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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云中圣人

    二人回到水府后,虽然雨渐渐停息,但当晚,水月还是起了高烧,病的厉害,二日早晨就已无力起床。路小芸看着心疼,静下来心照顾了她两天才见转好。期间,甚至莫公子奉父亲之命前来探望,路小芸也无心接待,与师侄奉承寒暄了几句后,莫羽也礼貌地告辞了,事后又命人送上一些治愈风寒的药物。

    等过了数天,水月痊愈后,陪着路小芸在城中的街道上散步。路过坊间时听人说:近月来,南赵底层的市井三教九流四下都在传闻,说开封朝廷倒行逆施,触怒了天神,不日神明将降下天罚,惩戒世人。传唱中的词句却没有提及会是何种灾难,且流言最初好像多是一些状似疯癫的流浪乞丐在不约而同地各自散播着,也不知源头到底出自何处,受谁指使。

    又过了一天的上午,这天里,河间的南门外忽然走来一支浩浩荡荡的江湖队伍,着装阵列颇为齐整,前后有两百多人。守城军士赶忙前去禀报,因为昔日的河间城便吃此类的亏,有江湖人士来河间窥探城防虚实,最终为敌军传递情报。

    不一会,莫羽亲自前来交涉,见对方为首二人均是颇有一派领袖风范的中年男子,便以江湖之礼见过问候对方,问道:“不知是两位掌门还是长老,亲率如此多人的队伍,是要往哪里去?”

    岂料对方为首二人对莫公子也颇为恭谦,其中更为年长些的一人介绍道:“见过莫大人!在下万剑门陆吾堂徐臻,这位是我派勾陈堂执事堂主芦万舟长老。”

    万剑门在凤凰山总舵上分为蛟龙,陆吾,勾陈,重明,玄龟五堂,各由总舵五位执事长老统领,分别掌管外务,巡查,修筑,招贤,纳财事宜;而另外有东西南北四处分舵下也是参照如此分工,但分舵下各堂则是以总舵各堂的标志神兽意象为命名,分别称疾风,烈火,厚土,青木,怒涛。各分舵既直接受总舵领导,其各堂所对应的职责,亦有总舵的执事长老负责过问。昔日,路小芸也曾听北秦及二子玉晟玉龙提起过,秦玉晟属蛟龙堂名下,而秦玉龙则属陆吾堂。

    “久仰大名!晚辈见过徐长老,芦长老。”莫羽回礼道,心感来者二人的武林地位更比自己想象中更尊,不敢怠慢。

    徐臻道:“大人,我等自湖北而来到此,迎接我家掌门此次赴灵鹫山参与主持今年武林大会事宜。还望大人能行个方便,待迎到我家掌门后,我等便会即刻离去,不会多打扰贵宝地。”

    “武林大会?...”莫羽心中寻思,他们所说的掌门,难道是指师叔?

    见他迟疑,一旁芦万舟又赶紧补充道:“大人若是怕我们人多口杂,便由我与徐长老二人进城拜会我家掌门便是,其余我派众兄弟皆在城外扎营休息,不进城去,大人看是否可行?”

    莫羽道:“也好,两位长老乃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辈,今日光降到此也是我河间之幸。如此二位请便,在下会一直在城中驻守,若有帮得上忙之处,在下也定然义不容辞。”

    二人齐道:“谢大人。”话毕,二人便吩咐手下皆在城外就地扎营休息,转身随莫羽指引下进城去了。

    ...

    这天里,路小芸在家中也似乎预感有什么事发生。过了一会,听到院外有敲门声传来,便亲自过去查看。

    待开门查看,见对方乃是两位身着劲袍的长者,对着自己这边拱手而立行礼。路小芸有些愣住,仔细端详着眼前两位比自己年长许多的男子。而徐、芦二人见到她的样貌以及那一头如雪的白发后,也惊得各自呆住了:眼前之人的容貌,比传闻中想象的还要美极得多,如此定然错不了了,齐身行礼道:“参见掌门!”

    路小芸道:“你们是?”

