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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摸一摸,试一试

    温白麝进入水牢之后,雨稍微小了一些。

    看着快淹没到小腿的脏水,他想象着温白琼二人在这间屋子里的样子,有些生气。他便狠狠地踢了几脚水,一下子脏污满墙。

    这屋子在凌云院最西南角,墙角有一些小孔洞连通着屋外,屋外有水池,有花圃,有种四棵槐树,这院里每死一个大老爷便种下一棵。

    温白麝自然不知道这些故事,但弥漫在这屋子里的气海给他一种感觉,一种这里埋藏着不少人命的感觉。

    只是稍微感应,眼前就会被一股黑气呼啸着笼盖住。

    他赶紧回神,被惊得连退几步。

    白袍送他的真气入门里有讲过,世间真气的颜色和动向能反应其性质,这种呼啸如同深渊吹来的黑风,就是阴气。

    也就是温白琼感受到的刺骨阴寒。

    温白麝稍微平复呼吸,随着脚下的脏水荡漾,他心底也开始对温大老爷骂起脏话。

    他甚至开始怀疑那温冰鱼是不是温路亲生的,怎么二人性格也差距这么大。

    再想想老祖和温路的差距,温家血脉都这么夸张么?

    摇摇头,趁着天色还亮,温白麝走近去观察屋里唯一的小窗。小窗很高,温白麝伸手踮脚也还差一个胳膊的距离,可是从院子外走进黑屋前,却没看到有这般高的建筑。

    这屋子,在地下?

    温白麝开始更细节地打量起地面的水。凑近了观察,除了水中满是黑泥以及外面雨水冲进来的浮尘外,水面却并没有太多异味,顶多是一点淡淡的土腥味,其余哪怕排泄物的味道都没有。

    他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还是从积玉楼里穿出来的那件,心想还是别太糟蹋了,于是他高高撸起袖子,开始用手沿着墙脚摸索起来。

    直到摸索到小窗对面墙的正下方时,他才停住脚步。

    一个孔洞,水就是从这里流出屋子。

    温白麝站直身子,手在墙上随便蹭了蹭,随后就陷入深沉的思考。

    他从刚进这个屋子的时候就很奇怪,一阵摸索后甚至愈发奇怪。

    第一,屋里的水绝对不只是雨水,那么其他的水是从何处而来?如果是本来就有的水为什么没有异味?

    第二,已经下了很久的雨,为什么屋中的水不会漫出屋子,甚至他走进来的廊道里都是干燥的?

    第三,如果屋子在地下,那水又是排到何处?

    问题缠绕在温白麝的心头,一时间本就昏暗无光的小黑屋更显阴森。

    他如此仔细地观察这间屋子,不只是因为好奇心,也因为他有点紧张。

    一方面是这陌生且恐怖的环境,另一方面则是白袍那句话所揭露的一些可能性。

    很可能有人会来杀他,而他只能在这小黑屋里被动等待。

    这种被抓住翅膀的感觉,对于他来说是最恐怖的事情。

    不过如果是几天前的温白麝,他甚至连考虑这种问题的能力都没有。但现在,他觉得他可以提前做些尝试。

    一日之内,他见到了太多高手,温良宫的刀,温人杰的周身炉气,关千户的鬼魅身法等。甚至和温白琼擦肩而过时,他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波动着的真气。虽然虚弱,但是倔强。

    他有些受刺激,如果以后参加洗剑礼,肯定还要面对比这阵容还夸张的高手,那他现在这小身板怎么够看?

    所以他打算试试,试试昭心。

    虽然他昨天夜里才刚刚应气,但对于这种啥也不懂的人来说,这都不重要。

    包括刚才在祖堂里的鼓气发问,都是一样的。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回忆着那本真气入门里的描述。

    “所谓昭心,引气入体后,闭窍穴,锁命门,以气海为灯油,以经脉为灯芯,沉神入气海,意火点心灯。灯亮,则昭。”

    只有这么一句话,然后就是各种如同解剖过程记录一般的案例描述,其中也包含很多昭心失败的案例。

    足可见,对于再天才的修炼者来说,昭心都是漫漫修行路上最险峻的一关。

    心灯就是血关,全身气血的泵。虽然在心房上也有经脉缠绕,但纤细而稀疏,这是因为人心上的经脉天生便是齐全的。幼年时啥样,现在便啥样。也因此,有些邪修会收童子做弟子,趁年幼,可以强行灌顶成为昭心,然后再做他用。

    可灌顶并不是昭心的正路。

    被灌顶的人一辈子也就是昭心境界,甚至打不过一些应气的修士。

    昭心,说到底也只是应气的延伸,并没有脱离引气锻体的阶段,只是这个过程锻炼的并不是实在的体魄,而是心意,昭明心意。

    若是没有抱负志向,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一个人何来的胆量用不受控制的外界真气去冲进心门?

    更何况那些英雄人物,他们所应的气更加野蛮难训,这种王气霸气又如何能灌?他们昭心时又是面对怎样的危机四伏?

