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玄幻奇幻 » 森林的葬礼:精神霍乱 » 初衷(其四)

初衷(其四)

    从闹剧结束往后数年,乐蕾尔再也没有见过莱一面,只从频繁往来的信件里得知他颠沛流离,最后的一封信上写到了他的去处:一个无人问津、被遗忘了的村庄,他反复提到了世外桃源和梦境两个词。最初乐蕾尔还不能理解莱想表达的意思,在她眼里,世界上没有哪个地方要比第一帝国更安全,第一帝国里没有哪个地方要比伟大首都更美丽更令人向往。

    现在她明白了,梦最初是不被定义的,从开始到结束,予人留下幻想的仅有痛苦或美妙。但梦里所要表达的一切,全都具象化在了这个无名的村庄中:被魔法用紫色与蓝色的颜料与光雾所笼罩的树群植被,散落一地的艳丽枝叶却像是被大自然精心布置的场景,人工搭建的诡谲风格的房屋。擎天巨树遮天蔽日,留给本地人的只有被赋予丁达尔反应的光。

    在这呆的越久,她越能感到神经衰弱和心神恍惚,那些村民的古怪是有原因的,他们只是适应了这片疯狂的山林而已。

    莱引领乐蕾尔抵达了他的小屋,路途似穿针走线,免不了几道有坑洼的羊肠小径。莱的家建在了远离村庄的一处静谧林间,这里四季如春,整片庭院和房屋本身被密集的竹林和茂盛的樟树包裹,四处可见迸射着蓝色荧光的萤火虫游舞。这一片小天地原本的自然颜色都被一种幽兰色的滤镜覆盖了。

    “手真巧,这儿是你自己搭建的?”

    “唔……最初不是,刚开始他们听说我是从首都来的,自发了不少青年人来帮我盖房,但久而久之……临最后收尾工作就只剩我一人了。这里的布局倒是我自己一人设计的。”

    “真是屈才,你本该可以受到好的培养的。”

    “多说无益,快请进吧。”

    说完,他推开直通庭院的栅栏门,靠在栅栏边,屈指指向脚下的一片耕地。这肥沃的土地被管理的实在是妥当,土里的碎石杂质都被仔细分离了出来,堆积在一旁的手推车中,盎然抬头的生命从中旺盛发芽,在树母的神力催动下,它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伸自己的根枝绿叶,自然的奥妙不得已让人惊叹无穷。

    “我现在就很快活,靠这些我就能活下来。不用再看人脸色,说实话,很惬意。”

    “你要是害怕社交就不该把我叫来,我的身份让我有很多顾虑,即使我们关系很好,你向我提出请求我都要再三考虑。”

    “我不害怕社交,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我只是喜欢跟我志趣相投的人来往罢了。别在那站着了,请进来休息休息吧。”

    “这样也好。”

    乐蕾尔摘下头顶宽大的遮阳帽,选了一个靠窗的沙发坐下,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室外青蓝的阳光平铺在外面的草坪上。莱端上一壶沏好的茶水,茶叶用的他自己种的古枣茶,古枣茶浸泡出来的水带有甜味,乐蕾尔捧起茶杯小心的抿了一口,温热的茶带来的功效顺着她的喉咙和肠胃瞬间将疲劳推开了。

    “说老实话,我真没想到你会专门写信请求我。”乐蕾尔说。

    “怎么不会呢,一个人活着就会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帮助。”

    “所以我就像当初承诺的那样,我不需要你再费劲力气去首都,那里确实不适合你,朋友。”

    说到这,莱显得有些不悦,但很快他就将那股神情从脸上抹去了。

    “为什么呢,是我的身份不适合还是……?”

    “你的性格,莱,你的性格不适合在那种大都会,你是真君子,但就凭我在首都的这几十年来,我能看得出来,谁是君子,谁是真小人,你无势无财,若想在那立足,可比登天难,你就适合这,这是你的天地。或许你还有别的优点,只不过太多的事把你埋没了,没人看的见。”

    “希望如此吧,我也十分感激您那个时候照顾我。”

    “好啦,往事我们就不说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去见见那个男孩?”乐蕾尔问。

    “下午茶过了之后吧,我想。”说完,他毫不怠慢地又端上来一盘豌豆黄,这是东方帝国春仪的一种甜点。

    “那还要好一会呢,你可以把他们请到这里,边聊边吃不也很好?”

