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下雨之前
天上的云越来越厚重，原本只是淡淡的流云，渐渐变成厚重的积云，每个人的面容都逐渐晦暗。
在这个时代的人都有两个命运，一是天命，二是皇命。天命难避，皇命难违。哪怕是天上的飞鸟与地上的走兽，面对一纸皇命时，也都该落的落，该爬的爬。
飞鱼，似龙似鱼，这是沾染了皇龙气息的神话动物。能把这种符号绣在衣服上，就已经超脱出普通飞鸟走兽的行列。鱼龙善舞雷音，所以身穿飞鱼服的人，就是传达命运的人。
锦衣卫千户口中皇命的分量，自然也与那区区六品官员主事说出来的分量不同。
“这是皇命！”
他站在满天厚重的积雨云下，声如闷雷。
天变得很快，从上午的晴空万里到如今的阴云密布也不过一个时辰不到，可事情变得更快。
一路闯来的潘主事等人，已经撤到锦衣卫的身后，低头不再作声，俨然是把整个场子让回给真正的主事人。
温人杰脸上的肥肉稍微抖了抖，其实直到刚才为止，温人杰对大部分事情都有一定的预料。无论是当日夜宴的毒发，今天早晨对温白麝的捉拿，亦或是祖堂中闯入的官员，他都有一些后手。
但眼前这位不一样，一个千户突然出现在西安路，肯定不是本地人士，否则温人杰绝不会漏掉他的信息。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免尊，在下姓关，关仁杰，中间的仁字是仁义的仁，与您就差这一个字。”
“呵呵，关千户，您可是近来才高升？之前竟从未听闻过您的大名！”
“我是顺天人，特意快马赶来查案，时间紧急，还请温大管家您多多配合，莫要再做拖延！”
顺天！他竟然是从顺天一路赶来的！就为了这个案件？这不可能！
堂下众人心头升起了同样的惊疑。从顺天到渭城，哪怕走得是再顺畅的路途，路上是再好的天气，全程八百里加急也至少要花去七八天。
七八天前，连案子都还没发生，他就已经动身了？
温人杰心中波兰不显，脸上肥肉耸动似乎是想露出一个笑容，他微微弯腰拱手奉承道：
“关大千户屈尊，真是让我温府蓬荜生辉！先前不知您一路劳累，给落了委屈，不如就在我府上稍作休息吧。至于您要的人，温府审完之后定会送到您那，毕竟温府也还有不少恩怨要处理清楚，在那之前您不妨先忙活别的，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尽量来府上提！”
一番话似乎让空气都暖和不少，可这暖风甚至连关千户的鬓角都没有吹动。
关千户义正言辞道：“温大管家可能还不知道，圣上再过几日又将御驾亲征北狩。这般紧要关头，如您温府一般的将军大家，自然是衙门上的重点关照对象，万不敢让将军士兵们有所损失，故派我来此处负责。可没曾想刚到此处就发生这种事情，我定要马上严查，不然无颜面对圣上的重用！”
温人杰的心，稍微凉了下来。
圣上北狩之事他真的毫不知情，这对于一个将军府上管家来说，肯定是失职。
皇帝上次北狩还是去年，春三月。十万甲士，御驾亲征，可刚走到鸡鸣山边上就收到对面北莽小王早已撤退的消息。不甘心又一路追去，一直追到最后也只见到一队降军，那小王早已逃之夭夭，而那时是秋七月。
自那后，朝堂上对北狩的消息就看管的愈加严密，对相关的军中人士也如此。
可要是连老祖都防成这样，那就说明温府的内外不知已经发生多少变数，恐怕对眼前的锦衣卫来说，温府名号真没那么好用！
温人杰心思百转之际，却听身后传来温大老爷的质疑声。
“温人杰！你这是要让关千户难做？这两个人本身就是案子牵扯颇深，后面还有大事情要准备，哪来的人手在此时查案？尽早把他们送出去，也让外面的人知道我们温府的清白！”
说到此处，他向前两步走到堂下，指着温人杰的后脑勺厉声道：
“还是说，你哪怕在朝廷面前也要保全这两个嫌犯不可？”
锋芒毕露，温大老爷的声音里，除了严厉还有一丝激动，或者说过于激动。连温白麝这个脑筋转得慢的，都听出来浓烈的针对与得意。
温人杰却没有回头，而只是斜斜虚撇一眼，随后说的话在堂内带起淡淡回音：
“就这么把府上义子送出去，你来跟老祖解释？”
温府的军功从开国时就积累起来，哪怕与整个大明朝内所有现存的将军府比起来，也是独一档的。