    二人赶紧表明了身份,又道:“我等奉盟主之命,特来见过拜会掌门。今年武林大会召开在即,若是掌门近日得闲,我等可即刻迎掌门南下前往湖北灵鹫山赴会。”

    “唔,原来这样。”路小芸道:“两位长老远道而来,不妨先进屋歇息一会,喝杯茶吧?”说罢,她将门一边推开,伸手示意二人迎进院内。

    “这...多谢掌门盛情!”说着,只是二人面上却有些为难的神色,心想,此女子虽相貌不凡,但声貌温柔看着也与一般女子无异,若全无武林威严,恐怕不适宜担当一派之主的职位,不知为何剑圣执意要将万剑门传位于她一介外人,难道就单凭她这难得的美貌?却不惜因此让门内诸多元老心生不满,颇有微词。

    一想到此,二人心中一时另有所思。

    徐臻拱手道:“掌门见谅,恐怕时间紧迫,我等从灵鹫山一路星夜赶来,其实只为您一句话。若是您愿意赴会,便即刻可随我二人带您前去,若您不愿,我二人也好回去向盟主秉明情况。盟主说过,无论您去不去赴会,今年武林大会也将会今年依元旦之日准时召开,盟中也还有许多事务需要我等去帮忙。”他言语直接,甚至也毫不掩饰言外之意,似乎二人并不在意路小芸是否愿意会去赴会,只是此次是带着任务来拜访,若即便是请不到她,亦同样可以回去向北秦复命。

    芦万舟也跟着肃然道:“还请掌门早些定夺,徐长老与我一路上是带着各自堂下弟子前来的,但如今他们还在城外等候我等消息,望掌门看在我等众弟子路途劳顿,舟车不易的份上,可即刻与我们一道回灵鹫山,或您若不愿我二人亦不会为难强求于您。”

    “如此的话...”路小芸沉思了片刻,道:“那还请两位长老稍等片刻,我去收拾下行装,便随你们前去。”

    “是,掌门。”二人拱手应承,可当听到她答应前去后,神色间仿佛更有一丝失落,却也只好照办。

    ...

    路小芸跑回房间,立即便和水月说起,问她要不要和自己一同前去。水月想也没想便答应了:“我当然和姐姐一起了!我这就去帮姐姐收拾下要准备的东西。”

    等再出来之时,路小芸换上了先前那身象征万剑门图腾的凤凰玄裳来到二人身前,也让徐臻、芦万舟不由得肃然起敬,见到她身着华服又变得空灵超凡的飞扬神采,之前的轻视之意顿时消了许多。二人再拜了一礼,路小芸点头回敬,便带着水月一起,同他们去往今年武林大会的路上了。

    来到城门外时,二百余名万剑门弟子的目光纷纷朝她的方向看过来,一时都不禁倒吸了口气,但随即也马上回过了神,一齐躬身行礼,高呼:“参见掌门!”

    他们所有人都身着统一而特征鲜明的服饰,半跪行礼,声响齐整,郑重而肃穆。在那些人低头的身影中,能够深切的感受到他们对本门的敬畏和尊重。

    路小芸打了个寒噤,又赶紧微微点了点头:“诸位有礼了,各位...各位兄弟请起。”

    “谢掌门!”声音同样震动四方,说罢此句,他们才齐刷刷的站起。

    路小芸看了看身边,问道:“徐臻长老,只是为了接我,为何要带这么多弟子前来?”

    徐臻道:“回掌门,万剑门乃武林泰斗,您既贵为门派首领,我等来迎接自然需礼数到位。”说完,两位长老又挥了挥手号令众人启程。不一会,一支长长的队伍便休整完毕起身,在行道间犹如一条长龙,蜿蜒曲折,浩浩荡荡。

    途中,路小芸听芦万舟的禀告得知,此次路途遥远,尽管来的弟子都是门中精干弟子,但全程可能还是需花费大半个月的时间。此前,他们来的时候,还几次遇到林中的猛兽侵扰和江湖各地不知天高地厚的宵小之徒偷袭挑衅,还有许多弟子因此而负伤。路小芸不禁眉头一紧,她赶紧走过去,逐一查看那些受伤弟子们的伤势。他们有的受伤弟子面色苍白,撑着武器勉强行走,有的重伤则躺在同伴照顾的担架上,身上还有斑斑血迹...