    “不不,我们得要一点时间。”

    “时间,什么意思?”

    莱搓搓手,表现出诚挚的模样,然后小心地坐在乐蕾尔旁边,吞吞吐吐地说。

    “诚然,在你来之前直到坐在这里为止,我没有跟你说实话,我怕你知道我让你来此的真正意图,你会不情不愿,却又碍于我的面子而迫不得已屈身来此。此次一程,我确实是有一个刚成年的男孩要你带领,这不假,但是我没有和你说有关这男孩的实话。”

    “你最好是出于好心。”

    “我肯定是出于好心,您要听听他的故事吗?”

    “……请说吧。”

    -----------------

    教廷历88年——20年前布林尔尼省卡旺城

    黑夜的雪幕下,年轻的女人孑然独处在一座公寓楼前,窗内灯火通明,温暖的火光抚过雪花白色的身躯,它们点点滴落在女人宽大的羊绒披肩上,她就像一座雕像在原地静止,紧握住竹篮的双手冻得红肿,帽檐下的脸蛋也失去的原先的红润,在月光和雪面的反射下显得苍白,也只有等她抬头望望公寓楼时,那些火光才会照影她冻红的脸庞。

    同行的马夫心生怜悯,他的双腿因一直踏在马车的踏板上而早就冻得僵硬,只有不断活动双手十指才能避免手指再像腿一样,毕竟他待会还要掌握缰绳,驱使马匹前进,好带他们的主人回家。这个女人在他即将启程的时候央求他带她一块走,她只是一个女仆、侍女,但府邸里的人都知道她和主人的关系,他不敢怠慢,但也心生忌讳。而这个女人自打上了车之后便一言不发,最后衣着单薄的出现在这里。

    “我说夫人,你得上车里等着去啊。”马夫忍不住开口说。女人微笑着摇头,仍沉默地站在原地。直到白雪满覆她的帽顶。

    公寓的白银大门迟迟打开,里面走出几位仪态端庄的人,有男有女,都在共同恭送一个男人离开。

    为首的男人看到站在风雪里的女人,本以为是跟随马夫前来迎接主人的女仆,但却是也是这样,那就是一位女仆站在雪地中,她就不成体统地站在那,让人误以为是她的主子让她这样做的。

    那个西装革履的男精灵就是她的主子,他刚刚参加完自己朋友的功勋庆祝会,早就命令了自己的车夫在公寓门口等着,他没想到这个女仆也会冒然前来。精灵招呼了自己的朋友回屋休息,他向女仆使了一个眼神,女仆显得憔悴,眼前模糊,但也凭着经验知道了老爷要她干什么,她麻利地打开车门,迎着主子进了车。

    车轮滚滚前进,在雪景的夜幕中,精灵将她拥入怀中,他努力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受凉的女仆,用手抚摸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他望见她隆起的肚子:她怀孕了。

    他们把第二个即将诞生的孩子取名为赞乌忒,精灵语意为被神眷顾的王子,姓氏会和他的姐姐一样袭承母亲和父亲的姓为克拉赫本·爵尔夫斯塔。母亲在五月的第九天诞下了这个可爱的男孩,父亲也向母亲承诺,等到黑色教廷征服了东北海岸的奴隶主势力,他就抛弃爵位在乡野买一座庄园,在那时,他就可以许诺她真正的幸福,但现在他们必须还要保持主仆关系以保安全。

    可爱的里尔是他们二人一见钟情而诞生的孩子,虽然父亲表面上还维持着和母亲正当的主仆关系,但他们常常在私下相会,抛弃了封建世俗的桎梏,日久年深,这种被隐藏起来的关系逐渐被庄园内的大小佣仆知晓,有人感到庆幸,觉得这座庄园就此男主人便和所有的佣仆拉近了关系,有时他们甚至都以朋友相待;有人觉得那个女仆让人恶心,居然想靠勾引主子来上位成女主人。

    教廷历90年,布林尔尼省内部出现了罕见的瘟疫,疾病同时影响着精灵和农作物,在毒素的影响下,所有被感染的植物或肉身都枯萎了,动物会变得四肢麻木,皮肤长满脓疮,由于身体无法吸收营养而变得骨瘦嶙峋;庄稼表壳长出硬厚的茧包,其中渗出的汁水让农物酸涩难吃。

