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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麻衣,青衣,锦衣

    次日清晨,刚过卯时,府上做事的趁着天还没全亮,已经忙活起来。

    做饭递菜的伙计们零零散散地从府上各处出发,缓缓汇集到厨院门口。他们身上的麻衣都稍微沾湿了露水,携带着野花的芬香,再配上哈出来的雾气,一时间这厨院门口竟如仙境般云烟蒸腾。

    只是苦了这些等着开门干活的,门没开,还得受冻。

    “今儿咋开门这慢?平儿不都是温白麝管这儿么,他人呢?”

    “他昨天晚上给管家爷抓去咯,好像就关在厨院里!估计还睡着呢?”

    “凭啥,俺去敲门去!”

    “可别可别,可不敢乱叫门,后边就是山水院子,管家爷肯定有安排,等着吧,这小子跑不了的。”

    麻衣人群一阵嘀咕,骚动,乌泱泱的一片灰,远看像院里死了人一样。

    不过也就小一刻钟,大日金光刺破云层,直射在伙计们身上,稍微驱散了他们身上寒气的时候,他们等的人也到了。

    喧闹的氛围稍静,一袭青衣从巷口快步走了出来,灰色的人海让出一条路,以供这青衣逆流而上。

    “管家爷那边有些交代,来晚了些。”

    听声音,这青衣竟是昨晚领头念经的少年,十六七岁,一路快走过来不见喘,气质上是比温白麝多了亿丝稳重。

    “不打紧,琼哥儿你多办些事,俺们也更轻松些,还得道声谢呢。”

    旁边人语气似是打趣,这琼哥儿听了却是不开心,一双细细的眉毛微微挑起,边开门边说道:

    “你要是真想谢我,一会你去青云院干活去。”

    还有后半句,

    “要是你们手有嘴那么利索,府上不知能省下多少开支,还能多发点银子,真闹心。”

    说罢,门也开了,他自顾自走了进去。

    麻衣,在温府是伙计,只能住偏厢。青衣,则是庶出,可以住在院子里屋。而琼哥儿是个特殊的。他全名温白琼,与温白麝同为一辈义男,甚至幼时是抢奶吃的关系。只是后来一起在府上干活后,做事利索,升为青衣,才分出区别来。

    所以琼、麝俩哥们,成了府上伙计们这几年最常调侃的人。一个是不着调的异食癖怪物,每天有事没事就做恶心东西,做出臭的吃食是张嘴便纳,这还能享受管厨房的福利活。另一个是没眼力见的卷王,做事虽然利索得很,但一张嘴让温府上下没几个真心喜欢他的,嘴里一股臭味是脱口而出,这竟然能让管家爷给披上青衣,还专门伺候山水大院。

    那可是老祖宗住的地方。

    只能说人和人啊,若是有了差距,往往瞟一眼就能快速分辨出来高低。

    比如此时。

    琼哥儿是站着的人里唯一穿青衣的,而温白麝则是穿麻衣的人里唯一不站着的。

    明显他是最低的那个。

    这怪不得温白麝,他平时在管家的巴掌下还算守时,哪怕做些怪味,也是超高效地完成府上食物之后才动手。

    只是昨晚事情来的太突然,冲击性太大,以至于琼哥儿打开门就看到他还在树下做梦。

    梦里估计是和老祖吵架,嘴里嘟囔着诸如“豆子,破门,老不羞”之类听不懂的词。

    然后琼哥儿就一脚上去了。

    连周围想动手的都还没反应过来。

    温白麝更不用说,醒过来就已经是自挂东南枝。

    树下一群人仰头看着他,有的比起手势鄙视他。

    “啊~我去!琼鬼!你脑子里进了下水了?”

    温白麝看清情况后一阵脸热,破口大骂,唾沫星子甚至喷到琼哥儿脸上。他生来嘴角就是向下弯,此刻弯得更陡峭了。

    琼哥儿轻轻抹去脸上的口水,望了望四周。

    “还看什么,本来就开门晚了,还不干活去?”

    人群重新流动起来,随后他又看向温白麝,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这么能喷口水,怎么不去浇花啊?”

    “那是你踹我在先!”

    “呵呵,你但凡早点起床,或者躺土里去睡,我今晚都省去洗这鞋的功夫!”

