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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之岛(25―尾声)

    二十五

    “告诉我……你们的名字。”

    广濑平康立在船头,冷眼凝视着船下的次郎与少年,仿佛是在观察着两只蚂蚁。

    实际上,当他从二人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知道,自己的儿子恐怕早就遭遇了不测。他甚至可以预料到,广濑平一一定是死在了他们二人的手里。

    但比起丧子之痛,广濑平康更多的则是羞愧。他羞愧的不是他的自以为是,而是他实在是无法接受,为什么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按照自己的计划而来。

    这是对他最大的羞辱,甚至比当面杀手他的儿子,更让他愤怒。

    可他怎样也想不到的是,那个在他的眼中,如同蚂蚁般渺小的二人,一样也在藐视他。

    不,或许那不是藐视,而是憎恨。

    和次郎的冷漠不同,少年的眼中则是燃起了一团火焰。此时此刻,当他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看到了那个曾经杀死过自己全家的死敌——广濑平康的时候。他当然无法将自己的愤怒完全的掩盖下去。

    他追了整整三年,现在,他的仇人就在眼前。

    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憎恨和爱情,往往没什么分别。尤其是当那种渴望,到达了极限的时候。

    但少年知道,现在还不是他可以暴露自己身份的时候。因为他知道,以广濑平康那种傲慢的性格,他绝对不会记得自己是谁。那么,他现在需要的,就是耐心的等待,等待一个绝好的机会。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

    “我叫萨穆,而他是藤海一心。”

    “好,很好。”广濑平康突然笑了笑,可那种奇怪的笑容,却怎样也无法让人感到安心。

    “你们都辛苦了。现在,我要正式祝贺你们进入了这次试炼的决赛!”

    “你说什么?决赛?你这是什么意思?”少年大惊道。

    “该问这个问题的,是我才对吧。”广濑平康紧紧凝视着船下的两人,冷笑道:

    “你们应该知道,从一开始,这次试炼就只能有一个赢家!”

    “但我们是一起的!”少年一边大声的反驳,一边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次郎。可这一次,次郎却只是沉默着。

    “这些,都与我无关。”广濑平康将头扭到了一侧,似乎完全不在乎少年的话。

    “当然了,如果你们不愿意争斗,也可以都留下来。”

    说罢,广濑身后的忍者便各自拔出了自己的剑,将大船唯一的通口围堵的水泄不通。

    “你!你这分明就是欺骗!”

    少年只感觉自己全身的血管,都在猛烈的颤抖着。可事到如今,凭借他们二人现在的身体状态,他们根本无法战胜那整整一船的忍者,也绝对无法敌得过那个屹立在船头的广濑平康。

    大雾似乎更浓重了一些,浓重的让人窒息。因为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真的有朝一日,会和次郎决一死战。

    少年痛苦的转过身,看向了他身边的次郎,而果然,次郎也在看他。

    自从在山洞的那件事情之后,他们几乎就再也没有对过话。因为每一次他想要去和次郎说些什么的时候,次郎总是会有意无意的躲着他。

    是的,他真的,亏欠次郎太多了。或许在他的心中,他早就将次郎认作了自己的兄弟,可实际上,他又是亲手将自己的兄弟变成残忍杀手的人。

    想到这里,少年已经再也不敢看向次郎的眼睛。而他的畏惧与惶恐,也终于第一次,控制了他的身体。

    究竟,他该如何选择?是为了自己的复仇,选择对次郎痛下杀手,还是主动选择死亡,给与次郎一个明天呢?

    “大哥。”

    就在少年不知如何选择的时候,次郎竟然先开了口。可事到如今,当少年听见次郎的声音时,却只能感到一种无法挽留的愧疚。

    “次郎……我……”

    “你已不必再说了。”次郎叹了口气。

    “我知道,其实如果没有你,早在我第一次遇见广濑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

    “不,次郎,其实我……”

    “我都明白。”次郎微笑着扶起了少年的身体,“你还,有着必须要做的事情,对吗?”