    路小芸不忍,也顾不得麻烦,立马命队伍停了下来,一一上前给受伤的弟子们传输内力治疗,她有些面红地喃喃道:“为了我,让你们受苦了。”而那些受伤的弟子们,感到身体与她接触,虽然有的不免紧张地登时一颤,堂堂掌门竟然如此关心照看一众普通弟子,立即也只觉浑身元气逐渐恢复,心中暖意融融。

    一名脸颊被猛兽利爪毁容的弟子强忍着嘴角的吃痛,感激道:“谢谢姑...谢掌门!弟子伤好后一定以死相报!”

    随后,又听那些受伤的弟子们说,他们之中还有不少是被“流寇”所伤。最近几个月来,南赵境内各道各府的民变也更加失控,一些原地官府控制的村庄更是一夜之间全员落草,干起了打劫官府和地主豪绅的绿林勾当,朝廷虽多次号令围剿镇压,可官府军队面对那些各地作乱的流民反而并不像以前一边倒的局面,各个熟用兵法战法,令官府军队连连吃了大亏,好似背后有人推波助澜一般。

    路小芸眉头一皱,陷入深深沉思。路上,万剑门原本也为她准备了启程路上的车辇,但她也没有乘坐,也没有选择骑马,而是坚持和众人一同步行。虽然众弟子们对她此举有些不解,但都未敢多问,只是仍有些难以想象这眼前如天仙般貌美的少女,将会是门派未来的首领。而队伍中的长老和各首席护剑弟子也不禁觉得,这掌门特立独行,未免有些太轻视了规矩...

    又是一天,虽是步行,但路小芸又不自觉地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而水月还有些吃力地跟紧在她身后,说道:“姐姐,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你居然一下子就成为了这样一个武林大门派的掌门。”

    路小芸眨了眨眼,笑道:“怎么?你不喜欢么?”

    水月道:“也不是,就是我看,他们这里这么多人,虽然看着都对你很客气很尊重,可主要那两位为首的长老和他们的亲近弟子,就总有些看姐姐不太舒服的心思,我怕他们会不会是嫉妒姐姐抢了他们的好处,但又想他们如果说一开始就不认姐姐是这个掌门,又何必专程跑这么大老远来只为特意迎接姐姐。”

    “嘘!别乱说。”路小芸吓得赶紧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自己也或许能够感觉到,虽然徐芦二位长老对自己面上也颇为敬重,可眼神里总有种难以言说的意味在其中,只让人觉得口是心非、貌合神离。是因为自己终究是女子不能服众么?又或是和他们比,自己归根到底还是一介外人,难免让这些元老们心有不甘,就连平日里吃饭休息,二人也是只叫弟子前来侍奉,从未与自己同席而坐过。

    正兀自想着,队伍中两位长老忽然下令叫众人原地扎营休整,让弟子上前来提醒她不要再走了。路小芸看了看天空,此刻刚刚是下午申时三刻左右,虽然天色不算太早,但也算是一天中最适宜赶路的时辰,为什么这时号令大家停下来?

    当她正想去问过徐、芦二人时,两位长老便走了过来,禀告说是:地图得知,前方乃一处州府的丧葬坟地,阴气太重。而掌门乃女子之身,午时之后路过恐不吉利,便令众弟子今日就地扎营,等明日再行路。

    路小芸听得皱了皱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却不好说什么。

    等到傍晚后,徐臻长老脸上堆着笑,上前来打招呼,他拱了拱手说:“掌门,在下早有耳闻听说掌门剑法卓绝,就连盟主至尊也赞不绝口,近日,属下研究盟主剑法境界时颇有些见知障,可否请掌门下场与我指点几招?也好让我等弟子开开眼界。”他说来虽满是谦卑,但面上却看不到他对这位女掌门的实力有丝毫敬畏或期待之意,反倒像是旗鼓相当急于上前挑战的对手。

    路小芸看了看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既然徐长老邀请,那我们便在此切磋一番吧。”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顿时来了兴致,彩声不断。夜下,众人举火把观战,为二人助阵。路小芸与徐臻来到众弟子环绕围观的圈中,无数的火把将这片宁静的旷野照亮得如白昼。徐长老深吸一口气,拔出了手中的长剑:“掌门,虽说刀剑无眼我等点到即可,但还望掌门能对属下当老友看待,不吝赐教。”

    路小芸淡淡说了个:“好。”也缓缓抽出长剑,众人见她长剑通体成墨色,但荧荧剑锋之上的光,却好像是朝着她自己那一面的?

