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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吃饱了才有力气动脑

    温白麝一晚上没睡觉。一方面是第一次修炼有成的兴奋,他反反复复徜徉在气海中,仅仅一晚,他就感觉他的视力,听力,似乎都比以前有所增长。

    这不是错觉,而且不只是他的五感,他对气海的感应,也实现了从无到有的跨越。常人可能要花数月走完的应气过程,他满打满算只用了一个时辰。

    这当然有天才的原因,但另一方面也离不开他多年专心干活磨炼的神识。无论是后厨,搬砖,修补,他都如观星一般沉浸,认真。这股集中力,才是上天赋予他最大的财富。

    不然他也没办法做到,只一次就在狂暴的气海中找到那颗星星的位置。

    但另一方面,他完成修炼也是上半夜的事情,后半夜他睡不着,多少还是有些忐忑,关于将要发生的事情的忐忑。

    刚过卯时,他从静坐中回过神来,稍微动一下双腿,没有想象中的麻木,然后慢慢下床,一边感受着身体各处的变化,一边走到洗漱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用皂水搓了搓脸。

    他自己其实没怎么见过自己的洗干净的脸。

    过去十多年里,他没怎么打理过自己的外表,洗脸的次数都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被锅灰抹黑的状态。但这次回温府,陆守言对他说要清清白白,让他第一次对干净有了一些执着。

    仔细整理干净仪容后,温白麝走出房门,慢慢走下楼,还没有到大堂时,就已经听到陆守言的声音。

    “你一直都起得这么早?”

    他快步走出楼梯,堂中只有陆守言一人。早秋八月的风很凉,陆守言又披上黑色长袍,手边一个小小的火炉,上面温着一壶茶,淡淡的烟气从壶口飘出,背对着门口的光,陆守言的身影稍显朦胧。

    温白麝还没从楼梯走下去,所以站的远了些,便朗声回应道:“只是昨晚没睡着。”

    陆守言轻笑一声,朦胧光影中,他似乎抬头看向温白麝:“还有些时间,做点吃的来吧。”

    积玉楼的早市虽然从巳时才开,但现在也有两三个小二,忙活着给住店客人做早餐。但陆守言想吃温白麝做的饭,他觉得这也是温白麝想做的。

    温白麝拢了拢袖口,他能够感觉到陆守言的好意,对方想让他在管家来之前尽量放松下来。但他仍然认真,平声问道:“陆大哥,你早上一般吃啥?”

    “做些你爱吃的吧,多做点,一会如约她们也会下来。”

    厨房永远是温白麝最适应的环境,只是收拾好案板与灶台,他就已经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的菜品上。

    他准备做六道小菜,三份主食,包括拍黄瓜、凉拌猪耳等,这也大多是管家常用的早点菜单。

    拍碎黄瓜,再快速切段,然后就在黄瓜边上细细切出蒜末,所有东西一起横刀抄起,落入海碗中再用香油一拌,几粒海盐洒下,只晃晃碗,就端到一旁。几道菜都如此利落,只一刻钟,灶台上就只剩一锅粥还在熬着,其他菜品已经准备就绪。

    一碟一碗地端出去时,唐如约穿着青衣,带着白袍,正好走下厅里,闻到飘香的早点,脸上露出笑容。

    看着三人都稍显惊讶的神色,温白麝有些满意,故作姿态地一拢衣袖,躬身摆了个请用的姿势,便回身去厨房取最后的瘦肉粥。

    管家爷不同于普通关中人士,他不那么喜欢米面,更喜欢肉食,每天一大早都要喝一碗肉饼汤。或许是因为他想到此处,才最后熬了一锅瘦肉粥。

    出锅前撒下葱花,温白麝很满意,这是他第一次在外面的厨房里做饭,他觉得自己好像挺适应这种脱离温府的感觉。

    端着粥再次走向大厅,然后他呆立在门口。

    管家爷,也坐在人群中。

    此刻,正静静看向他。

    “温白麝,你怎么穿着积玉楼的衣服?”

