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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前朝旧人

    陈建南缩头缩脑的削着冬瓜皮。

    宋大胆刚刚跟着王大全往前面店里去了,顾文华领着小囡囡去收拾南屋房间,顺便安置今天买来的东西。

    直柄剃刀不像折叠剃刀,可以利用销孔处的转折随意扭动刀身角度,铁铸把也没有包裹,直愣愣的戳在手心,扭动弯转全凭腕力,常常一通练习下来,手指连着手腕再到小臂,都是酸麻胀痛。

    宋大胆早早就叮嘱过了,拿冬瓜练手的时候,冬瓜只能轻微的扭动,不能人不动来回的翻转冬瓜。陈建南当时好奇的问了一嘴,就挨了结结实实一巴掌:“你脑袋能翻转掉个儿来回扑棱?”

    想想也是,如果眼前的冬瓜真是个顾客脑袋,按着脑门子左右偏移一下倒也没啥,可真要是跟剃冬瓜时图方便,还能把顾客脑袋拧下来不成?

    陈建南一边回忆自己师父有限的几次经验之谈,一边努力假想着眼前的冬瓜就是个人脑袋。今天的冬瓜是杂货房里剩下的最后一颗,比之前的几颗都小点有限,大约六七斤左右,倒是正好一颗脑袋瓜。

    正入迷着,冷不丁就听眼前有人说话:“宋师傅,这就是你徒弟儿呀?”

    陈建南手一抖,连着的冬瓜皮就给断了,正没好气的一收剃刀准备嚷嚷,就听宋大胆说话:“瞧您说的,生瓜蛋子一个,有年头练呢得。”

    语气竟然带着些恭顺,陈建南不由得好奇看去,一时间竟忘了起身。

    宋大胆看自己徒弟这副呆头呆脑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两天瞧着激灵了点嘴甜了点怎么这会掉链子,上来就给陈建南一脚,凳子应声而倒。

    万幸陈建南最近静桩常站,腿上较力,竟然没立刻跟着倒下去。可也够呛,坚持不过几秒钟,身形就要往后仰,双手前抓。

    “嘿,宋师傅,这孩子腿上有点功夫啊!”来人赞叹到。

    “马马虎虎,才练了几天花架子。”宋大胆也没想到陈建南有这一手,没好气的拉了陈建南一把,嘴上和来人客气着。

    陈建南这才有空打量眼前人,六十岁上下的年纪,面容苍老,穿着打扮倒是干净,一身藏蓝色衣裤,手里拄着拐,就这么半弓着腰身,立在月亮门前。

    “喊孙爷爷。”宋大胆一指这位老者,等陈建南规规矩矩的喊了一声,才冲这位老者介绍道:“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小徒弟儿,耳东陈,大名建南。”

    “好姓,舜帝之后。”孙姓老人点了点头,冲宋大胆说道:“宋师傅,我看这儿块日头就挺好,麻烦您了。”

    “嗐,甭客气。”宋大胆一点头,招呼陈建南去前边店里拿自己的围布袖套一应包袱卷,再打一盆热水来。

    等陈建南从前边店里把东西都拿来,宋大胆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个高脚凳,半人高腰身,孙姓老人就坐着上面。刚把热水盆搁到光头凳上,宋大胆又招呼陈建南去前面店里拿一版洋碱过来。

    “洋碱”其实就是肥皂,黄土块模样,巴掌长大小,和我国在澡豆、皂荚基础上混入猪油、猪胰、香料制成的“胰子”相比,含碱量高,去污性强,洗涤效果更明显,这时候的理发店普遍使用洋碱作为洗发用品。

    孙姓老人的头发并不长,甚至可以说是稀稀拉拉的带点秃顶,宋大胆先是用热水浸湿了毛巾,拧干后热敷在前后脑上,看起来颇为滑稽。

    等头发被热气浸湿浸软的时间,把猪毛刷子在热水盆里充分浸湿,拿过洋碱来蘸水打湿,用毛刷子反复搅磨洋碱表面,直到沾满白沫为止。

    陈建南在一旁正看的出奇,就见宋大胆把毛刷子往自己手里一塞,又拿过一个小铁罐来,往里面撒了两把洋碱表面的白沫,见陈建南还愣着神,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搅出大沫来给我!”