    还未等诧异之间,只见另一边剑光闪烁,徐长老已然出手!招式迅猛,犹如狂风骤雨一般攻向掌门而去,路小芸也赶紧立了个门户与之拆解,一时间,二人的剑法交织在一起,如同两条相互冲击的洪流,溅起朵朵水花。但不一样是,众人所见徐长老的剑法颇有“北秦”风范在其中,出手间剑气纵横,犹如龙吟虎啸,收招轻柔又如柳絮飘飘,时而诡谲奇幻,时而沉势刚猛,剑锋所指尽见精妙。

    而掌门则剑法沉稳,似甚至在人看来有些“迟缓”,这几剑使来,犹如静水深流,以不变应万变,乃至是底下修为最下乘的弟子都能将她的剑式运转看得清清楚楚。

    比试进行了一会,两人的身影在月光下交错,在如此差别之下,徐长老将压箱底的绝招尽显,都始终无法摸到路小芸丝毫的破绽,直到他突然收了剑,恭恭敬敬向掌门一礼:“掌门剑法高超,在下实在佩服。”

    路小芸微微一笑,也把剑入鞘:“徐长老过奖了,只是你我切磋互有长短罢了。”

    这一场较量,看似虽没有分出胜负,但徐臻心中却已如明镜,对方与自己比剑,所用之剑法通篇不超过三式,她只是反复以江湖中三式最常见的剑法,便将自己毕生研究的诸多得意绝招都拆解了个完,甚至自始至终都没有向自己主动发起过一次攻势,全凭自己的招式向她进攻,然后一一将拆解之法给自己演示了遍。

    这让他不禁想起了“北秦”曾经常说的“无招胜有招。”虽然自己与盟主那种大能人物相比,不敢说剑法登峰造极,但毕生研究的许多精妙的绝招,可在对方看似简单却高明至极的境界面前,显得是那样无力。倘若她当真不计生死相斗,那恐怕自己根本抵挡不了多久。没想到自己怀着试探心思前来挑战,对方竟是想着如何最大程度保全双方的颜面,心中也不禁升起一丝愧意。

    在接下来的十来天里,路小芸与两位长老之间的相处倒是相安无事。只是令人意外的是,今年的冬雪又来得格外地早,在一天清晨醒来之后,原本白日的天空中也变得阴沉,洁白的雪花开始从天空中飘落,纷纷扬扬地洒在大地上,将整个大地装点得银装素裹,寂静苍茫。

    ...

    此刻,一处遥远的山上,一位身着深色长袍,须发皆白的老者立于山巅,专注地凝视着这满天的雪花。眼神深邃而沉静,以一种超越尘世的姿态,站在那里如同一棵历经风雨却依然坚韧的大树。他是江湖当之无愧的剑圣,也是今时公认第一的武林盟主,他身后还侍立着两名中年男子,是他的两个儿子。

    而在这个万物寂静的时刻,老者望着满天的飞雪,心中似乎在努力寻找着某种答案,或是某种寄托。

    良久,剑圣开口问道:“这两天,有看到清霜来的消息吗?”

    他身后的秦玉晟答道:“目前,还没有见到师尊。”

    剑圣点了点头,又默然不语。

    “父亲莫要忧心,或许是今年大雪提前,道路难行,师尊及各门各派在路上耽搁了些时日吧。”秦玉晟劝道,其实他也心知,近一个月以来,盟会在武林中的声望突然间变得十分微妙。原本若是在往年,灵鹫山武林大会召开在即,山上山下都是人潮满座,热闹非凡,而如今却是门可罗雀,萧条不已。而至于为何会如此,连万剑门中人也没有提前察觉到有任何预兆。

    秦宗阳叹了口气,摇摇头,微笑道:“晟儿,你看这满天的雪,由天而生,至地而死,每一片看到的风景都不相同,这中间的过程,又何尝不是人生。”

    秦玉晟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心中揣摩着父亲的话。今天,再过五日就是原定武林大会即将召开的日子了。今年万剑门发出武林帖以来,这一次各大掌门却竟然都不约而同派出弟子传话,皆言抱病无法参加,而所来之人中仅有少数颇具名气的武林散人和一些纯粹看热闹的武馆镖局师傅,甚至还有全无武功的江湖卖艺人士。看着如今灵鹫山的景象,也就是昔日南国群豪自发组成义军北上抗敌时集结之地,如今却是人心散漫,门户冷清,实在令人百思不解。

    ...