    “是的,可是让我在你和复仇之间做一个选择的话,我还是……”少年痛苦的垂下了头。

    “我也是一样,这一路以来,没有你,也就没有我的今天。所以,我已经决定……我会一个人留下来。”

    “不可以!我不会允许你这样做!”少年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拳头,“如果非要留下一个人的话,那也一定是我!”

    “不,大哥,还是我留下吧。”次郎的眼中突然留下了一行泪。

    “因为,直到今天,我才突然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我绝对不会再见我父亲一面,哪怕是去死!”

    “我不许你这样说!”少年掐住了次郎的肩膀,“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留下来!”

    “那么,就等你回到日本之后,再寻找机会来救我。”次郎笑着摇了摇头。

    “你一定会来救我的,对吗?”

    “是的,可是你不也是一样吗?你也可以先回到日本,然后……”

    “不,如果我回去了,那么我便再也没有离开的机会,可要是等你报完了仇,你才能够有机会救我。”次郎握住了少年的手腕,又道:

    “这是唯一的选择,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说罢,次郎不待少年回应,便先一步走到了大船之下,向着广濑平康大声喊道:

    “广濑先生,我们决定好了,让他跟你去!”

    “哦?你们,真的想好了?”广濑平康不屑的摇了摇头。

    “你真的愿意留下?可如果你父亲日后来找我算账,我该怎么和他说?”

    次郎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没有半分的退缩。

    “我是我,他是他,从今天起,我们再无任何情分!”

    “好!有魄力!你们几个,放下梯子,让那个小子上来!”广濑平康闻言大笑,立刻吩咐手下的忍者,将绳梯顺着船身滑了下去。

    “来吧,那个叫萨穆的,上船!”

    见到此情此景,少年的身子已经僵硬的动弹不得,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到,那个一直需要自己照顾的次郎,这一次竟然用他的生命救了自己。

    “去吧,大哥,如果他们反悔,我们就一个也走不了了。”

    次郎微笑着点了点头,一屁股坐在了大雾之中。示意自己不会在移动一步。

    事到如今,即便少年的内心再过抗拒,他也已经无力回天。他明白,与其现在和次郎继续僵持,倒不如赶快上船,待到自己大仇得报之日,再来寻找次郎。

    于是,少年叹了口气,走出了所处的大雾之中,也缓缓走到了大船的绳梯边上。

    可他刚刚才爬了两层的时候,却又突然又停了下来。

    “次郎!等着我,等到一切结束之后,我一定回来找你,我们可以去一个再没有其他人打扰我们的地方,到那时……啊!”

    少年的话,并没有说完。

    因为他已经开始坠落!

    随着一声沉重的坠地之声,少年的身体也重重的落入了迷雾之中。可他的眼前不是一望无际的白,而是凝重的鲜红。

    他的手臂,已经齐齐的从他的肩膀处,连根断成了两半,就如同广濑平一的武士刀一般。

    鲜血,断臂,大雾。一切的一切,都在无休无止的旋转着,似乎要将少年卷入虚空,可是,他的身前没有虚空,只有在夜空中闪烁的星辰。

    “对不起了,大哥。”

    次郎的武士刀上,还残留着少年断臂处的鲜血。可他的眼神,却从未在少年的身上停留。

    因为他已经登上了广濑平康的船!

    是的,次郎背叛了少年。他之所以假装故意留下来,目的就是为了在少年登船,无瑕打出石子,也绝不会打出石子的瞬间,拿走这个最后的求生机会。

    这也许就是次郎的第七课,不,是他所领悟的第一道律条。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抛弃的!

    “好!好!”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广濑平康,满眼中都是狂热与激动。而他那刚刚还因为失去儿子的痛苦,也随着次郎着干脆而利落的一刀而荡然无存。

    他已经找到了,那个可以为了达成目的,什么都可以做到的人。而这种人,本就是他此行而来的目的!