    声音厚重如山,低沉似海。

    廊道的风,似乎都凝滞在原处。

    温白麝只是回去拿了一锅粥,前后不超过一盏茶的时间,积玉楼就飞快地冷了下来。

    看到温白麝还端着一锅粥,管家爷又淡淡说道:

    “既然都做好早饭,那先吃完再说吧。”

    声音听来温和轻松,落在温白麝的耳中却格外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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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已经是卯时过半,堂内灯火已经完全点亮,不少客人们从房间里走出来,面带笑容地准备吃早饭,小二在桌子间往来穿梭迎接,淡淡喧哗声中,只有这片坐落在堂中央的桌子,显得格外安静。

    四个人坐着,一个人站着。

    陆守言还坐在一开始的位置上,看着温白麝,神色有些尴尬,先声出言解释道:“其实温管家很早就到了,在旁边的包间里等着,我就想着正好一起先吃个早饭,再说后面的事,过来坐下吃吧。”

    温白麝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把粥端上桌,然后静静坐到桌角的空位上。

    有一两个小二走来,酒摆在白袍面前,果汁放在唐如约面前,茶放在管家爷面前,水放在温白麝面前,桌子上的摆碟也慢慢从家常变得豪华,热气升腾后,稍稍掩住众人的面容。

    待小二们各自站定在远处墙边,肥管家扫视一圈这几位年轻人,轻轻一笑,随后桌上又陷入安静,只剩碗筷碰撞的声音。

    肥管家和白袍不停动筷子夹菜,唐如约更偏好吃粥,陆守言则是只吃了一个馒头就转身守着火炉去。

    温白麝看着眼前的沉默,并没有碰碗筷。

    他其实心里有一个问题,从听到温府案子那一刻就想问管家爷,昨夜更是被这个问题纠缠大半宿。现在大家都被雾气盖住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可以问出来。

    肥管家夹起一筷子猪耳,正要放进嘴里,就听到温白麝的声音:

    “管家爷,少爷们都活着么?”

    悬着的筷子晃了晃,又放下,肥厚的嘴唇上下嗡动,声音听来有些淡漠:“死了一个,槐荫院的。”

    槐荫院是老院子,住着爷孙三辈,除开三个孙女,只有一个长孙。老爷子是老祖的军中后辈,向来与山水院交好,独孙更是大少爷温冰鱼的好友。

    温白麝记得,槐荫院的这位少爷,喜欢吃面食,不爱吃米。

    他有些伤心,也可能有些害怕,所以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抖:“那琼哥儿呢,他还好么?”

    肥管家脸上的肉似乎动了一下,本就眯缝眼这时更细,盯着眼前的盘子,有些轻蔑道:“他?他是当夜在座所有少爷里,唯一一个第二天还能站着的。”

    陆守言听到这,却突然回过头插话问道:“温管家,可查出病因?”

    肥管家再次举起筷子,一边夹向猪耳,一边正式回答:“毒,有几种花组合在一起有毒,酒里和剩菜里也查出毒。槐荫院的就是喝酒喝多了,加上身子虚,一下子没挺过去,其他院的或多或少都留下经脉阻塞的问题。”

    细细嚼着猪耳朵,品味着红油的香味,肥管家莫名露出了一点笑容。

    陆守言眼神逐渐凌厉,声音却仍然平和地试探道:“却没有报官?”

    肥管家正嚼着猪耳,闻言嘟囔说:“没有,也就死一个少爷,不至于。”

    语气轻松,就和之前,让温白麝落座吃饭时别无二致,好像死一个少爷和上一碟菜没有什么分别。

    温白麝从来没见过管家爷这般表现,在他脑海里,管家爷对府上事务尽职尽责,可以算鞠躬尽瘁了。如今却对少爷的生死如此淡薄,这不禁让他想到十年不见人的老祖宗。

    这也和老祖有关么?

    于是温白麝又站起身,对管家躬身拜下,问道:“白麝敢问管家爷,琼哥儿如今在受何等刑罚,我回去又会受何等刑罚?”

    肥管家饶有兴致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温白麝,他想,这温白麝是太缺心眼还是大智若愚?明知自己今天会来抓他,还悠悠然地洗澡做饭,和别人谈笑风生,如今事到临门才关心起自己的命运,而且看起来他似乎关心温白琼更多一些。

    于是他悠悠回应道:“温白琼的事不归你管,你回去肯定是要受审的,还是少说话,多吃点吧。”

    说着,他又夹了一口猪耳,嚼着菜继续说:“要是你不想吃,那就趁这时间想想,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做了什么,一会回去说什么,我吃完我们就走。。。这个猪耳朵确实不错。”

    温白麝陷入沉默。

    他不知道肥管家为何突然如此淡漠,只是从府上走了出来便有如此大的变化。他也不知道管家现在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不知道管家到底对自己有什么安排。

    但他很明确一件事,那一夜,除了饭菜之外,自己什么也没做。

    那么,在他回去之后,他也只会说一句话。

    “我什么也没做。”

    话音很平静,温白麝坐回座位上的动作也很平静。

    刚坐下,他就大力抓起一个馒头,就着黄瓜狠狠撕咬,馒头在他手里扭曲变换着形状,两三口下肚,他就继续拿起下一个,周而复始。

    一时间,连肥管家也停住了筷子,扭头看着温白麝。

    温白麝很没吃相,胡吃海塞的同时,不停用袖子擦嘴巴,身上这件新麻衣相信很快也会变成他过往穿的样子。

    陆守言看着温白麝,很明确地回想起十年前的自己,他曾经也如这般,倔强地面对一些人。

    只听他轻声对管家爷问道:“您比我了解这温白麝,他可是那种不道义的人?”