    等又过了四天后,路小芸终于带着陆吾、勾陈二堂众弟子回到了灵鹫山下,而迎接她的正是玉晟、玉龙兄弟。

    二人齐声道:“恭迎师尊!您一路劳顿辛苦,父亲此刻正在山上主厅中待客。”

    路小芸道:“不必多礼,但愿没来晚吧。途中大雪封路,还遇到些事故,所以耽误了不少时间。如今到处匪徒横行,甚至遇上我们都敢拦路抢劫。”

    秦玉龙道:“所以这也是父亲安排陆吾、勾陈两堂弟子去接您的原因,最近江湖都不大太平,也是为了您的安全。”

    路小芸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感激不尽。”

    秦玉晟道:“那师尊是打算先休息片刻,还是先去见过家父?”

    路小芸道:“先去见过秦盟主吧。许久未见,我也该去问候下他老人家。”

    二人欣慰地笑了:“那请您随我们来。家父这几日也时常念叨您,他若见到您会很高兴的。”

    灵鹫山沿着蜿蜒的山路盘旋而上,沿途,山色风光旖旎,白雪皑皑,雪树参天,恰如一幅美不胜收的画卷。山顶处坐落着数间宏伟的宫殿,规模虽不比凤凰山顶建筑,但同样一眼望去层层叠叠、错落有致,是早些年万剑门于此多次举行武林大会而布置的行宫。

    路小芸随他们两兄弟来到正殿中,却不见“北秦”的身影。待询问左右,得知先前剑圣往湖心亭中去了,正与另一位来到的客人品茶对弈。位于主宫殿外偏靠近西北山顶脚下,有一处不大不小的湖泊,而湖心亭就位于湖泊中心,到岸边要经过一段长长的石桥。秦宗阳正坐其中与另一位青衣老人下着象棋。

    二人对弈之初时,还谈论些江湖传闻秘事,声音也传到路小芸耳中。但后面二人下到关键处沉思棋局之时,也开始变得聚精会神、一言不发。路小芸怔了怔,一时不敢走近前去。

    ...

    剑圣摇了摇头,微微笑道:“这棋,是我输了。”

    青衣老人笑道:“承让承让。”

    剑圣也道:“青田道长不愧是当世高人,于象棋一道也如此精研,这手破釜沉舟之势布下天罗地网,可谓深谋远虑,老夫万万不能及。”

    ...

    方才路小芸赶到时,二人的棋局尚且才走到一半,对于这位青衣客的样貌,似乎还有些眼熟。直到等到他二人棋终,她才走上前去。

    “清霜,你来了。”还未等她开口,剑圣感到身后来人,先一步说道。他即便是正与另一人的交谈中,也难掩面上对见到“清霜”前来的欣喜。

    “嗯,见过前辈!”路小芸深深行了一礼。

    “清霜,你来的正好。这位是...”

    秦宗阳正要介绍道,那位青衣老人也发出惊讶声:“是云女侠!别来无恙啊!”

    路小芸一怔,顿时也惊愣住了,她认得这位老人:“您...您不就是那位,送我这把剑的那位老先生么?”说着,她将逆光剑解下拿给那人看。

    他笑道:“哈哈,正是在下?”此刻他一袭正襟青衣,头戴斗笠,气度闲逸,神态悠然,与二人初次见面时相比判若两人。

    剑圣看着他们,脸上露出惊讶和疑惑的表情,道:“青田贤弟,你们早就认识么……?”

    他微微一笑:“云女侠乃我恩人的故人,亦有恩与在下。”

    路小芸道:“不敢不敢,这位前辈与我先前有过一面之缘,不算什么恩情。我这把佩剑,听闻就是这位前辈打造赠给我的,只是...”

