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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上行下效

    “侯爷可知欺君何罪?”萧靖芸目光沉沉看着霍裘山,“当着陛下的面,侯爷倒是不妨和我说说……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认识的丫头,自小被我二妹妹买回,连自己的身契长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侯爷竟张口便称是雁书发现并告发的?这话说出来……侯爷是觉我等心智不全容易糊弄,还是侯爷黔驴技穷打算掩耳盗铃啊?”

    霍裘山被气得吹胡子瞪眼肚肠打结,脑中飞快盘算该如何应对,唇瓣嗫喏半晌迟迟张不开口。

    皇帝却在此时,满不在意地回头问萧靖芸:“听说……你棋下的极好?”

    她的手死死攥紧,垂眸不语,皇帝维护忠义侯的姿态竟做的如此明显,朝内大臣必将望风而动。

    等萧家战败的消息传回来,那些善于揣摩皇帝心意的佞臣,还不趁机踩上几脚?

    难怪,前世人人皆知萧家忠勇,却无人敢在朝堂为萧家据理力争。

    上行下效,皇帝已对萧家不满至此,朝臣谁又敢再为萧家仗义直言?

    她俯身叩拜:“略懂而已。”

    “你姑姑……棋也下的极好。”皇帝的视线落在萧靖芸的身上,似是陷入了某种情绪中,想从萧靖芸的身上看到另一个人,慢吞吞开口,“得空了随你祖母进宫,陪皇后坐坐,皇后也喜好此道。起来吧!”

    皇后端的是温婉从容,笑着颔首,衣袖中水葱似的指甲陷入掌心。

    她同皇帝夫妻多年,自然知道镇国大将军萧廷威唯一的女儿萧锦乐……乃是皇帝心口抹不去的朱砂痣。

    萧锦乐人虽然已死,却成为皇帝心中不可取代,无法忘怀之人,如今皇帝让萧靖芸得空进宫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动了纳萧靖芸的心思?

    皇后百虑攒心,只觉心口发闷,如今皇帝对萧家的态度暧昧不明,看似厌弃又似留情,当真让人捉摸不透。

    突然听得“咣当”一声,宫女立时跪地求饶:“求先生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无妨……”枝如承晏举止从容抖了抖衣襟上的酒渍,儒雅清然的眉目含笑,嗓音温醇深厚,让人如沐春风。

    皇帝回神,朝宸王身后清俊惊艳的男子看去,只觉男子通身儒雅气质堪比当世大贤,雍和从容,沉稳又温润,顿时心生好感道:“你……便是宸王常在朕耳边说起的北离义商枝如承晏?”

    枝如承晏神色自若起身,对皇帝长揖行礼:“蒙殿下不弃,草民有幸进宫,得以目睹陛下之勃然风姿,感激不尽。”

    哪怕是溜须拍马之言,由这般清雅之士口中说出来,更让人心生愉悦,皇帝一扫心头阴霾爽朗笑出声来:“枝如先生乃北离义商,又才名在外,一月前在聚贤楼,所做《上原朝暮》美轮美奂,让朕亦对上原美景心生向往啊!”

    皇帝突然称枝如承晏为先生,欣赏之意毫不掩饰,高台之下百官心中各有盘算。

    “酒后拙作,陛下缪赞了。”

    枝如承晏不卑不亢,自有读书人的傲然风骨在,一身酒渍却丝毫不显狼狈,神色坦然自若,倒显得犹若谪仙,凡世红尘不能沾染他分毫。

    “北离国风流文士闻名天下者居多,先生当为佼佼者,美名列国皆知,何须如此自谦!”皇帝一向喜欢文采斐然的名士,难免多问了几句,“先生小年还未归国,是否留于大都过年?”

