多还是童声的样子，清脆悦耳，就是节奏比较随意，快慢没有规律，或许受了干活的节奏影响？贺扬总是一边听一遍猜测，一边偷偷地笑。

    差不多一个月后，陈叔叔家正式搬来大院。搬家那天整个三四五排都出来打招呼，有的还帮忙搬些东西。偏偏那天贺扬不在家，是学校同学组织的活动。他们是高一新生，同学们就想趁着国庆节搞个活动，加速互相之间的熟悉进程。贺扬是班干部，自然要积极参加活动。当然他事先并不知道陈叔叔家那天搬家。晚上回来，听到弟弟和妈妈说了隔壁搬家的事，才知道陈叔叔家还有个上小学的男孩叫陈霄，而之前已经转来附中的女孩叫陈笛。

    “是笛子的笛”，贺峰强调说，他说听见了陈霄给隔壁童阿姨家的两个儿子介绍自己的名字时说的。他叫陈霄，是九霄云天的霄，姐姐叫陈笛，笛子的笛。

    “笛子的笛。”贺扬重复着贺峰的话说。“哥，你说好玩吧，一个小女孩，叫个笛子的笛，不过她真有点像支笛子，又痩又细，个子也小小的，比笛子高不了多少吧。”贺峰一边说一笑，快要合不拢嘴了。贺扬打了他一下，说：“你给我闭嘴，你管别人叫什么名字。以后见面礼貌点，别笑话别人名字。”

    陈笛，笛子？难怪唱歌声音又脆又甜，那么好听，原来她是乐器啊？她就是一只小笛子。贺扬在心里说，又不敢出声，更不敢提周日在后院听她唱歌，看她晾衣服的事儿，只能假装对此漠不关心。但是陈笛转学到附中的“壮举”以及期中考试排前几名的事儿还是从大院家属的口中辗转传进了贺扬的耳朵。听妈妈说陈笛只比贺峰大两个月，而她却比贺峰高了一个年级不说，还在附中这样强的学校成绩拔尖。果然厉害！而她分明又不是个书呆子，喜欢唱歌，帮着家里做家务，妈妈说每天早上她还去服务社给全家买早点。贺扬心想，她这小小的身体，怎么会做这些事儿？那梳着马尾辫的小小脑袋瓜怎么能调动得那么好？他甚至好奇她没有来湖城之前是怎么长大的，猜测她原来在什么样的学校读书。

    贺扬总觉得陈笛和他之前见过的女孩都不一样。别说和他同一级的那些女孩，就是和陈笛相同年级，甚至比她低年级的女孩都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呢？贺扬也说不太清楚，整体就觉得这个女孩单纯、清澈，好像是透明的一样，又好像心智比同龄人晚熟似的。在她们那个年龄，女孩好像都开始追求时髦，追求飒爽，大多剪了短短的头发，而陈笛还一直梳着一个马尾辫。那些同龄女孩都不会背双肩包，大多是斜挎包，大院的女孩都是军用挎包，而陈笛一直背着她的红色人造革双肩包。还有就是她唱的歌，大都是儿歌和校园歌曲，而大院的那些孩子，听得唱的都是流行歌曲，摇滚歌曲了。还有她说话的语气和神态。贺扬虽然从来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但是听见她等车时和同学们聊天，也听见陈笛在三四五排与自己的妈妈打招呼说话，那个天真无邪的语气声调就是一股子小女孩气息，完全不像是初二的大姑娘。初二的大姑娘，这个说法贺扬自己都觉得不是那么妥当。但隐约指的是他有时候看见校园里，大门外，还有大院的树林、小山、果园、大礼堂周边地带有初中的女孩子跟男孩在一起，有三五个成群的，也有一小对一小对的，不知道算不算是早恋，但能算和男孩子相处吧？还有初中女孩子给自己写过情书，在校园里搭讪过自己……这些都算是大姑娘行为吧？而陈笛绝对和这些都不沾边。

    嗯！陈笛就是个聪明伶俐，可爱乖巧的小妹妹。可是这个小妹妹从来不和自己打招呼，每天上学路上走在自己的身后，公交车上也坐得远远的，没有机会说一句话。贺扬倒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但是那天听到贺峰说大院那群小混混，要趁看电影围堵陈笛，贺扬还是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