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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孙家酒铺

    这位文爷在嗦楞一块石头。

    “文爷,四九城还有什么是您不知道的?”旁边一个胖乎乎的酒客打趣到。

    “您还别不信,您可着西关这片儿打听打听,文爷我什么不知道?”就见这位文爷放下嗦楞石头的筷子,横打凳子上扭过半个身子来。屋里光线本就不是多么亮堂,这位文爷刚又背着窗户,直到这会陈建南才看清楚文爷的长相。

    一头黑白相间的短发,面上连着身上晒成古铜色,长方脸开花耳,浓眉小眼挺方嘴,胡子拉碴。身上穿的也减薄,十月份的四九城虽然留有秋老虎,可一早一晚的变天容易着凉,这时节大多数人都会里外两件衣裳,热了脱凉了穿免得着风寒。

    可您看这位文爷,十月天一件灰布挂褂儿,两肋间还露出琵琶骨来。看年岁四十上下,可嘴里的话却一点不见老。

    “您还甭不信,咱虽然拉了一辈子车,可这四九城,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好喝的咱们见过?”

    “吃过见过,您是说您酱油碟里的这块石头吗?”那位胖乎乎的酒客可一点没打算让着文爷,只拿他嗦楞的这块酱油石头说事。

    陈建南也跟着看过去,说是石头,其实比普通的石砾要光滑许多,可也不是什么鹅卵石,就是一块经久年岁硬生生“嘬”出包浆来的小青石。黑乎乎的带点红,原来是拿这块青石蘸着酱油汁子下酒。

    这不禁让“前世”早就听闻过有人专门挑铁锈钉子蘸酱油下酒的陈建南觉得大开眼界,听是听过,谁也没见过,没成想今天让自己给遇见了。

    这位文爷好似被戳到了痛处,可面上却不带出一丝怯意来。直立起身子,迈着小阔步,在这桌凳之间游走开来。

    “没见识了不是?咱好吃,也懂得吃。正阳楼的涮羊肉、便宜坊的挂炉鸭、同和居的烤馒头、东兴楼的乌鱼蛋、致美斋的烩鸭条。”说罢一顿,好似回味了一番似的,伸出一条胳膊来挑出大拇哥儿:“小点儿的呢,像灶温的烂肉面、穆柯寨的炒疙瘩、金家楼的汤爆肚、都一处的炸三角。”

    略带停顿,大手往前猛地一挥,弯腰盯着刚拿他打镲的这位胖爷:“以至于——”音调拔高拉长,伸手从这位胖爷桌上毫不客气的掐起一条千张丝来,往嘴里一塞也不嚼,紧说道:“月盛斋的酱羊肉、六必居的酱菜、王致和的臭豆腐、信远斋的酸梅汤、二妙堂的合碗酪、恩德元的包子、砂锅居的白肉、杏花春的花雕!”

    一口气说完,连陈建南都替他松了口气,这才大口咀嚼起嘴里的菜来,两三口咽下肚,把胸膛一挺:“这些个地方,想当年,没有一个掌柜的我不熟,没有一个掌灶的、跑堂的、站柜台的我不熟!”

    连陈建南都跟着生出一股与有荣焉的荣幸来,却被柜台后边那位青年人无情打断了这氛围。

    “同志!现在是新社会!你说的那些地方,不是被时代所抛弃,就是已经被我们社会主义所成功改造了!”

    一番话说的酒馆里的人群一时都没了兴致,文爷也回了自己的座位继续拿筷子嗦楞起酱油汁子来。

    陈建南想了想,与其空着手回去,不如死马当活马医算了。转身向那位同志轻声说道:“麻烦您给我打牛栏山,来盘花生米,再来一盘小肚儿。”“您是要牛栏山的二锅头还是?”“对。”“七毛钱一斤,给您打一毛钱的吧?”“行。”“承惠两毛二分钱。”

    端着酒盅和两个小碟子,陈建南走到了这位文爷桌前。见他也没响动,就大方的把酒菜往他面前一推,文爷这才略带惊讶的抬起头来,陈建南见没人看这边,便压低声音说道:“这酒菜您随意,当然,如果您要是知道通州老窖在哪儿能买到...”