    “听闻大都城十五灯会为大澧国历年盛会,文人墨客斗志昂扬,各显其能,热闹非凡,故而留于大都见识一番。待十五灯会之后,便启程返乡。”

    皇帝点了点头,注意到枝如承晏身上的酒渍,道:“枝如先生且先去更衣,回来后可同朕讲一讲上原美景。”

    枝如承晏行礼含笑称是。

    萧靖芸见原本侍奉宸王侧妃的婢女不见了,心中了然,暗自替枝如承晏捏了一把汗,视线不由朝枝如承晏看去。

    视线隔空撞上枝如承晏平和而明锐的目光。

    她手心暗暗收紧又缓缓松开,见枝如承晏目光犀利幽沉,想必已知有诈,只是……他能否躲过这一劫犹未可知。

    枝如承晏眸色镇定,电光火石间便挪开眼,从容随宫女去更衣。

    不过两刻钟的时间,换了一身直裰的枝如承晏更衣而归,她一颗忐忑的心才堪堪落定。

    宫宴结束回府的路上,大长公主满心后怕,她死死攥住萧靖芸的手,厉声呵斥:“你疯魔了不成?!平时看你行事稳重,怎的今天如此沉不住气?当着皇帝的面说那些话,皇帝若真的发怒,你有几颗脑袋担当?!你要是也出了事你让祖母怎么活?!”

    精致的榆木马车,四角悬挂着摇摇晃晃的灯笼,将马车箱内映得忽明忽暗。

    萧靖芸垂眸掩住眼底通红,她承认今日她那些话,都是有意说给皇帝听的,她就是要让那个刚愎猜忌的皇帝知道,让这天下知道!她萧家男儿在前线为大澧国,为这天下数万生民浴血奋战之德,是他这满腹算计的君王几辈子也比不上的!

    那些话,那些事,堵在她的心里,就像扎在她喉咙里时时割人的利刃,她不吐不快。

    见萧靖芸低着头一副什么都不愿意说的模样,大长公主闭着酸胀的眼,哽咽道:“祖母知道,那日祖母问你是否有反心,伤了你的心,你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和你祖父一样生了一副宁折不弯的脾性!可,晞儿……皇室是祖母的家,祖母姓李!你体内留着祖母的血!所以大澧国谁都能反……唯独我的子孙不行!你明白吗?!”

    大长公主护皇室之心,如同她护萧家,萧靖芸何尝不明白?

    可这大澧皇室,早已经腐朽不堪,它已然被喜好弄权逐利和阴谋诡计的朝堂君臣从根部玷污,内里溃烂糜臭,除非江山换血皇权更迭至真正的大能之手,否则……内瓤发腐怎能不亡?

    “我问你懂吗?明白吗?!说话!”

    面对大长公主声声拔高的逼问,她再也压不住心底窒息的绝望与疲惫,还有深沉的酸涩。

    她自幼长于祖母膝下,蹒跚学步是牵着祖母的手迈出去的。

    启蒙描红的第一个字,是祖母手把手教的。

    她高烧不退祖母彻夜不眠抱着她,佛龛前跪拜祈求折寿十年换她顺遂平安。

    祖母在她生命里举足轻重,重要程度不可估量。

    曾经的她和祖母无话不说,而如今……她们祖孙两人有着相同的目标不同的立场,相互携手又相互防备。本该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依靠,此时近在咫尺又南辕北辙远在天涯。

    她很是惧怕在不久的将来,她和祖母间深重的骨血亲情,会随着彼此的戒备防范消磨殆尽,渐行渐远,甚至……变得面目可憎。

    心头的凉意再旺的炉火都捂不热,她压下满腔的愤言,低头哑着声道:“晞儿明白!”

    你死我活的仇恨,远没有这种掺杂着亲情与悲戚的背道而驰,来得更让人心灰意冷,如同钝刀割肉,疼得让人寝食难安。

    大长公主喉头胀痛哽咽,半晌才含泪将萧靖芸搂在怀中,闭上眼心疼不已,只觉整个人被夹在家国之间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