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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楼有多高

    积玉楼不只是渭城里最高的楼,也是城里占地面积最广的楼。除开楼体之外,周边亭台廊道回环,厅堂院落群坐,远看像是卧在渭水边上一样。靠江一面伸出几座装饰豪华的水榭,离开岸边架到水中。

    但此时,本应才子佳人的水榭内,只有温白麝,陆守言,李姓小二,以及一些其他小二站在其中。其他宾客都被请回了堂内,堂内过来的侧门也被关上,阴冷的江风刺得温白麝不住颤抖。

    温白麝酒完全醒了,自码头一路走来,他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多看这座华丽的酒楼一眼。

    温府要捉拿他?

    是那小二虚张声势?

    还是确有其事?

    他平视看向李姓小二。对方则是微微低着头,抬眼看着他,神色阴沉。

    陆守言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过了几圈,随后沉声道:“小李,刚才你说温府要捉拿温兄弟,是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李姓小二朝陆守言躬下身去,陈述道:“回楼主,今天下午,我刚收完午市摊,就有温府的人过来问话,问有没有人来这里请戏班子。”

    “我第一时间上去接待,回复他们并没有这样的人。”

    “然后他们就叫管事的出来,说有事吩咐,我也回答说您不在,最后是请唐小姐来出面应对。”

    “他们说完话后,唐小姐告诉我,是有一个叫温白麝的麻衣下人,涉嫌故意伤害温府的少爷们,可能会到这里来请戏班子,让我们多加注意。然后我刚听到这个人说戏班子,就想起来了。”

    说罢,李姓小二一指温白麝,温白麝两眼圆瞪,嘴巴微张。

    伤害温府少爷?

    要是温府昨晚就出了事,为何今天下午才来找?

    温白麝皱起眉思考,陆守言却扬起眉头发问。

    “唐小姐?是如约吗?”

    “回楼主,是如约小姐。”

    陆守言听罢,手指掐了掐双目间晴明穴,随即又另吩咐来一旁别个小二。

    “去看看如约有没有事,如果没事请她下来一趟,同她说我和温府的人在一起,要问问她情况。”

    那小二仔细记下,正要走时,他又出声拦住对方,然后转过身对小李质问一句:“你可有隐瞒?要是事后我发现你少对我复述了一个词,我真会要你好看!现在补充还来得及。”

    “小的不敢,不敢!您但去请唐小姐,小的以命担保,绝无隐瞒!”

    放小二去请人后,陆守言长叹口气。

    这个事情麻烦了。

    他与温白麝一路交谈,稍微了解对方的为人。

    逢人讲话皆有余地,多放低腔调,却不失尊严。平等交流间,不虚浮,不做作,不过谦。虽然只是一个下人,但绝对明白为人处世之正道,只是少了些世俗经验。

    更何况他还一脸天真地跑来找戏班子,更不像行凶之人会做的事。

    于是他转过头,语气温和地,试探着问:“温老弟,你有什么话要问问么?”

    然后他忽然发现温白麝的目光,锐利,直接。

    温白麝没回头看陆守言,也没看向别的地方,而是盯着李姓小二,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很轻,但听的也很清。

    “没有。我等那位唐小姐来,再做询问。”

    脸上的灰土下,神色平静。

    温白麝刚才想了很多,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忧心自己,因为没做就是没做。

    他更在意到底发生了什么,更在意他的朋友现在如何。

    他想起琼哥儿昨天说的话。

    ‘那洗剑礼,我帮你过。’

    ‘接下来,该我干活了。’

    想到这,他收回视线,看向水榭栏杆外的江水。波光粼粼,其中倒映着天上的景色。

    他深深地吸,然后长长地呼,脸上不见一丝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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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多久,安静的空气中忽地多出一丝兰花幽香。

    幽香自廊亭里传来,却又像是弥散在江面上,清淡悠长。

    带路的小二站定在水榭廊道交接的位置,侧身让身后的客人走进来,共两位。

    先进来的是一个姑娘。她面貌温柔,眼角弯出一道婉转的弧线,中间如从江水中取出的波光,荡漾却中和。

    披着宽大的白袍,身姿素雅,一步步从廊道移进亭中,然后如一朵兰花静立住。

    兰有国香,士有国德,她只是看了温白麝一眼,温白麝就感觉,她接下来说的话,不会出错。他开始有些忐忑。

    “好久不见,守言。。。这位就是温白麝?”

    “是,好久不见。。。辛苦你,如约,说说白天的事。”

    陆守言神色罕见地露出一丝尴尬,回话时,也只看着温白麝。

    听罢,唐如约倒是没什么,她身后的另一位来客却有些窃笑。

    也披着宽大的白袍,却带一顶白色纱笠,隐约间看见袍下有佩剑。夜深灯浅,一下子看不清神色,也看不出男女。

    陆守言回过身,声音有些紧张:“我疏忽了,如约,这位是?”