    “滚,你不是嫌脏不来厨房么,来这作甚?”

    琼哥儿四处扫视着厨院,然后盯住温白麝昨晚枕着的食盒,突然冷笑出声。

    “哼,麝蛋,老大让我给你带个话。”

    “之后你不用在厨院杵着了,和我一起布置温府洗剑礼,先去青云院吧。”

    温白麝一脸惊讶,心底起疑。

    周围人也愣了一瞬,看着温白麝的眼神也更有攻击性了。

    青云院可是向来不让他们这些内府老土义男过去,那是府上年轻嫡系住的地方,算是外府,院内更是丫鬟众多,没多少义男。

    也就是琼哥儿这死党亲自来喊他,而且他或许还有事想和对方聊聊,不然他真不一定愿意过去。

    不过此刻温白麝满脑子呛话:“哦豁,你也有忙活不过来的时候?”

    “哼,我可不像你干完活就完了,读书,作画,练功,养气,礼神,哪个不是学海无涯,你懂什么你。”

    “嘿,也不知你图个啥,还以为自己跟小时候一样能啊?小心别把自己累死!”温白麝不情不愿地从树上往下爬。

    琼哥儿一脸鄙视,鼻翼微皱,背过手去轻蔑道:“也不知是谁先死。闻你口水那味儿,脾热,肺气郁,肝火都快爆了,没少熬夜吧?”

    温白麝爬到一半,听到这,一个手滑摔了先来。

    “哦对,肾还有点虚。”

    在一片嘲笑声中,温白麝掩着脸冲出了门。

    琼哥儿看着他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树下,走过去把食盒捡起来拍一拍土,从盒子缝隙中捡出一根细细的银白发丝。

    仔细看了许久,直到温白麝从门后冒头出来叫他,他才放下盒子跟上去。

    这根发丝,他很眼熟。

    。。。。。

    青云院在温府最西面,打通了院墙接着后花园,是最新建起来的几座院子之一,算算时间也就三四年前,正是为了大少爷十六岁及冠而准备的。

    院门左右贴一对诗: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这是从老祖宗院里出来的真迹,管家爷亲手所贴,饱含对年轻人的祝福。

    可温白麝走在前往青云院的道路上,却只觉得脚下滞涩疲惫。

    他还从未踏足过此处。或者说,自从银杏院里出来后,他就没怎么走出过厨院周围一圈院落,至于走出温府,也是通过厨院后的侧门出入。

    而随着温府外围院落不断的扩建,与他一样早年入府的义男们便淤积在大叔堆里,再难见到新入府的人们,甚至旁边带路的琼哥儿也就来过一两次。

    府上本就散乱随意的建筑排布,也随着建筑的增加而显得错综纠结起来,新起的院墙也越来越高。

    看着一路上建筑风格的变化,感受着逐渐曲折的巷道,温白麝内心产生了一个疑问。

    他四处环视一圈,然后戳了戳琼哥儿的肩膀。

    “诶琼鬼,你是服侍祖宗的,你说,老祖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白琼一愣,脚步缓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的路,又看了看向前绵延到视野尽头的院墙,轻声说道:

    “我从没真正见过他。”

    这句话不夸张。不算昨晚的话,温家已经十几年没人亲眼见过老祖了。琼哥儿也只是每天打扫院子,把饭菜放到食盒里送去,再灌满空了的酒缸。

    也可以说,老祖也很久没接触过府上人了。这些年来好几户义子离开,好几户义子进府,也都不见老祖出过面,全由管家爷处置。

    明明处处都是痕迹,却处处不见踪影。

    “让你这么虚守着,有啥意思?”

    “没见过归没见过,又不是不需要服侍了,而且你不拿他给的钱?”

    温白麝此时对老祖可没多少好感,心想我干活拿钱天经地义,给谁干不是干,这老祖宗还玩人呢。

    “切,那要是以后老祖宗死了,你想干什么去?”

    温白琼站定,手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袖子里的食盒,回过头深深看着温白麝,盯得温白麝不自在地闪开眼,他才回话:“哼,借你之前的吉言,我都还指不定活到那时候呢,再说吧。”

    说罢就大步继续走出去,步子比之前快了不少,温白麝甚至小跑起来才能跟上。

    不过也没多跑几步,二人的速度就慢下来。

    前面的巷子“堵塞”了。

    这最后一个弯,拐过去就是青云院口,却已经有非常多的人熙熙攘攘。

    还都抱着花。

    温白麝头皮发麻,问道:“不是,琼鬼,你没走错吧,老大让我来帮你干啥啊这?我可不懂白事啊!”