    由于人体感染这种疾病时,皮肤表面会出现大规模的绿色的小脓包和炎疮,如果照顾不当和身处环境恶劣,病菌在人体内部还会加速繁殖,仅仅两天能就可以杀死一个病患,人们由此称它为绿孢坏死症。

    绿孢坏死症突破了常有病菌的自然规律,其拥有极强的致死性的同时兼具高传播力,受病患血液污染的水源、空气、甚至是蚊虫都可以进行传播,病菌还可以短暂附着在植物上,再经植物花粉传染致人体,仅仅在一个月内,布林尔尼省的病患人数就高达一百七十余万,死亡人数达到了骇人听闻的五十七万,并且这两个数字还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不断增加。

    一时间内,布林尔尼省病患无数,精灵帝国虽然处于高度发达的商业时代,但是由于依靠着树母强大的复生能力,人们并没有在医学领域上有过太多突破,而此次的瘟疫,就连能使生命进行快速复生的树母也无济于事,虽然布林尔尼省的政府在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个疫情,并且解除了不许解剖的规定,但医疗技术的落后,使人们束手无措,便只能佩戴用棉布和香草粉以及皮革制作而成的头盔,穿上密不透风的皮衣和皮裤,在研究药剂的同时在每个染病的村落进行人体实验,如果能医好一个那就是万幸,医不好那也命中注定。

    第一帝国内的各学院虽想派遣术士支援布林尔尼,但由于施法条件的局限,也就只能是达到一命换一命的结果。

    布林尔尼省紧靠战争的前线,在瘟疫爆发前,几乎战需的大部分物资都从布林尔尼省运送,黑色教廷为了能尽快结束战争,专心将全部精力放在处理瘟疫上,他们组织了一支纪律严明的且不畏死亡的军团,他们由职业的医生、工程师以及军人组成,作为最高政府的黑色教廷内部人员为了能给他们凑够足够的费用和物资,包括最高执政官们在内,大部分官员在堪多、因贝、普罗旺斯达等帝国的经济枢纽城市进行了24小时的不间断演讲,有些官员嗓子甚至都哑到无法出声。在软磨硬泡之后,帝国的商人和富人们一起凑齐近了几千吨的物资。而军团的集成人数在宣传的效果下更是达到了三百万人,他们来自全国各地,在这之前他们互不相识,而从此开始他们愿意为了自己的同胞,为了自己的国家而献出生命。

    这支军队佩戴了一律涂满红色染料的盔甲和纺织衣物,方便难民们即使在夜间也能看清楚他们的身影,救援者还统一装备了各种基础工具以及油火,目的是在快速撤离当地居民到指定的收容点后,集中焚烧病患待过的所有地方,与此同时还要由工程师们测量并且建造出可以兼具收容和隔离功能的房屋以收留居民,军人要在工程师和医生的指导下开凿可以通行帝国各省送往前线物资的要道。由于身着涂满红色染料的盔甲和制服,布林尔尼的居民们将他们称为“扼住地狱入口的火天使”。

    “竺爱。”

    马尔伯爵推开房门,他的两个孩子正站在母亲的床边,长姊的里尔眼含热泪目视着母亲,赞乌忒尚不懂事,还靠在母亲的床尾把玩着自己的指头。

    “孩子们,过来。我不是说过不能来这个地方吗?”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妈妈了,你没有跟我说过她变成了这副模样。”里尔撞进父亲的怀抱,哭的小声,生怕熟睡的母亲被惊醒。

    “里尔,你听我说。”他跪在女儿的面前,好和女儿能相互平视。“我们的国家派来了一支英勇之师来救我们,妈妈会在他们的帮助下痊愈的。现在,带着弟弟去楼下找其他人去,如果你和赞乌忒也变成这副样子,妈妈醒来也会伤心。”

    他推着两个幼小的孩子离开了阁楼,转身又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妻子,病魔折磨着每一个人,可怜的竺爱挣扎在噩梦和现实的疼痛中,她的皮肤上长满了肉瘤和蚊虫叮咬后迟迟无法愈合而留下的伤疤,由于长时间的不运动和沉睡,她的脸也有些水肿。医生说这都是病发时的表现,却没说病情在好转时会出现什么状态。