    她正想说下去,剑圣已经有些急切地接话道:“哈哈,无心道长乃当今武林第一铸剑师,既然是他出手的神兵,必然有其独到之处。”

    无心道长笑了笑:“惭愧惭愧,承蒙在座你二位高人不嫌就好,这等奉承话便不必说了。云女侠,抱歉此前未有和你说过,在下俗名姓李,字青田,如今乃一道中闲人,道号无心。”

    路小芸道:“见过道长。还请前辈恕罪,此前小女子为避仇家,也诓骗了您,其实我不姓云,而是姓路。”她以往不愿在外人面前吐露真名,便将名字反过来,常以“云小鹿”作化名。

    然而李青田听后,哈哈一笑:“原来如此,真是失敬。承蒙路女侠不弃,居然还一直带着在下所铸的这把‘圣人之剑’,真是令贫道如遇知己之音,实在感激不尽。”

    路小芸奇道:“何为‘圣人之剑’?”

    无心道:“若非一般人,谁会甘愿与人纷争之时,反倒将刀刃对准自己。那不是圣人是什么?哈哈。”他说话之时,路小芸不禁想起曾经听无尘神尼所说过的此人特征,又看了看眼前他侃侃而谈、洒脱闲逸的姿态,实难想象听说他曾是一个和尚的样子。

    ...

    见二人攀谈之际,剑圣突然招呼次子秦玉龙附耳过来,问起什么事,待秦玉龙说罢,剑圣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对一边二人道:“清霜、青田贤弟,我有些事要处理,暂且失陪了,待你们叙旧过后,可以来山上正殿内找我。”

    “秦兄?”“前辈...”无心道长和路小芸各自愣了下,但随即剑圣已带着两个儿子离开了湖亭。

    似乎是见路小芸有些顾虑,李青田劝道:“哎,路女侠也不必太担心,秦盟主乃此地之主,自然有许多事要他亲自过问,他既然没有说与我们听,我们也还是别去主动问他得好。”

    “嗯...前辈说的是。”路小芸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哦,对了,之前听人说起过,按照辈分,道长您似乎都是与我师父同辈的高人了,您可以和我说说当年我师父和秦盟主他们之间的故事么?”

    无心听罢想了想,道:“尊师太虚真人和秦盟主。唔,他二人皆是当世和上一代的绝顶宗师,也都是贫道敬佩之人。不过说来惭愧,贫道说到底只是一介铁匠,于武林纷争那些涉及不深,当年初次与令尊师相识,还是受太虚真人邀请,替他铸造了那对‘冰火清莲’双剑。现在回忆起来,那时贫道都还是一介佛门僧侣,在邙山普度寺内修禅。”

    “冰火清莲!是冰清剑和火莲剑?”路小芸听得有些呆住了:“那确实是师父生前用过的兵刃,居然也是出自前辈之手!”

    无心道长笑着点了点头:“不错,想必时至今日,那对双剑应该也还在贵派的后人手中吧。”

    “正是!”路小芸赶紧道:“冰清剑现在我师侄手上,火莲剑是在我手中,但...前些年因遭遇强敌而折断过,后来经秦盟主托人重铸修复了,但那之后我便用得少了,多数时候是放在箱子里保管着。”

    “哈哈,也是情理之中。”无心说道:“说来不才,上次那火莲剑的重铸也是经在下之手的。”

    “啊!”路小芸一惊:“难怪能修复得那般完整,真是多谢前辈费心了。”

    无心道:“路女侠客气了。当初,令尊师也是想为后人铸造两把宝剑。我便根据他武学风格结合了佛门典故,铸造了那对“冰火清莲”双剑,说来也是贫道此生的得意之作,所以那时秦盟主请我帮忙修复,自然也是义不容辞。”

    路小芸奇道:“那双剑竟然是出自佛门典故?这以前师尊倒还真没有提过。”

    无心笑了笑,道:“哈哈,因为那是贫道铸剑时的所想,并未与人提过,那时贫道乃佛门弟子,而太虚真人修道;何况他修为远高于我,又怎敢在他面前班门弄斧。但路女侠若有兴趣,贫道自当言无不尽。”