    “额,我也没怎么来过,不过应该没走错,这次大少爷及冠礼正好和洗剑礼前后脚,故而外面顺便送了不少礼花进来,都得在后花园种好了,你不是会种菜么,正好发挥发挥。”

    “嘿!你还真说对啦!我就是个臭种菜的,别到时候毁了少爷的面子,你要不饶了我吧?”

    “哼,种花还能比种菜高贵?府上可没有人比你更懂土,你还想躲?”

    话没说错,真正干过农活的老一辈,抹不下面给一个小辈种花,而年轻一辈又多是孤儿,也没有下地干活的经验,算来算去真正还算种过菜的,就温白麝一个,坚持种菜小十年,可谓颇有心得。

    二人对视一眼,然后默契地摇头叹气,谁还不是个苦力,何苦相互为难。于是悲壮地随着进院的人流往前走。

    拐过弯去,场面更夸张了。

    青云院门大开,花从院前台阶铺到院子里看不到边,还有不少麻衣下人在往台阶前放花。

    这花海竟是从院子里堆到门口来的。

    以院门为界,门外是麻衣们般花到门口,门内是狭领沃长裙的丫鬟们,顶着双髻绕着院内的花海走着,一捧捧地把花分去后院。

    二人又对视一眼,然后是温白麝小心踩着花间缝隙,走到院门处,向里头喊话:

    “奉管家爷托,温白麝,还有温白琼,过来帮着种花,还请方便一引!”

    一嗓子喊完,门外的麻衣纷纷投来可怜的注视。

    来人是门内一个大丫鬟头子,看着二十来岁,脸上淡妆素抹间,透出一股成熟的韵味。只见她闻声赶紧绕了过来,一脸兴奋地走到温白麝面前时,却马上蹙起眉头。

    眼前这人发髻歪歪斜斜,一身麻衣脏不溜丢,这么多花没镇住他身上的一股怪味,脸上还沾着土,太磕碜!

    转过眼看到温白琼,眼神又亮。

    一身青衣干干净净,细细的眉毛落在一双丹凤眼上,鼻子从两眼间如瀑布一般细细直下,又有忧郁深沉的薄唇托起人中,接住风格,真帅气!

    她直接越过温白麝,一把抓起琼哥儿的手,激情说道:

    “小弟弟是琼哥儿吧,姐姐可等你好久了,早听管家爷说你知书会画,特此来设计安排花的位置,一会还得让弟弟,多教教我。”

    那琼鬼只是些微点了点头,丫鬟就抬腿要拉着人走时。

    温白麝低气压地发出声音:

    “那我呢?”

    “哦,你,温白啥来着,管家爷说你会倒腾土,去后花园吧,进去右拐。”

    说完不等回话,就扯着琼哥儿走了。

    琼鬼走的时候,还带着笑。

    不是东西!这琼鬼不是东西!

    真不知道这喝下水长大的狗货,怎么长出这么一张脸的?

    还笑?真贱!

    看着院内,丫鬟巧笑倩兮地拉着温白琼越走越远。

    温白麝怒啐一口。

    “呿,就你那张破嘴,过一会就得来陪我浇花。”

    想着早种完花早了事,转身便冲去找后花园,一路问路吃了三四个冷眼后,终于听到后花园热火朝天的声音。

    “还行,听着还是有工友的。”

    加快脚步过最后两个弯,来到后院门口,然后,温白麝愣在原地。

    后花园的土地已经被翻起来不少,此时六七个麻衣伏在地上,打起赤膊,露出晒得黝黑的皮肤,膝盖深深嵌进地里,翻动着剩下的土块,旁边站三四个丫鬟,皆是一手捂鼻一手叉腰,尖声指挥。

    黑肌白汗!

    而人群环绕处,花园中心,一座矮亭,周边已经插好了花,整好了土。

    一人身着锦衣带玉环,坐在亭中,一手捏着玉笛,一手捧着书,旁边只一个小婢轻轻扇着扇子,拂散淡淡的炉烟。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