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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震雷之后

    温白麝问完三个问题,温良宫就一刀劈了出去,刀停在关千户脑后三寸,关千户离院门还有两丈。

    对于二者而言,刀本身并不重要,因为一边知道这把刀拦不住对方,另一边知道这把刀不会落到自己身上。

    留住关千户脚步的,是随着刀而来的话,或者说态度。

    温府要一个说法。

    温府要锦衣卫给一个说法。

    “就因为一个下人的一段话?”

    关千户的声音被大雨消磨得有些隐约,有些冷硬。

    然而温良宫的声音更冷,更硬:

    “因为你没有道理!”

    关千户怒极反笑,转过身来看着那把刀。

    “这样就够?”

    温良宫的刀向前进了一寸,悬在关千户的印堂前。

    “对我来说,够了。”

    一道道雨线在刀尖与眉间的间隙中穿过,这雨线明明速度与其他雨滴一般快,但在这道间隙中,看起来却好像走得很慢。

    直到中间穿过三百六十根雨丝之后,温路的声音从堂内响起:

    “你给我回来!温良宫!那可是锦衣卫,你要谋逆?”

    那把刀仍然悬着。

    关仁杰的视线却已经不在刀上面,更不在温良宫的脸上。

    这种死了孩子的父亲,他见过太多,这种悲伤,哀痛,愤怒,他也见过太多。在这种人身上主动耗费精力,对于一个锦衣卫千户来说,是失职。

    他也没有看温路,过去两三年里,他已经见过五次对方的脸,实在是失了兴趣。

    他的视线最终越过了所有人,所有雨,所有刀,落到了温白麝身上。哪怕他看不清对方的身形,但他能看到对方的存在。

    说来可笑,自从他来到温府,温白麝就是背对着他跪在堂内的,哪怕到后面对方自己转过身站了起来,他也因为大雨看不到对方的脸。

    就这样一个,他甚至不知道长什么样的人,说破了他今天在这里最大的麻烦。

    温府的案件,与他有关!

    他当然可以说,是他的感知敏锐,在赶来的路上就听到了祖堂里的审问,得知了温白琼的姓名。

    他当然也可以随便回应,敷衍过去,没人敢不给他面子,一旁的潘主事更会和他一起粉饰太平。

    但他懒得做,因为他甚至并没有把温府放在心上。

    他扭头就走,是因为他好不容易又找到一个有趣的玩具,他不想自己因为一些无足轻重的愤怒就过快毁掉这份惊喜。

    这是属于他的自我克制。

    他从来就是这样一个很遵从自己情绪的人,当他在产生自己不想面对的情绪时,他就会快速地离开。

    但此时,他被一把破刀留住,留在了温白麝的面前。

    那这份愤怒,他便避不过去了。

    关千户的声音随即破开雨帘,堂内外所有人都听得很清楚:“温白麝,看来你真的很在乎那个温白琼啊?”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就好像温白琼的性命已经被他握在手里一般。但听者有心,这份威胁在这个场合下,所包含的意义可不止是针对温白麝一人。

    温人杰冷漠的声音也在院内回响起来:“温白琼是府上青衣义子,温白麝也是府上义子,要是他们在府上丢了性命,温府必定追责到底!”

    声音很生硬,众人从最开始的迷茫中回过神来。这锦衣卫肯定与府上的某位老爷有很深的关系,那个温白琼,还有这个温白麝,应该确实没有主动参与到案情中,只是替死鬼。

    可为什么?谋划伤害那么多少爷是为什么?只是为了拉温人杰下马?

    那何必动用到锦衣卫千户这种级别的资源?

    众人的视线,慢慢汇集在温路身上。

    温人杰说的话,也是威胁,不只是对关千户的回应,也是对堂内可能存在的背叛者的威胁,而在众人耳中,这个目标,就是温大老爷。

    温路的脸色很难看,准确的说,他的脸色从堂审开始就没有好看过。只是此时本就阴沉的脸更加灰暗。他盯着雨帘对面的关千户,有一种说不出的憋屈感。

    这个不要脸的下人!怎么敢把问题问出来?他不怕死吗?

    可恨的温人杰,怎么敢顶撞温府的规矩,他不怕老祖降罚吗?

    这个锦衣卫,说话怎么能这么不小心?

    他宽袍大袖下的手攥得发青,一边是自己在温府的威严,一边是自己在朝堂的门路,他燥得像被放在火上烤。但沉默并不是解药,他认为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

    “温良宫,你把刀先放下。关千户,您也冷静,不如先回去吧!无论如何府上这个案子都是要有个结论的,在那之前温白琼和温白麝一定会被关在府上,您要是之后有了明确的捕令,随时再来府上如何?”

    温路的退让,在他微微颤抖的音调中也能显露出来。

    可关千户仍然伫立,温良宫的刀仍然悬举,温人杰的声音仍然冷漠:

    “温路,这就是你的态度?”

    堂下人里面,有不少依附于温路的府上老人,此时虽然仍冷眼盯着温人杰,却也默不作声。

    相似的人总会聚在一起,他们也不擅长得罪人。

    温路似乎感受到,这份沉默中透露出的犹豫与谨慎。他的表情愈发严厉,如同猫高高弓起身子时,脸上的胡须与鼻翼扭曲起来。他愤怒说道:“温人杰!你想让温府撞上朝廷吗?你又是什么态度?”