    路小芸当即点头:“多谢前辈赐教。”

    无心呵呵笑道:“所谓‘清莲’,缘是在佛家典故之中,历来将莲奉为佛祖象征,莲生于污泥之中,就犹如人生在浊尘的世界。而佛门弟子超脱于红尘烦恼中之外,就像莲花一样“出污泥而不染,此便是“冰清”之意。而纵是如此,我佛家诸天神相中,也不乏有得道弟子,虽四大皆空,不入俗尘,但若遇上世间邪恶,亦会化身怒目金刚,降妖除魔,凌厉果决,则是“火莲”之意的由来。所以这二者一轻一重,前者为守中静心,后者为杀伐惩恶。”

    “原来如此。”路小芸若有所思,又举起了手中的逆光剑问道:“那您送我的这把剑呢,又是什么说法?什么典故?”

    “这...”无心又笑了笑:“这把剑与冰火清莲不同,乃是一把道家之剑了,名为‘内圣外王’。不过路女侠你可千万别嫌弃它,一定要好生保管这把剑啊,来日你会用得上它的。”

    路小芸淡淡一笑,也没有再追问其因,又问道:“其实我更想知道,前辈您对我师父和秦盟主之间的事知道多少?”

    无心道长微微一惊:“你是说太虚真人和秦盟主之间...咦,他二人之间相熟么?我倒是没听他们彼此谁有提起过。要不你先说说,他们二人之间到底是何关系,是好是坏?”

    路小芸摇了摇头,在亭中棋盘桌的另一边坐了下来:“并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是仇人。”

    “啊?!”无心道长也丝毫没掩饰脸上的惊讶,奇道:“那你可知,在你来之前,秦兄和我说起你时,可是十分器重于你的。他都和我说要将毕生衣钵都传承于你...”

    路小芸又道:“那我也不知道,他为何自一年前起,就突然如此看重于我,甚至在那之前,我也从没对他说过什么恭维或诚服的话。”

    “这可真是难得了!”他感叹道:“路女侠,可否容贫道问你个问题?”

    路小芸道:“前辈请说。”

    无心道:“倘若真如印证秦盟主所言,他届时将毕生衣钵和权位交于你,你会如何去做?”

    “我...”路小芸沉吟了片刻,笑了声:“晚辈惭愧,有些说不上来。如果秦盟主真有何托付要交与我,我也自当全力以赴,不辜负他人期望,即便再无大的建树,也尽量绝不犯大错便是了...”

    无心笑道:“哈哈,那贫道换个问法。那假设女侠你便是这世间的主宰,有无上的权柄和文治武功,你会有怎样的设想?”

    路小芸想了想,道:“那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若真有那么大本事,就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够看到一个繁华太平的世界,上位者以大道和公义治理天下,让所有勤劳善良之人都不至于受人欺负,让世间不再有纷争战乱。”

    “看,这便是了嘛。”无心笑道:“路女侠你说的这话时,就如你的人一般,让人听来为之神往,丝毫不觉得是假话。”

    路小芸道:“前辈过誉了,这只是我的空谈罢,我并不懂该如何去治理,哪怕是怎样去管好一个门派。而世人权贵又多有私心杂念,又或许所谓“太平”二字,也只是人世间一个理想的方向吧,可能需要许多人的努力才能朝着那个方向靠近,却也不知何时能够实现。”

    无心道:“路女侠你既有如此心怀天下的善良,就已经是当今难得的人才了。若天下当真重现太平盛世的一天,必定少不了你这样的人。”

    “啊?”路小芸好似又想到什么,说道:“对了,之前也听江湖上的其他前辈说起过,道长您为何会对其他人说起,觉得我是那个可以拯救这乱世的人?”

    无心一愕,立时端坐了下身子,缓缓说道:“确有此事,虽然贫道毕生专心于铸剑,对于我道宗的占卜卦象学问不敢说精通,但或许是天道昭昭自有定数,早在两年前,贫道装作一介难民混迹在人群中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感觉你身上散发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感应,充满了无尽的浩然正气,让人心生敬畏。似乎冥冥之中掌握着一股强大的力量,那股力量足以斩断这世间一切的纷乱和不平。”

    路小芸听后,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说道:“前辈?我只是一介女流,您对我的期望会不会有些过高了?我一无处世经验,二无手下人马,三更就算是有,我亦没有逐鹿天下的雄心壮志。如果此生另有机缘,我宁可自己去做一个明君圣人的左右助手或幕僚,助其成就一番事业。”

    无心道长微笑着说道:“路女侠,那你所说的圣人,又未尝不能是你自己呢?”