    “广濑大人!在下藤海一心,愿为大人效力!”次郎微笑着收回了自己的刀,用他那刚刚才沾过血的手,为广濑行了礼。

    “很好,很好。一心,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弟子了!”广濑放声大笑,又突然轻瞥了一眼,那早就昏迷不醒的少年。

    “开船!”

    风帆扬起,船舵开满。搭乘着得胜而归的英雄的战船,也逐渐消失在了大海之时。整个海天之间,再也看不见鲜血,也再听不见呐喊。似乎世界本来就是这样,从未因一人而喜悦,也不会因一人的离去而心伤。唯有那永不消散的迷雾,永远安静的飘扬……

    二十六

    当少年醒来,他已经发现,自己在一间空荡荡的房间。

    墙上的画卷,描述着传说中斩下恶鬼头颅的英雄,典雅而温馨的屏风之上,也渐渐传来着沁人心脾的幽香。可无论房间多么雅致,却也难以掩盖四周那死一样的寂静,那让人发疯的寂静。

    可似乎一切,都要远比在那不见天日的迷雾之岛上好得多。

    少年茫然的凝视着这个陌生的地方,像是头一次降生于人世之间一样迷茫。可当他的注意力慢慢从四周移到了自己那空荡荡的袖口之时,他却突然间痛哭了起来。

    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里,他似乎一直在做一个噩梦,他梦见自己和弟弟被关进了一个满是大雾的孤岛,他们顽强的一起求生,一起对抗着一切挡在他们前方的敌人。可当那艘希望之船真的降临在他们面前之时,他的弟弟却亲手斩下了他的手臂,将他一人留在了那无尽的大雾之中。

    可这不是梦,而是事实。

    突然间,少年竟忽然觉得,那副壁画上那只被斩首的恶鬼就是自己。而那个英雄,就是次郎。

    最后,次郎还是无情的背叛了他。也再一次击碎了他刚刚光明起来的内心。

    少年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命运玩弄的小丑,无助,可笑,却不会受到任何的怜悯,而实际上,作为一个失败者,他也根本就没有奢望怜悯的资格。

    可恍惚之间,少年便注意起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很显然,这里不是迷雾之岛。

    那么,他现在在哪里?莫非,这里就是所谓的天堂吗?

    “你醒了?”

    门突然开了,但开门的人不是什么天使,也不是魔鬼。

    那个人,少年曾经见过。他就是次郎的父亲。

    少年只感觉自己的脑袋发了烧一般的沉痛,他已经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又是怎样离开那座迷雾之岛,可眼前的一切却清楚的告诉他,他现在……应该是得救了。

    “怎么样,伤口好些了吗?”

    武士端来了一碗水,递给了少年。

    少年思考了一会儿,便一把将碗中的清水一饮而尽。可当他喝完了水之后,他却再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武士似乎看出了少年的想法,他叹了口气,坐在了少年的身边。

    “是我,把你接到日本来的。”

    “为什么?”少年终于说了话。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次郎对你所做的一切。所以,当我回到日本,就立刻背着别人把你接了回来。对不起!”

    说罢,武士便立刻弯下了腰,将他高贵的额头,贴在了地上。

    “这是他做的事情,与你没有关系。”

    “可我,是他的父亲,既然他犯了错误,那么我就必须向你道歉。”武士的头依然没有从地面上移开。

    “你为什么,不让他亲自来呢?”少年突然冷笑了一声,又看向了自己的袖口。

    “因为,他现在不在我的身边,或许……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了。”终于,武士抬起头,露出了他那张后悔莫及的脸。

    武士说的是实情。自从次郎回到了日本,他便成为了民众口中的少年英雄。而这样一个天赋异禀又年纪轻轻的英雄,自然会得到广濑平康的亲自培养。

    但当然,即便是次郎真的有机会再见自己的父亲,他大概率也会拒绝。

    “我真的不理解,既然你这么后悔,又为什么非要把你的亲生儿子送到哪里?作为织田部的高层,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少年道。

    “我很想,说我错了,只是我不会再有这个资格了。”武士突然苦笑了几下。

    “每个人,都会犯错,无论是我,还是他。我说这话并不代表着我需要你原谅我们父子,只是,我想请阁下知道,我们藤海家的人,绝非是无情无义之辈!”