太祖皇帝还曾赐诗有云：阵出北地三千里，一将堪当百万兵！
而这等军功，依赖的就是温府这些为老祖卖命的义子们，所以在温府历史上，诸如温白琼这般晋升的义子并不在少数。若是轻易把府上义子送出去，老祖不会满意，府上的义子们也不会舒服。
并且，温人杰有自信，只要事情还发生在府上，就不会轻易脱离他的掌握。所以他诚恳地望向面前锦衣卫，朗声问道：
“关千户，皇命难违，这我明白，我定会让您亲自查案！只不过温府也有自己的门面在，若是轻易折了温府的面子，那我朝其他各府将军，岂不是也没面子？不如您就住在府上，直接查案如何？”
锦衣卫却微微摇头，他的意志似乎格外坚决，略带强硬地回复道：“在下此次出巡，奉命落脚县衙办案，不适合住在任何将军府里，还望温管家海涵！”
这就有些太过不近人情，温人杰的语气也稍微冰冷起来：“要是您最后审出来两个含冤之人，可就没那么容易不了了之，您可想清楚？”
院中的老树轻轻作响，虽仍算安静，但堂内外所有人的心声都如同老树一般喧哗。这是威胁。
听到这话，那锦衣卫扶着刀的手直接握住刀柄，手上青筋尽显，三尺长的绣春刀微晃带动裙摆，扬起一些飞灰。
旋即就听到对方雷音震动，飞灰直接被震回地面：
“按律行事，还请配合！”
刀仍在鞘里，只是握着刀喊了一声。
声含刀意，将院内气氛里外一刀两断。
这不止是煌煌官威，也真的是功底极深的刀法，话里藏刀，天音落！
温人杰眯起眼睛，一声震喝后，那人的面貌变得不怎么清楚，甚至身形看起来都不那么清晰。在对方施展完刀意后，他就反应过来，这人不是普通的锦衣卫千户，而是齐命境巅峰，日后有望上位指挥使的那三四位之一。
这套刀意，温人杰见识过。
乘鸾刀法，动静极大动作极小，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了最快速杀人而打磨出来的。练到极致后，一步，一里，一刀，一位北莽将军的人头就会落地。
而这招天音落就是起手式，也是最有名的一刀，这后面的刀，就真的很少有人活着见过了。
一时间，山水家院又回到最开始的剑拔弩张的态势，甚至比方才刚开堂时更加寒冷。
踏！
踏踏！
却是温大老爷慢步走到堂中间，温白麝的身边。只见他先是随意地看了一眼温白麝，又戏谑地看了一眼温人杰，最后拱手对堂外的关千户高声道：
“抱歉，关千户，让您见笑了，我府上的这些外人不那么懂规矩，耽误您办事。但这管家说的也有道理，温府自有门面，不可轻易折损。不如这样，咱们各自带回一人，您来诛首恶，把温白琼带回去审，我们留着温白麝，如何？”
借着关千户的刀意，正是他温路破局的时机！
关千户的眼神柔和了下来，温人杰的视线愈发寒冷。
看温路这个样子，若是真让对方把人带走，就不只是这两个小娃娃的安危了，他自己可能也要被污上脏水。但他此时也确实没有好说法能把两人从锦衣卫手里留住。
但总不能放任事情脱离掌控，他于是沉声道：“带一个人走可以，我的人必须跟着，不然我没法和老祖宗交代！”
温路眼神更加轻蔑，他觉得温人杰此刻的话就是向后退步，就是软弱的表现，也就是他强硬的时机！
这种要求当然可以有，但不能只是温人杰自己提出来，还要让他温路来做同意！
于是温路直直望向关千户，恰好看见关千户也在看着他，眼神中似乎有询问之意。
他心下更喜，这锦衣卫如此年轻就能身居高位不是没道理的！他清清嗓子，提起腔调道：
“我准了！不过我的人也要一并过去，再叫上温人杰手下一些人吧！关千户您意下如何？”
关千户真的很给温路面子，只见他微微点头，轻声道：“可以，多谢温大老爷体谅，那回去的路程在下就全听大老爷安排吧，只是还请尽快，最好马上动身！”
温路笑着应承，招手让院外的杂役进来，指了指院外远处示意把温白琼绑起来送给关千户，然后又向前走到堂外关千户身前，笑眯眯地低声道：
“关千户日后多多担待，若是真审出什么来您不用顾忌温府的面子，尽管来拿人！我们温府最重视公道！”
声音很低，听到的人并不多，但还是有一两个耳朵尖的听到了。
包括实力高强的温人杰。
也包括刚应气的温白麝。
于是院内突然起了一阵风，温人杰向前踏了一步。
有一个声音从堂内喊了出来，稚嫩却又昂扬，如同刚学会叫白的雄鸡：
“不行！你不能带人走！这是冤案！”
轰隆！
天上打了一道响雷。
要下雨了。