    肥管家回过神,隔着雾气看着陆守言。他认识陆守言,知道陆守言,并且不喜欢陆守言,所以刚来到积玉楼就坐到包间里去。他也不喜欢所谓的江湖道义,他更喜欢明确的规矩,和高于一切的约定。

    于是他轻轻摇头,也轻声回答道:“这与是什么人没关系,也与道不道义无关。只是要走流程审他。”

    “审完之后?”

    “那谁知道。”

    “那可否让我也跟着去府上?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

    陆守言目光灼灼,旁边火炉上的茶壶,传来滚滚沸腾的声音。

    这是他的真心话,他去温府也帮不到温白麝,他也并不想帮温白麝,他只是想知道真相,只是不喜欢平白的冤屈。

    唐如约闻言,在桌下用脚轻轻蹭着陆守言的鞋。

    管家爷好像吃得差不多,擦了擦嘴,嘬一口茶,淡漠回应道:“抱歉,温府最近要招待贵客,恕不迎外宾。”

    都说沉默难忍,因为沉默往往是话一时说尽带来的。

    这时,管家就把话说尽了。

    但此刻桌上的沉默却显得有些古怪,因为并不是没有声音,而只是没人说话。

    当事人明明可以有很多话讲,但他在吃饭,声音还很大。

    白袍自从下楼以来都没有说话,明明可以打个招呼,但她也在吃饭,声音也很大。

    纱笠轻摇,一双玉手不停地往纱笠里送菜。

    拍黄瓜,炸糕,酱牛肉。。。白色纱笠下,吭哧吭哧的咀嚼声不停,咔哒咔哒的筷子声不断。

    刚才大伙相互试探的时候,她在吃;大伙唇枪舌剑的时候,她在吃;直到温白麝开始大吃特吃,馒头被干去两三个,其余的人都放下了碗筷,她还在吃。

    墙边的小二有些战战兢兢,抱着送菜盘在旁边看着这位贵客,在一个骨碟堆满后,撤下来换新的,不知不觉间这位置已经清理过两次。

    温白麝总共做了六大碟菜,三种主食,陆守言总共拿来三壶酒。

    如今她面前的碟子已经完全见底,酒壶则从三个变成一个。

    啪!嗝~

    一拍筷子,一个饱嗝。

    拎着剩下没喝完的半壶酒,白袍终于站起身,纱笠下的双眼静静看向温白麝。

    虽然不想承认,温白麝这小子做饭真的有一手,每道菜都正宗有特色,的确是个人才!

    但她的话语,从来都是利剑。

    “吃饭还那么多话,你是贫嘴?”

    桌上所有人,同时抬头看向她。而她,正低着头对温白麝呛声。

    白袍没有理会其他人,又转头看向肥管家,把腰间的剑连着剑鞘抽出,啪地拍到桌子上,然后冷声问道:

    “我算不算贵客?能不能请我到府上一坐?”

    声音很冷,比秋天的悲风还要冷一些。说话间白纱摇动,似乎是在拦着它后面的锋利意气。

    肥管家看着桌上的剑,它很特别,它的剑格很窄,剑柄很长,剑鞘上的铭文和另一把很有名的剑很像,应该是仿制,但细节做得非常到位。

    那把很有名的剑,叫上景剑。

    那眼前这个人,只可能从一个地方来。

    那个地方,叫上景山。

    所以肥管家转头看向温白麝,看了良久,才轻声道:

    “你的运气,好像很好。”

    温白麝从饭菜中抬起头,好奇地看了眼肥管家,又好奇地看了眼白袍,随后摇摇头,继续夹菜。

    他确实有很多话想说,他想谢谢陆大哥的义气,想问问白袍到底图啥,但他直到刚才一句话都没讲。因为管家爷有句话说得对,他要留力气回温府说话。

    但当听到肥管家说他的运气好,他还是没忍住嘟囔了两句。

    “我和她真的不熟。”

    “还有点饿,再吃两口,就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