    然而这次回复温路的,并不是堂内的任何人,而是温良宫,他已经忍了这个大老爷很久了,只听他声音悲怆道:

    “温路!你凭什么让我放下刀?我儿子的命,是不是和你有关?是不是和这个锦衣卫有关?”

    他的刀仍然对着关千户,他的视线依然对着关千户。但温路能看到,对方的刀意就在自己面前,一如在关千户面前般。

    天要落雨,不会只落下一滴雨水。令人生厌的问句如暴雨般铺面而下,让温大老爷脸上隐隐肉痛。

    他很擅长用愤怒掩盖羞愧,人发火的时候脸也会红,甚至怒得厉害时还会发青,这时候就看不到脸上羞愧的红色,乃至于自己,都会慢慢忘记羞愧与愤怒的区别。

    现在的他,脸色铁青,声音却平静的诡异,而且有斩钉截铁的意味:“温府大案,与我无关!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你听一个下人的话?”

    这句话很伤人,不仅很伤害温良宫,也很伤害温白麝。

    温白麝觉得眼前这人真的很不要脸。

    所以他也斩钉截铁地说话:“我不是下人!我是府上义子!我当然要为温府的清白说话!”

    “你还敢张嘴?!”

    “要么你把我嘴堵上!”

    堂内众人,这次却没有出声讥讽,反而有些人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看眼前这出闹剧。

    一时间,整个温府被暴雨的哗哗声盖住。

    雨帘对面的关千户似乎看这些人看得很清楚,他轻轻笑了一声,继续出声打破沉默:“无趣!温白麝,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温白麝转头看向雨帘外,他觉得雨实在太大,也提高声调道:“你也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温白琼的名字的?温府案子是不是与你,与朝廷有关?”

    关千户看着面前的刀略微颤抖一瞬,随后平淡回复道:“温白琼的名字,我有很多种办法知道。至于温府的案子,与我本人无关,与朝廷,也无关。我的话句句属实。哈。”

    说到最后,他竟然失笑一声。

    温白麝本想继续问,但他突然停住到嘴边的话,是温人杰回过头用眼神制止住他。

    温人杰已经不想再多听到温白麝说话了,他心想,这臭小子的胆子怎么大到这种程度,锦衣卫千户,温府大老爷,一大堆院主,这小子一个时辰不到,全给得罪完了?

    但事情确实要有个解决,现在看来,关千户至少不是现在就想对温府做什么,那就要先打发走。抻,抻的越久,能掌控的事情越多,今天还是太紧急。

    于是他对着雨帘朗声道:“关千户,温府是要脸面的,要是真查出温府案子与你有关,无论如何我都会找你的麻烦!但现在,我暂且相信你说的话,今天,就听温大老爷的建议如何?”

    官府的人可以走,温白琼和温白麝不准带走。

    关千户脸上的嘲弄愈发强烈,他看着眼前的刀,轻蔑尽显:“温大管家,我自然可以,可是看你府上的人,似乎不想让我走啊?”

    隔着雨帘,没有人看得清温良宫的神色,没有人看到,他的眼睛已经红透了。

    温人杰看着温良宫的背影,稍稍叹口气,声音缓和地请求道:“良宫兄,你儿子的事,我会让老祖亲自给一个说法,温府也一定会给你孩子一个说法,今天,放他走吧。”

    温良宫的刀,在倾盆暴雨中晃得厉害。

    良久。

    堂外的其余官府的人松了口气,堂内的众人松了口气,温白麝轻轻,叹了口气。

    啪嗒,啪嗒,温良宫被暴雨打湿的身体,似乎有些无力,步子也有些拖沓,沾满水的脚步声在堂内甚至有些刺耳。

    他闭着眼,最终还是坐回了堂上的椅子里。

    椅子下,滴落的雨水汇集成一道水痕,从高处的堂上,流到低处的堂下,流到温白麝的脚边,水流里漂浮着一粒粒的灰尘。

    温白麝想到了厨院里的土虫。

    温人杰提起精神,继续朗声道:“如何?关千户请吧?”

    关千户无奈摇摇头,平淡回应道:“回去去请一份文件而已,也就一两天时间。这两天还请温大管家替我看好这两人。”

    然后他又轻笑起来:“温白麝!你可要等我回来。”

    说罢,他向周围打个手势,转身走出了院子。

    温路看着关千户的背影,脸色依旧铁青。今天的最后,除了温白麝和温人杰这两个人,竟没有人再和他说话。待院外人都走干净后,他怒道:“温白麝,你胆敢把温府放到这种危险境地!你到底想干什么?”

    温白麝回过头平视着温路,平静道:“我只是替温府要个说法,难道这个问题有问题?”

    温路怒极反笑:“哈哈哈,温府?你凭什么替温府说话?你可是本案的要犯!你个贱人凭什么说话!”

    说到最后,温路已经是对着温白麝破口大骂。

    温白麝仍然平静,却不再回话,而是对温人杰问道:“管家爷,还请问后续我和温白琼如何安排,温白琼现在还好吗?”

    他真的有点害怕了。

    温人杰看着温路的脸由青转红,摇摇头,回话道:“你要被关起来,关到良宫兄那里去,温白琼现在也还在被关着,但是在温路那边。”

    温白麝还想追问:“可不可以把温白琼也。。。”

    却听温路怒声打断道:“你还敢提要求?不行!要么你和他换!”

    温白麝终于再次看向温路,他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那好,我去你那,你把温白琼放出来。”

    温路的眼神,一下子冷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