    本想着话里意思说的足够明显了,没成想眼前这位主儿是个驴脾气,把酒菜横推回来,斜着眼瞧陈建南:“不知道又怎么着?”陈建南好一阵无语,压着性子道:“不知道也只当是和您交个朋友,酒菜您照吃。”

    这“顺毛驴”才笑呵呵的摆了摆手,夹起一筷子小肚儿来,先是满足的闻了闻,又一口紧塞进嘴里,也不舍得嚼,就这么着下去两三钱酒,才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的冲陈建南点点头,说道:“让您笑话了不是,这二年是日落西山,搁以前...”陈建南耐着性子陪着他唠了足足半壶酒下去,才听他说到了重点:“这家小酒馆,公私合营后连换了四五个公方经理,老掌柜和谁都处不来,也就现在这位主儿。”

    说罢我嘴巴往柜台方向努了努,继续说道:“俩人算是凑合了半年,这位老掌柜啊心气儿也散了,平日里也不在柜台前招呼。你说的通州老窖,那是他们本家地方上的烧锅,今年初才开张成立了公私合营的酒厂,也就是半年前听老掌柜说过几回。”

    又咂摸了一钱酒,“嘿”了一声:“这二锅头是真冲嘿!”见他绕来绕去的,直接问又怕激起来这位爷的驴脾气,陈建南招手准备再要一毛钱的酒加重“砝码”,却被已经面带红霞、眼神迷离、张口就是一阵酒臭的文爷拦了下来。

    只听他说:“不是要您酒,是心里头不得劲儿!这二年,也没人愿意听我说话。可我却觉得自己一点都不糊涂,您看看、您瞧瞧,现在这世道,把没有雇工、没有剥削的小商贩、小手艺人,也一箩筐的纳入到公私合营的范围里,把老掌柜他们,通通划为什么'私方',还叫什么劳什子'私方经理',其实就是把老掌柜他们成资本家对待!谋人家产业!这不公平!”

    越说声音越大,小酒馆里声音反倒静了下来,就连刚拿文爷的石头打镲的那位胖酒客都神情严肃起来。

    陈建南一口酒没喝,却也觉得脑袋疼,这哪是什么文爷啊,这分明就是个文大喇叭啊。有些事,历史会证明它是否正确,有些话,却是打死也不能说出口的。

    陈建南见那位柜台后面的青年公方经理站了起来,急慌忙搀起文爷,冲着店内各位打了个圈儿,嘴里招呼着就往店门外走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人喝多了胡言乱语。”

    那位青年公方经理已经要起身拦住他们了,陈建南急的满头汗,谁能想到这时候却是那位刚拿文爷打镲的胖爷站起身拦住了他,嘴里直说着要尝尝啤酒是个什么滋味儿,背后的手却直呼扇,意思让陈建南扶着文爷紧忙走别再待着了。

    心下松了一口大气的陈建南,扶着这位文爷出了孙家酒铺,直往旁边一个胡同里钻,走进去十几米远,见没人追来,这才在一扇紧闭的院门廊里放下文爷来。

    看着这位文爷是实打实的喝多了,一时半会也说不了话,任他就这么缩在门廊里,伸手入怀,从空间里拿出烟来,点上火,瞧了瞧天色已经快要黯淡下来,陈建南估摸着这会饭馆应该已经把菜送过去了,自己这边别说通州老窖了,什么老窖都没买着还差点沾一身的腥臊。

    心里气急,脚下就带出劲来了,可也不能踹这位惹了祸的醉猫,只能狠狠的踢了踢院门的门槛,“哐哐”的直作响。

    一根烟还未灭,身后院门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说话间还带着嘶哑的喘气声:“外面是谁呀?”把陈建南惊的手里的烟头都没拿稳,直掉到半倚在院门的文爷胳膊上,烫的这位文爷“嗷嗷”一嗓子蹿将起来。院子里的人似乎也被文爷这嗓子吓得不轻,听响动似乎是扒拉着门栓才没摔倒。

    就听文爷蹦起来一通猛拍,见着地上的烟头儿就抬头冲陈建南吼道:“你这人怎么拿烟头烫人呢嘿!”陈建南还没顾得上解释,门里那嘶哑的声音传了出来:“是文三儿吧?听着是文三儿的声音。”文三儿立马换了副恭敬的嘴脸,笑呵呵的朝着里头弯腰:“老掌柜,是我呀,有日子没见着您呐,您可好?”