    陈建南委屈巴巴的拿着猪毛刷子开始搅动,一边搅一边心里不断腹诽自己师父的“粗暴式教学”,没一会就察觉出不对来。

    这个转圈反复搅磨出泡的动作实在是太考验臂力了,好家伙,转了两分多钟了沫才渐渐发起来,不仅是小臂,就连握着铁罐子的手掌也得随之用力。三分钟下来,陈建南已然觉得胳膊发酸手掌发硬。

    宋大胆才不管这些,陪着孙姓老人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等陈建南委屈兮兮的把铁罐子递过去时,才不耐烦的甩甩手,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去。

    别的不说,宋大胆老式剃头的手艺确实麻利,全程不用剪刀和手推,一手轻按一手折叠剃刀,快、准、稳。不时的还得腾出手来用沾满肥皂沫子的毛刷打湿毛发,就这样,师徒俩一个剃冬瓜,一个剃脑袋,藤架子下的场景,分外有趣。

    等陈建南剃完了冬瓜,宋大胆那边也到了收尾的时候,喊陈建南换了一盆温水来,先用湿毛巾擦拭一遍,再用柔顺点的干毛巾擦干,锃光瓦亮的一颗“卤蛋”,西斜的日头都能折出片光斑来。

    孙姓老人也没着急走,掏出兜里的一个小布包,喊陈建南沏两杯茶叶来,和宋大胆一人捧着一杯,就这么坐在藤架子下闲聊。

    陈建南见没自己什么事情,把削好的冬瓜提前拿到杂货房处理干净切片码上,今晚又添两盘冬瓜菜!

    等去前面店里转悠了一圈,收拾好从后院拿回来的围布杂物,日头已然将将西斜,店里这会也进入了空档期。周、廖两位师傅在一旁闲谈,几位学徒工忙着收拾清扫地面,宋大胆这才搀着那位孙姓老人出来。

    陈建南这会刚好在两位师傅旁边混眼熟,见自己师父出来就要往前迎,耳旁却传来周、廖两位师傅刻意压低的交流声。

    “喏,又来了。”这是廖师傅的声音,不似周师傅那般沙哑。

    “我就瞧不上宋师傅这点儿,都是为人民服务,一个旧社会的余孽,至于这么伺候着不?”周师傅显然见过不止一回了,好像还知道点什么,言语间颇有不屑。

    陈建南脚步顿住,假装弯腰系鞋带,继续听着。

    “行啦,你今儿不是还挺捧宋师傅么,有些事兹当是看不见。”

    “我那是瞧他是个汉子,我周某人平生最是敬重军人!”周师傅话音里带着股铿锵,声调都跟着拔高了不少。

    “小点儿小点儿,宋师傅听见又得寻你不是!”廖师傅的声音里带了股急切,好像之前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又没说错!”周师傅说着话就要站起身来,被一旁的廖师傅狠狠拉住。

    廖师傅扭头冲还在装模作样的陈建南说道:“建南,宋师傅出来了,还不快去搭把手!傻愣着干嘛!”

    陈建南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察觉出来自己偷听,应了一声就赶上去替了自己师父。两人搀着孙姓老人,就这么走出了小白楼,直送到胡同口,才折返回来。

    等进了小白楼店门,宋大胆从怀里掏出四毛钱来,冲金婶一努嘴:“入账。”

    陈建南愈发好奇了,刚才在后院的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只觉得是自己师父的前辈老友,可刚刚周、廖两位师傅的嘀咕,再加上宋大胆自掏腰包付账,陈建南心里不由得开始对孙姓老人的身份感到奇怪。

    直等到将将六点来钟,店里人三三两两的散了,宋大胆也招呼陈建南往后院去准备伙食,陈建南才小心翼翼的把刚刚周、廖两位师傅说的话转述给师父听。

    “甭理他们,什么余孽不余孽的,孙老对我有恩,我才不管旁的呢!”宋大胆毫不在意的撇撇嘴,可也没有往下说的意思。

    直到一顿晚饭吃完,陈建南才从顾文华嘴里知道了孙姓老人的身份。

    “孙执事啊,你师父让你喊你就喊呗,你这年纪叫一声‘孙爷爷’也不吃亏。”顾文华一边咂烟,一边眼角含笑的看着陈建南。陈建南总觉得自己这个师叔话里有别的意思,那眼神像是看自己笑话似的。

    “好师叔,您就告诉我呗。”陈建南拉下脸来,生怕一会宋大胆带着小囡囡转悠过来。

    顾文华咂了一口烟,这才慢悠悠说道:“包哈局知道不?”