在这个时代的人都有两个命运，一是天命，二是皇命。天命难避，皇命难违。哪怕是天上的飞鸟与地上的走兽，面对一纸皇命时，也都该落的落，该爬的爬。
飞鱼，似龙似鱼，这是沾染了皇龙气息的神话动物。能把这种符号绣在衣服上，就已经超脱出普通飞鸟走兽的行列。鱼龙善舞雷音，所以身穿飞鱼服的人，就是传达命运的人。
锦衣卫千户口中皇命的分量，自然也与那区区六品官员主事说出来的分量不同。
“这是皇命！”
他站在满天厚重的积雨云下，声如闷雷。
天变得很快，从上午的晴空万里到如今的阴云密布也不过一个时辰不到，可事情变得更快。
一路闯来的潘主事等人，已经撤到锦衣卫的身后，低头不再作声，俨然是把整个场子让回给真正的主事人。
温人杰脸上的肥肉稍微抖了抖，其实直到刚才为止，温人杰对大部分事情都有一定的预料。无论是当日夜宴的毒发，今天早晨对温白麝的捉拿，亦或是祖堂中闯入的官员，他都有一些后手。
但眼前这位不一样，一个千户突然出现在西安路，肯定不是本地人士，否则温人杰绝不会漏掉他的信息。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免尊，在下姓关，关仁杰，中间的仁字是仁义的仁，与您就差这一个字。”
“呵呵，关千户，您可是近来才高升？之前竟从未听闻过您的大名！”
“我是顺天人，特意快马赶来查案，时间紧急，还请温大管家您多多配合，莫要再做拖延！”
顺天！他竟然是从顺天一路赶来的！就为了这个案件？这不可能！
堂下众人心头升起了同样的惊疑。从顺天到渭城，哪怕走得是再顺畅的路途，路上是再好的天气，全程八百里加急也至少要花去七八天。
七八天前，连案子都还没发生，他就已经动身了？
温人杰心中波兰不显，脸上肥肉耸动似乎是想露出一个笑容，他微微弯腰拱手奉承道：
“关大千户屈尊，真是让我温府蓬荜生辉！先前不知您一路劳累，给落了委屈，不如就在我府上稍作休息吧。至于您要的人，温府审完之后定会送到您那，毕竟温府也还有不少恩怨要处理清楚，在那之前您不妨先忙活别的，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尽量来府上提！”
一番话似乎让空气都暖和不少，可这暖风甚至连关千户的鬓角都没有吹动。
关千户义正言辞道：“温大管家可能还不知道，圣上再过几日又将御驾亲征北狩。这般紧要关头，如您温府一般的将军大家，自然是衙门上的重点关照对象，万不敢让将军士兵们有所损失，故派我来此处负责。可没曾想刚到此处就发生这种事情，我定要马上严查，不然无颜面对圣上的重用！”
温人杰的心，稍微凉了下来。
圣上北狩之事他真的毫不知情，这对于一个将军府上管家来说，肯定是失职。
皇帝上次北狩还是去年，春三月。十万甲士，御驾亲征，可刚走到鸡鸣山边上就收到对面北莽小王早已撤退的消息。不甘心又一路追去，一直追到最后也只见到一队降军，那小王早已逃之夭夭，而那时是秋七月。
自那后，朝堂上对北狩的消息就看管的愈加严密，对相关的军中人士也如此。
可要是连老祖都防成这样，那就说明温府的内外不知已经发生多少变数，恐怕对眼前的锦衣卫来说，温府名号真没那么好用！
温人杰心思百转之际，却听身后传来温大老爷的质疑声。
“温人杰！你这是要让关千户难做？这两个人本身就是案子牵扯颇深，后面还有大事情要准备，哪来的人手在此时查案？尽早把他们送出去，也让外面的人知道我们温府的清白！”
说到此处，他向前两步走到堂下，指着温人杰的后脑勺厉声道：
“还是说，你哪怕在朝廷面前也要保全这两个嫌犯不可？”
锋芒毕露，温大老爷的声音里，除了严厉还有一丝激动，或者说过于激动。连温白麝这个脑筋转得慢的，都听出来浓烈的针对与得意。
温人杰却没有回头，而只是斜斜虚撇一眼，随后说的话在堂内带起淡淡回音：
“就这么把府上义子送出去，你来跟老祖解释？”
温府的军功从开国时就积累起来，哪怕与整个大明朝内所有现存的将军府比起来，也是独一档的。
太祖皇帝还曾赐诗有云：阵出北地三千里，一将堪当百万兵！
而这等军功，依赖的就是温府这些为老祖卖命的义子们，所以在温府历史上，诸如温白琼这般晋升的义子并不在少数。若是轻易把府上义子送出去，老祖不会满意，府上的义子们也不会舒服。