    就见院门缓缓打开,里面是个见方的小院落,比小白楼后院小了不止星点。院门里站着个佝偻身影,十月天就已然穿上了棉袄,腰身比文三儿还要弯曲些,显然是直不起来了。

    招呼文三儿和陈建南进了院门,让进一间矮房里,就见文三儿跟回了自己家似的,熟门熟路的烧水倒水,也不顾陈建南自己捧着大茶碗“吨吨吨”就一通牛饮,直解了口渴才大大咧咧的往屋里旧木圈椅上一躺,伸出来两条腿直溜溜打晃儿。

    看到院子里大大小小的酒坛子,直到这时陈建南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里就是孙家酒铺的后房,眼前这位佝偻老人就是文三儿口中的孙家酒铺老掌柜,不由得喜不自禁,紧忙说明了来意。

    老掌柜倒也没跟陈建安客气,哆哆嗦嗦的亲自去旁屋里取来两瓶封口严实的小酒坛子,冲着陈建南呵呵一笑:“也算赶巧,回乡省亲时尝着好,比咱四九城里各家的莲花白都要香,托人带了一箱子过来,现如今就剩下这两坛子喽。”

    说罢一伸手,刚还昏黄无神的眼珠儿里迸出一抹奸诈的光来:“六块钱,少了可以拿票抵,老汉儿我可就这两坛子好酒喽。”

    陈建南掏钱的功夫,文三儿“噗嗤儿”一乐:“老掌柜,这话半年前我就听您说过两回了。要不怨我刚秃噜嘴还替您抱打不平呢,您自己个儿瞧瞧,您这模儿样,不改造您改造谁呀!”

    陈建南都跟着乐,老掌柜接了钱却也没多高兴,神情黯淡下来,问了几句刚刚发生的事情,陈建南都一五一十的说了,有少说的文三儿还搁旁边给补充着,当然更多是说他自己如何如之何。

    老掌柜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个帕帕来,叠的四四方方的,里三层外三层,打开来里面卷着一堆毛票儿。倒找给陈建南四毛钱之后,老掌柜砸吧砸吧嘴,竟然从屋里炕头翻出一瓶酒来,给文三儿和陈建南分别满上一盅,自己就直接对着瓶儿抿,看样子这瓶子本身就是老掌柜自己的小酒壶,不由得陈建南一阵恶心。

    可捏着鼻子喝下去,没有什么异味,先是一股子无味的冷冰冰感觉,哽嗓咽喉也没觉得呛,正在迟疑间,打腹内“噌”的冒出一团火气来,和当初金丹入腹时那种灼热感不同,完完全全就是一股烈火,一边炸裂分散着一边横冲直撞到头顶,然后“嘭”的一声悄无声息的散列开来,竟然让陈建南生出一股“还不够”的情绪来。

    老掌柜见着他反应,就知道是个生瓜蛋子,不似旁的酒虫比如文三儿,已经眼巴巴的捧着酒杯递到老掌柜面前了。老掌柜笑呵呵的给文三儿又倒上一盅,见陈建南没递杯子过来也没主动招呼他。

    咂摸着嘴里的余味,慢悠悠的说道:“新社会,讲究新人新物新气象,像我这样的老古董,早该淘换下来了。”说罢又给文三儿满上一盅,拿酒挡住了他的嘴:“文三儿,你记住,酒要少吃事要多知,再似你刚刚那般胡言乱语,小心你的舌头!”

    从老掌柜家出来,文三儿一抹嘴巴,笑道:“今儿算是没白经这一遭,好酒好菜,还认识个小兄弟儿。”说完一拍陈建南肩膀头子,拉着他就上了自己的三轮车,无论陈建南怎么说都要送他一程。

    按文三儿的说法就是,吃了你的酒,没钱还不起,只能出膀子力气。陈建南想了想,也不想再多耽误功夫,三轮车总比自己腿回小白楼快,也就没再坚持。

    等到文三儿把陈建南送到胡同口,陈建南怕怀里抱着俩酒坛子又被店里人撞见,就招呼文三儿停了下来。见天色已然黑了下来,便和文三儿挥手作别,从另一条胡同挨着墙檐绕到了小白楼的后门,等敲开门进去,自己便宜师父和那位一身文雅气的私方经理已然在天井当院摆开小桌椅等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