    陈建南听着这个词怎么这么耳熟,可一时确实是想不起来,顾文华也没想过他这年纪能知道这个,紧接着就说:“‘包哈’是旗人的话,下酒菜的意思。乾隆朝在御膳房下特设包哈局,专司烤猪、烤鸡、烤鸭事宜。”

    陈建南这才反应过来,昨天才去全聚德买过烤鸭,88版话剧《天下第一楼》里就有那么个角色——“包哈局大执事”,台词不多,可诙谐幽默,几句话之间尽显民国时期皇家的落魄气象。

    转念又一想,包哈局大执事,包哈局执事?嘶——

    执事总不该是御膳房的厨子吧?自己在话剧里见着过这种角色,可两世为人,这是头一次见着真真的——太监!

    见陈建南脸上带出惊讶来,顾文华明白他这是猜到了,又生怕陈建南因为对自己师父有什么误会,紧忙掸了掸手里的烟灰,喝斥了一嗓子:“想什么呢!可甭往歪处想啊爷们!”

    陈建南这才回过神来,直拿眼瞅自己师父,再看顾文华时,眼里满是好奇,好似所有话都刻在了眼珠子上似的。

    顾文华没好气的笑骂道:“兔崽子,亏得你师父对你这么好!你师父和那孙执事可不是一路人,甭瞎琢磨!”

    陈建南暗暗松了一口气,倒不是他愿意多想,实在是以“前世”的自己来看,太监这一特殊人群已经消散在历史长河里,自己以前还看过一部香江电影《最后一个太监》,实在没想到此生能够和这个群体产生交集。

    如果他没记错,电影改编自真实的“最后一个太监”的回忆录,好像,就姓孙!

    顾文华怕他多想,掐了烟解释道:“也是可怜人,前朝亡了,大批无家可归被清退出来的中官被安置在兴隆寺、蓝靛厂一带。当然了,有财力有门路的主,都是各找活路。譬如这位孙执事,挨着广化寺那片胡同置了间宅院,平日里烧香礼佛,几十年下来倒也是平平安安。”

    说着话,一磕鞋脚面,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抻着腿:“四九城正乱的那些年,你师父有一次遇到仇家,逃到广化寺后门晕死过去,还是这位孙执事发现的早,背到庙里,跟主持师傅精心伺候,才养回一条命来。”

    陈建南这才知道自己师父还有这么一段过往,不过他此时更好奇那位“包哈局孙执事”,等宋大胆跟小囡囡绕过身前,才贼眉鼠眼的往顾文华身前拱了拱:“师叔,我听人说,太...中官们都是白面无须、嗓音尖细...”

    “举手投足还得捏着兰花指?”顾文华没好气的瞅了一眼这位“好奇宝宝”:“你当宫里头的都是戏文里伺候主子的大太监?那都得是太监里的人尖子!更多的都是浆洗打扫的粗使活计!吃不好穿不好的,哪来的力气捏兰花指,养出一身白皮肤?”

    顿了顿,呷了口白水:“至于嗓音更是戏里头胡扯,有些没净身之前都变声开嗓了,即便是年岁小的,也是童音为主,偶有那么几个娘娘腔作怪,哪能全是这样?恶心不恶心?”

    “那...师叔,不都管太监叫阉人么,说是小便不能自理,一身的骚臭?”好不容易有明白人,陈建南追问到。

    顾文华直乐:“你都哪听来的啊?这年头还有人专打听这个?”说罢也不管连连摆手的陈建南,耐心给他解释道:“不是所有太监身上都有味儿,你刚能闻到?”

    见他又是摆手又是扑棱脑袋的,顾文华笑道:“我倒是听孙执事说过,有那不注意个人卫生的,站着就淋淋洒洒难免一身臭味,可但凡是注点意的,没那么明显。”

    陈建南这才明白是自己被“前世”的影音作品误导了,顾文华说的可能才更贴近历史真相,一时间不由得沉默下来。

    “那位孙执事,当然喽,逢着外人面前得叫孙老爷子,政府每月还给补助16元的生活费。有那些身体残疾但是意志坚定心向社会的,政府也给他们机会出来做事。孙执事就是主动向政府申请,在宗教协会底下,负责联络寺庙管理工作,和以前旧社会相比,日子过的是天差地别嘞!”顾文华生怕陈建南心里对他师父的恩人有瞧不起的心思,索性敞开了说。

    正这时,“虚心求教”的陈建南被宋大胆一拎耳朵:“这才几天,就不打算练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