    他悄悄坐在床头,轻握妻子的右手,她感受到了他的温度,从窗帘缝隙中照射进来的正午阳光刺昏了她的视线,伴随着苏醒而产生的头痛让她痛不欲生,只能从浮肿的眼皮下努力往丈夫的方向看去。

    “他们来了……”马尔俯下腰轻声说。

    “谁……”

    “黑色教廷,我们马上就会得到援助。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竺爱,我发誓,我会拼尽全力,把你从世界的边缘带回来。”

    竺爱闭上眼睛,马尔只能从那张苦难的脸上看到一抹笑容。“不,离开我吧,马尔。”

    “为什么,我们都已经到这了!”

    “带着孩子们离开……找一个能接纳你的女人,说她们是你和她的亲生孩子。我的存在……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将成为你未来身份的耻辱。”

    “不可能,竺爱,我变卖了庄园,把所有的积蓄都以我们两个人的名义捐建成了防疫医院,还有衣物、医疗物资;我抛弃了爵位,因为它已经没用了,竺爱,现在的人们已经拒绝了贵族,我佩戴这样奢华的头衔只会引起人们的仇恨,以后我们两个人再也没有隔阂了。”

    “……在我昏迷之后……这就是你做的一切……?”

    “是的,除了你和孩子们以及留下来的一点资产,我几乎失去了一切。但是你放心,那些我留下来的东西,还是绝对够我们一家子接下来的生活,只要我们能挺过去。”

    “那我们现在在哪儿?”

    “马廷市的公寓大楼,这里收留了许多和你一样的病患。”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竺爱在床上抽泣,她那被病毒侵害的呼吸道无法适应她短时间的急速呼吸,脸憋得通红,但是哭声依旧不绝。

    “别哭,竺爱,就像我们之前那样,正常生活就行了,无论你是否愿意,等到你痊愈后再做决定吧。”

    他安抚身边心爱的女人,直到她再次入睡,关上卧房门。他看到她看见的那缕光确实闪耀,楼下一个男人呼喊他的名字,很急切,言语中带着绝望和愤怒,他看见楼下空无一人,声音是远处传来的,于是马尔听着声音,顺着黑暗的回旋梯廊离开了大楼。

    教廷历90年10月21日,黑色教廷高层官员为了监督救援过程的效率,官员卡林和马代达加入并指导了整个救援过程,历经3个月的时间,救援兵团一路挺进布林尔尼省的中部。

    ……在400公里的前进路线内被救援人数达一百四十六万余人,其中死亡人数达三十九万余人,因病症而变成永久植物人人数为九万六千一百三十三人;

    ……布林尔尼省内待救援人数预估一百一十万左右;

    ……军团内因公去世者二十三万左右;

    军官马代达在记录报告中如是说。

    “无上的教廷

    时间短促,我没法描述太多关于这片地狱的情况,在通往前线战场的通道上,我们也几乎下了很大的力气,瘟疫的蔓延速度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它阻碍了我们疏通通道的速度,但送往前线的补给线不能断开,所以军团正在考虑是否要拆分出点人力替军需队伍保驾护航,余下的,只能祈祷了。

    好在太阳在上,通往死人府的入口即将被战士们关上,但这仍然是以生命为代价,短短一个星期,军中的感染人数足足就翻了三番,副手告诉我也许可以从附近的省份招募人手,但不能强求,因为这可能是个无底洞:当我们再一次损失人力,就要从别的地方找来更多的人填补上这个空缺,得不偿失的事我们没法做,这对不起人民。所以我们可能要另辟蹊径,依旧还是要用大量的火焰给我们的士兵作掩护,焚烧被污染的地区、植物也不能放过,这次我们必须更快、更精准的撤离所有居民。

    我们还需要帝国各学院术士们忠诚的协助。

    敬上

    伯吉斯·卡林90年10月30日”

    教廷历90年11月5日,在军团士兵的同意下,卡林和他的军官为了更快速的救援,选择采用更激进的行军方式,即以士兵的生命为代价,以小队为一组火速冲进村庄或小镇撤离居民,采用“撤一烧一”的方式完成援救。

    教廷历90年12月3日,伯吉斯·卡林因公去世。

    次年2月17日,军官马代达因过度劳累而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