    而这些困难说到底,只要够胆大心细,总是能克服的,只是比起修行路上的其他关隘多了一层险峻。一旦能与真气昭明心意,修行者也就开始接触到真正调动真气的能力。

    如果说应气是修行者拨开云雾,看到阶梯并逐渐靠近阶梯的过程,那昭心就是踩上阶梯的第一脚。

    也所以,昭心只分心意强弱,不分境界高低。

    可对于温白麝来说,这种困难可不只是险峻,更是存在着实打实的困难。

    他并没有专门呼应他的真气,或者说一个地方有多少种真气,就有多少来回应他。

    这并不幸福,尤其在昭心时,只会让事情更糟心。

    比如当下,这屋子里除了阴气还是阴气,这阴气还黏腻湿滑,又冰冷刺骨。若是寻常修行者待在此处,应该只会感叹感应不到多少天地真气,可对于眼前一片黑的他,实在是要做些心理准备。

    温白麝细细感受着冰凉的水,又用脚稍微清理一下水底的淤泥,然后慢慢盘坐下去。

    随后,屋里的水面渐渐平静,只剩下一个背影,一如早上的温白琼。

    而他已经放开了心神,任由满屋阴气向他涌来。

    不同于第一次应气时,轰的一声他就已经快失去意识,这一次,他甚至能看到真气流进来的过程。因为那阴气流动地太慢,太黏。

    屋子里的黑气如同水底沉积的淤泥一般,慢慢向他的身体撑开的空洞蠕动,虽然慢,但更显露出一股窒息感。

    温白麝愈发谨慎,他一遍遍在识海里强调着昭心的方法,并仔细且耐心地寻找着关闭窍穴的时机。

    那股黑泥爬上他的四肢时,他没有动。

    黑泥分出支流,又攀上他的双腿时,他也没有动。

    从外面看,他已经全身发抖,实际上黑泥已经蠕动到他的腰上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动。

    因为他发现他动不了了!

    就像之前温白琼被冻僵了身子,温白麝发现他的神识关不上窍穴,锁不住命门!

    这可不是冻僵了那种动不了,而是关不上,是试图在没过腰的水泥中关上房门一般的,关不上!

    全身的窍穴如同失灵了一样,被黑气撑得洞开!

    见情况紧急,温白麝又转过头用神识拉扯起这些阴气,试图把他们赶出自己的身体,可是这也做不到。

    那阴气太沉了,神识再如何发力都无法推动一丝,而且滑腻腻,神识套住一股后一使劲就会滑开。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温白麝不知道,阴气完全不同于其他所有类别的真气。

    寻常人能感应到的真气,都是活的。是属于生命的,是不受控制地活动,向往自由的。

    可阴气,是死的。是淤积沉淀的,是没有生机不再活动的,是所有死亡生灵唯一共有的特征。

    对于温白麝这个活人而言,他感受不到这股气的动向,感受不到这股气的脉络,只是因为他没办法与这股气交流,这股气也绝不会回应他。

    生与死的隔阂,大过一切距离。

    眼下这种情况,那本薄薄的真气入门可没有提及,温白麝只能不断做尝试。

    拉不动,拽不动,推不动,对它大喊大叫也没用。

    他甚至没办法让自己的神识重新离开识海回到身体中,如今外面的身体就如同植物人一般枯坐在死水中,他的神识也如同最可怜的罪犯一般在四面八方的黑气中等死。

    还是慢性死亡!

    黑气蠕动的速度真的很慢,他在识海中并不能很好地感觉到时间流逝,当黑气蠕动到他肺周围的时候,外面早已经从中午来到傍晚。

    暴雨停歇,层云逸散,树上秋蝉乱鸣,全府只有温白麝听不见。

    他的神识被困在心脏周围识海里。

    肺,就是心脏的最后一道城墙。

    今夜,就是温白麝有生以来最难度过的关隘。

    随着时间流逝,温白麝已经冷静下来,他并没有停下任何尝试,还不断改变着思路做新的尝试,只是都没什么用处。

    他只能开始考虑,这股阴气要是真敲响心门,那时该如何?

    从他对这阴气的接触来看,他外围的经脉已经开始发僵,被淹没的肌肉也都失去了控制,

    心门的经脉和肌肉一样,不是人的意志能直接操控的。所谓点心灯,就是用经脉做引,让真气自己去渗透或者撞开心门。

    他却并不这么想,他还是想试试。

    既然外面的气能闯进我的心脏,那我的神识应该也能进!总不能放弃,退守心房试试?

    于是,当整个肺脉的外围都被黑气占据之后,温白麝便收回了所有的神识,然后把神识慢慢覆盖到心房上,寻找着缝隙。

    可是又找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直到院外传来沉沉的诵经声。

    这时黑气已经完全占满肺脉,距离心房也只剩一寸之遥!

    温白麝的慌张和惊惧已经完全消失,他的心神在这种情况下进入一种极端冷静的状态,心脏上每一道细微的血管,每一处轻微的痕迹,在他神识里都异常清晰。

    心的右边已经找了四圈。

    心的左边比右边要大一寸,也已经找了三圈。

    连接心脏的大大小小的血管已经看了两遍。

    然而,

    什么缝隙都没有。

    温白麝之前没好好看过,他身体里的每一道血管,每一条经络,所有脏器的外皮都异常完整。

    这要是让药山的人看见,肯定要抓回去开刀研究。

    因为这实在是不可能,人只要活动就会有损耗,有损耗就会有痕迹,这般完整的体内情况只可能在还在肚子里的婴儿身上才能看到,温白麝凭什么有?