并且，温人杰有自信，只要事情还发生在府上，就不会轻易脱离他的掌握。所以他诚恳地望向面前锦衣卫，朗声问道：
“关千户，皇命难违，这我明白，我定会让您亲自查案！只不过温府也有自己的门面在，若是轻易折了温府的面子，那我朝其他各府将军，岂不是也没面子？不如您就住在府上，直接查案如何？”
锦衣卫却微微摇头，他的意志似乎格外坚决，略带强硬地回复道：“在下此次出巡，奉命落脚县衙办案，不适合住在任何将军府里，还望温管家海涵！”
这就有些太过不近人情，温人杰的语气也稍微冰冷起来：“要是您最后审出来两个含冤之人，可就没那么容易不了了之，您可想清楚？”
院中的老树轻轻作响，虽仍算安静，但堂内外所有人的心声都如同老树一般喧哗。这是威胁。
听到这话，那锦衣卫扶着刀的手直接握住刀柄，手上青筋尽显，三尺长的绣春刀微晃带动裙摆，扬起一些飞灰。
旋即就听到对方雷音震动，飞灰直接被震回地面：
“按律行事，还请配合！”
刀仍在鞘里，只是握着刀喊了一声。
声含刀意，将院内气氛里外一刀两断。
这不止是煌煌官威，也真的是功底极深的刀法，话里藏刀，天音落！
温人杰眯起眼睛，一声震喝后，那人的面貌变得不怎么清楚，甚至身形看起来都不那么清晰。在对方施展完刀意后，他就反应过来，这人不是普通的锦衣卫千户，而是齐命境巅峰，日后有望上位指挥使的那三四位之一。
这套刀意，温人杰见识过。
乘鸾刀法，动静极大动作极小，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了最快速杀人而打磨出来的。练到极致后，一步，一里，一刀，一位北莽将军的人头就会落地。
而这招天音落就是起手式，也是最有名的一刀，这后面的刀，就真的很少有人活着见过了。
一时间，山水家院又回到最开始的剑拔弩张的态势，甚至比方才刚开堂时更加寒冷。
踏！
踏踏！
却是温大老爷慢步走到堂中间，温白麝的身边。只见他先是随意地看了一眼温白麝，又戏谑地看了一眼温人杰，最后拱手对堂外的关千户高声道：
“抱歉，关千户，让您见笑了，我府上的这些外人不那么懂规矩，耽误您办事。但这管家说的也有道理，温府自有门面，不可轻易折损。不如这样，咱们各自带回一人，您来诛首恶，把温白琼带回去审，我们留着温白麝，如何？”
借着关千户的刀意，正是他温路破局的时机！
关千户的眼神柔和了下来，温人杰的视线愈发寒冷。
看温路这个样子，若是真让对方把人带走，就不只是这两个小娃娃的安危了，他自己可能也要被污上脏水。但他此时也确实没有好说法能把两人从锦衣卫手里留住。
但总不能放任事情脱离掌控，他于是沉声道：“带一个人走可以，我的人必须跟着，不然我没法和老祖宗交代！”
温路眼神更加轻蔑，他觉得温人杰此刻的话就是向后退步，就是软弱的表现，也就是他强硬的时机！
这种要求当然可以有，但不能只是温人杰自己提出来，还要让他温路来做同意！
于是温路直直望向关千户，恰好看见关千户也在看着他，眼神中似乎有询问之意。
他心下更喜，这锦衣卫如此年轻就能身居高位不是没道理的！他清清嗓子，提起腔调道：
“我准了！不过我的人也要一并过去，再叫上温人杰手下一些人吧！关千户您意下如何？”
关千户真的很给温路面子，只见他微微点头，轻声道：“可以，多谢温大老爷体谅，那回去的路程在下就全听大老爷安排吧，只是还请尽快，最好马上动身！”
温路笑着应承，招手让院外的杂役进来，指了指院外远处示意把温白琼绑起来送给关千户，然后又向前走到堂外关千户身前，笑眯眯地低声道：
“关千户日后多多担待，若是真审出什么来您不用顾忌温府的面子，尽管来拿人！我们温府最重视公道！”
声音很低，听到的人并不多，但还是有一两个耳朵尖的听到了。
包括实力高强的温人杰。
也包括刚应气的温白麝。
于是院内突然起了一阵风，温人杰向前踏了一步。
有一个声音从堂内喊了出来，稚嫩却又昂扬，如同刚学会叫白的雄鸡：
“不行！你不能带人走！这是冤案！”
轰隆！
天上打了一道响雷。
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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