    “哦,我朋友,小我几岁,算是师妹,这两天才过来你没见到。先不管她。”唐如约的声音,莫名带点笑意。

    陆守言吐口气,拱手见了一礼,随后正色看向唐如约,对方点点头,轻声开始叙述。

    “下午刚用完午饭后,马上到申时,有个小二上来敲我房门,对,就是这位。”

    唐如约看向角落,李姓小二正指着自己。

    轻轻颔首后,继续道:

    “他引来三位客人,走在前面的两位一高一矮,身穿青衣,衣服上有很浓的香料味。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个身形肥胖的,高个子中年人。穿白锦,腰环玉带,身上有多年焚沉香的味道,自报姓名叫温人杰,说是府上管家。”

    只是复述,不多说一点猜测。

    “这管家与我说,温府昨夜为大少爷及冠摆宴,宴会上不算他与少爷,共有十七位宾客,都是府上不同院子里与少爷同辈的人物。”

    “吃完晚宴后,大家各自回房休息时还安然无恙,直到今早,去请各院少爷进早饭时,才发现情况。”

    “算上大少爷在内,共有十七人卧床不起,浑身发汗无力,严重的,经络都出了问题,恐对修行留下祸根。”

    “他告诉我,具体病因还在查,但昨天的晚宴是温白麝做得。若是遇到,让我务必先留住后通知他。”

    说到这,她从袖口里掏出一样东西:一把木尺。

    随后她又看向温白麝,缓缓走来,同时道:“这是他留给我的信物,他说曾命你来请戏班子。你可以看看,但不许拿。”

    说罢,她停下脚步,伸手把尺子递到温白麝眼前。

    温白麝瞪着对方手里的木尺,一时间微微张嘴,两眼出神,没有做声。

    周围人看着他,也一时没有做声。

    他太熟悉这把尺子了,身上无处没挨过它打。

    然后他的心就彻底沉入江底。这件事情是真得。

    兀地,一道尖利的声音在亭中角落响起,情绪激烈:“楼主!小的没骗您吧!他肯定是认识这尺子!还是赶紧把这贼人关起来!”

    所有人转头看过去,那李姓小二正指着温白麝,满脸怒容。

    陆守言见状,高高挑起眉头,却没接茬,而是想了想,转头扫视一圈,然后高声问道:

    “还有谁,也想把这人关起来的?”

    周围一群小二,大都低头唯唯诺诺,却还是有敢应声的人。

    “楼,楼主,这人说不定可是下毒伤人犯!还一口气毒了十多人,管他真假还是先控制住吧!”

    “对啊对啊,坏人坏人。。”

    “楼主您得为咱们着想啊!”

    随着意见逐渐吵闹,陆守言眼角越来越抖,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够了!”

    “你们这些不分青红的废物!谁给你的权利用私刑?”

    “你们问问自己,有那能耐一个人做十多个人的饭菜么?”

    “要是你们遭了冤情,也想啥也说不了,就给抓起来?”

    江湖义气上头,陆守言掷地有声,说完转头看着温白麝,满脸痛快。

    一席话说罢,亭中只余江风呼呼。

    温白麝听罢,也默默转过头看向陆守言,有些动容。

    然后他今晚第二次开口。

    他的语气出奇平静,他的眼神格外坚定。

    “陆大哥,昨夜大少爷席上十道正菜,六道凉拌,三类点心,一例大汤,确实都是我一人所做,没有第二人插手!”

    说完,连江风都安静了下来,彻底没了声音。

    陆守言像吃了苍蝇一样闭上嘴,唐如约柳眉稍扬,小二们则瞪大双眼连话都被噎了回去,只有那位白袍客别过身子浑身发抖。

    温白麝没有理会,继续说出了今晚第三句话。

    他看向唐如约,平静问道:“唐姑娘,我想问,管家爷走了后,还有没有别人再过来问我的事?比如,别的穿青衣的少年?”

    唐如约收敛表情,断言没有,甚至直到刚才都再没出过房门。

    他闻言又转头看向李姓小二。

    只听对方一脸轻蔑道:“哼!你这种人还想有别人来救你?我可没见过!上神在上!”

    温白麝突然有点好奇,直白问道:“你当时丢了那一两银子后,可有朋友愿意帮你找?”

    周围人也都顺着视线看向小李。

    李姓小二一怔,然后脸色肉眼可见地涨红起来,破口大骂道:“关你屁事!我去你。。。”

    话没说完,陆守言就让人把小李请离开,动作温和。

    积玉楼对待外人,无论是谁,都很客气。

    温白麝摇摇头没有理会后面的话,而是转头又看向唐如约,“唐小姐,管家爷还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过来抓我?还是到时候你们押我回去?”

    唐如约回头看着眼前少年,肮脏面庞却不卑不亢,嘴角稍微上扬。想了想,她定声道:“他只说要通知他,然后把你留住,没说何时过来。现在也还没送信鸽出去通知。”

    温白麝点点头,道声谢,随后又看向陆守言。

    只见他躬身拜下,陆守言还没来得及过来扶,就听他朗声道:“陆大哥,今夜之事,与您无关,您但写信去温府,就说已经抓到温白麝就好。”

    “小弟只求您一件事,小弟与您萍水相逢,很感谢您今晚的酒,是我第一次尝试到,很香。所以今晚临走前想再喝您一碗桂花酿,还望陆大哥成全。”

    这时是夜里戌时过半,渭水潮信汹涌,江风更冷,更烈。

    风中,只听得见陆守言明亮的声音。

    “今夜饶你一壶,下次来可就要花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