    但无论如何,黑气不会停,随着它距离心脏越来越近,温白麝最终还是停下了在心脏上的活动。

    他并不是气馁,也不是自暴自弃。

    他只是累了。

    那种程度的神识扫描,每扫描一遍都如同一个书生数完一本字典的所有笔画。

    哪怕他的神识再强壮,再坚韧,他也撑不住了。

    在他的识海里,他的神识化成一个小人,看起来有些虚弱,依靠着心脏外壁,凭空坐着,面前半寸处,黑气如排山,如倒海。

    他长吁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原本属于天的位置,属于星星的位置,此时已经只剩一片漆黑。

    这是不是,就是死亡之后的感觉?意识离开身体回到识海,被死气完全笼罩后也不再能活动,就这样完全失去自由,直到身体腐朽,魂离开肉,人离开船。

    心思发散到这,他突然有些愤怒,有些不甘。

    他还没真正走出温府,外面还有好多的人他要去谢,好多的约定他要去赴。

    娘的书里,还有一座山。

    温白麝的神识重新站了起来,整个身体在仅剩的狭小空间里尽力地撑开,如同刚苏醒的盘古。

    黑泥不是混沌,而是完全的浊气,死气。

    他的手里也没有开天的巨斧。

    他还能做什么呢?

    白袍在最后与他说过一句叮嘱:“喊得大声点。”

    于是,神识扫荡!

    “谁来救命!”

    他使尽全力地用自己的神识喊了出来,这不属于声音,也不产生灵魂的震荡,而是更纯粹的意志的共鸣。

    这种共鸣,以黑气为媒介传递了出去。

    夜色依旧安静,树上依旧蝉鸣,人们依旧诵经。

    可在这间黑屋里,除了黑色的阴气以外,其余种类被挤压的仅剩的一丝丝真气,全部都躁动了起来。

    这股力量并不大,在满屋阴气中连一点涟漪都无法掀起。

    但那声呼喊并没有停下,在挥动这些小股的真气后,仍然在虚无中向上飞去。

    从小黑屋一路向着东边天上飞去,路上扫到的真气也都跟着躁动起来。

    可是小黑屋里的阴气真的很重,温白麝被完全盖住,天下气海都无法对这声呼唤产生什么具体的反应,生死之间的距离也注定它们无法穿过阴气去做些什么。

    随着喊声完全掠过凌云院上空,这些真气只能在气海中一浪接着一浪地鼓起浪花。

    可是,没有反应,还是没用?

    黑气还是触碰到了温白麝的心门,巨大的压力直接压向整个心脏,导致他的心跳动得越来越慢,直到最后微不可闻。

    温白麝的神识已经无法再汇集成人型,而是被压成一片膜,紧紧盖在心脏上,这是他最后的努力。

    似乎,到此为止了。

    然后,温白麝最后一次把神识聚焦到原本星辰的位置,这是他最后的愿望。

    他想再看一次星星。

    “怀鹿。。。”

    星星的闪烁本是没有声音的,但是他感觉好像听到了。

    在这片黑气中本是看不到星光的,但是他现在竟然看到了。

    一颗明亮的星辰,出现在他识海里,出现在东边的天上!

    光芒大放!

    温白麝的心脏狠狠地一收缩,然后狠狠地一膨胀!

    嘭!

    嘭!嘭!嘭!

    那些原本不可动摇的,没有形状的黑气,竟然差点被一下震散!

    温白麝感觉自己的神识也开始随着心跳,渐渐膨胀,反过来挤兑着那些黑泥。

    若单论某一道黑气确实黏腻,但在如同向气球里吹气一般的对抗下,在他神识越来越大的推力下,整片黑色的气海,竟开始慢慢退潮!

    温白麝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不太知道要做什么,而只是放任自己的神识不断地扩展,如同撑开天地的巨人般,把整片黑海向身外推去。

    他的心思已经完全乱了,越来越空旷的识海此刻只反复回荡着一道声音。

    “怀鹿。”

    这是他在突然看到那颗星星时听到的,他握紧拳头发誓那不是幻觉。

    能对他说这个名字的人只可能有一个,最终救了他的人也只可能是一个。

    感受着身体里的阴气慢慢被推出体外,感受着每一道血管,每一处经络的完好无缺,感受着神识变得比之前茁壮数倍,温白麝突然想哭。

    他重新感受到了自己的四肢,重新感受到了自己的双眼,重新感受到了阴冷的空气。

    终于,他咳嗽两声。

    然后,就听见他扯着被冻得嘶哑的喉咙,挤出肺里所有的空气,呐喊了一声:

    “娘!”

    如同婴儿出生,也如同新生。

    再然后。

    啪嗒,一道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来。

    “啧,杂役就是杂役,竟然怕得喊娘,可惜啊可惜,你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