    路小芸摇了摇头,道:“若时势真需要由我担起如此大任,我亦不会回避,只是我还是不觉得我会有如此机缘。”

    “哈哈!”无心道长笑道:“有女侠此言,贫道便可以先代天下黎民百姓谢过你了!”

    路小芸干笑了两声:“前辈抬爱了。是我原本出生平贱,却也有幸遇到了许多帮助我的贵人,才让我能活到今时。”

    ...

    二人又交谈了一会,无心道长提议不妨手谈一局。但路小芸笑道,自己于下棋一道着实不通,只好作罢。又静坐了一阵后,无心道长说时候不早,要去山腰的客房中看望自己的几个徒弟,便先行告辞了,路小芸送别后,想起剑圣说过的话,又往山顶的正殿寻万剑门的人去了。

    在回正殿的途中,并不算很远的距离。路小芸似乎冥冥中听到一句叹息:

    “他们到底是觉得我老了,管不住他们了吧。”那是北秦带着有些无奈的声音。

    待走到殿门外的阶梯前时,玉晟和玉龙已经在下边迎接她。

    “掌门师尊。”二人一齐向她行礼。

    路小芸道:“两位公子,秦盟主他老人家是不是有些什么事不痛快的?”

    二人对视一眼,心想掌门如此料事如神,但又有些难以启齿。路小芸见状,心中更有些着急,道:“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我听着呢。”

    秦玉晟见状,便将事情始末说与她听:原本父亲是定于明日上午召开武林大会,可哪曾想这一次六大江湖派系首领竟然各个都公然违逆他号令。不是说身体抱病,就是说路途遥远,反正总之难以参加武林大会。这要是在以前,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秦玉龙也补充说道:甚至武林大会明日便要召开在即,但山上除了万剑门本家弟子外,来访登记的武林客人都不过只有三十几位江湖散人而已,甚至令人担心,其中或许还有不乏是别有用心之人安插的眼线。

    路小芸沉思了一会:“就连那个江南的解掌门也没有来吗?”

    秦玉龙道:“江南一派稍稍好些,他们倒是没有说不参加,可时至现在,也没有见到他们的人马,或许也可能是耽误在了路上。”

    路小芸点了点头:“我还是先去见过盟主吧。”

    此刻,北秦站在正厅内,背对厅外看着高堂上的《江山万里图》兀自出神。当路小芸逐渐来到他身后,才似乎察觉到什么,缓缓转过了身。

    “前辈?你还好么?”路小芸小心问他道。

    “清...你,你来了。”他有些勉强地挤出一抹笑,声音有些沙哑。

    “嗯...”路小芸轻轻点了点头,看到他神情,蓦然间竟有一阵心疼:“前辈您想怎么称呼我都可以,我不介意的。”

    秦宗阳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看着路小芸,缓缓开口:“今年,看来实在有些非比寻常,我本也想借此次武林大会,将万剑门门主一位传于你之事昭告武林,可不知那些江湖上的后生小辈们突然间是受了什么人指使蛊惑,事到临头竟一个都没有来...”他说着,眼睛不扫视了一圈四周冷清的厅堂,令人不禁凄然。

    路小芸抿了抿嘴,安慰他道:“前辈言过了,不是还有我么,我这不是来了吗?”

    听得此话,秦宗阳愣了下,笑着欣慰道:“也对,也对...即便他们都没有来,只要清霜你来了便好。”说着,他面上的愁绪也消散了不少:“无妨,清霜你且放宽心,在山上小住游玩几天。待三日后,无论那些六大帮派之人来或不来,我都另有主张。”

    随即,灵鹫山再发布江湖敕令:今年大雪异常,武林大会再推迟三日,定于于元月初四,届时无论武林各派英雄到场多少,都一定即时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