    “呵。”少年不屑的摇了摇头。

    “一个选择抛弃妻子,流放儿子的人,也配说这些吗?”

    武士闻言大惊,可却没有愤怒,反而是越发的谦逊。

    “我知道我不配,所以,阁下现在就可以取走我的臂膀!”

    说罢,武士便拿出了一柄短刀,放在了少年的面前。

    少年叹了口气,拿起了短刀端详了半天,又突然笑道:

    “我很想这样做,只可惜现在的我,已经拿不起刀了。”

    少年放下了短刃,便又忍着疼痛站起了身。

    “谢谢你的照顾,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武士赶忙站起身子,冲到了少年的身前,“你的伤还没有好。”

    “我知道,可既然我已经来了日本,我就必须做一件事。”

    武士的脸色瞬间低落了下来。

    “你……还是要向次郎复仇吗?”

    “不。”少年摇了摇头,“我还没有时间去做这些无聊的事情,我要找的人,是广濑平康!”

    “这,你找他干什么?”

    也许是出于内心无尽的空虚,本来应该选择沉默的少年,竟再也无法压制住内心的苦闷,于是他简短的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和自己复仇的欲念。

    听完了少年的讲述,武士沉默了良久。

    “所以说,你参加这场试炼,也是为了报仇?”

    “你既知道,又何必再问?”少年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若是真想帮我,倒不如直接告诉我广濑现在在哪。”

    武士叹了口气,“不,虽然我知道,可我却不能告诉你。”

    “为何?”

    武士看了看少年的袖子。

    “凭你现在的情况,你已绝不可能战胜广濑,现在的你去找他,无异于送死。”

    “可若是不让我去,那么我跟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的双眼,竟忽然间在彼此的眼神中,看见了些许相识的东西,就仿佛他们才是真正的父子一样。

    “好吧,我的确没有拦你的资格,可在那之前,阁下请务必答应我一件事。”武士道。

    “什么事?”

    “直田君,你可以进来了!”武士突然神秘的一笑,看向了门外。果然,随着他的请求道出,门外便赫然出现了一个满脸胡须的男人,而那个男人的手中还端着一个盖着白布的铁盘。

    “这位是我的铸剑师傅,也是我最好的朋友,直田。”

    “那么,你究竟想让我干什么?”少年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武士没有说话,只是向着直田点了点头。直田也是会意的一笑,轻轻揭开了那块白布。

    铁盘里,竟然是一只手臂,铁打的手臂!

    世间的任何一种钢铁,都无法形成那样美丽的色彩,即便是鬼斧神工,也无法铸成那样完美的曲线。铁手的每一道圆弧,每一块肌肉,都是那样的美轮美奂,也是那样的让人心潮澎湃。而更关键的,是那只铁手与少年的断臂一样,都是右手!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只铁手,是我拜托直田君特意打造的,通过直田君的技术,它可以做到像真正的手臂一样使用自如。或许我们父子对你的亏欠,的确无法弥补,可是,如果阁下真的还有着未尽的事情,它一定可以帮上你的忙。”

    少年嘴角抽搐,汗水流淌,因为他从来就没有看过这样完美的一只铁手,也完全不会相信这样的一只铁手,竟然是为了自己而造的。

    “不,不可能,用铁手来代替手臂,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

    “请你相信直田君的手艺,也务必要相信我。”武士凝视着少年的双眼,“这就是我们父子,最后的报偿!”

    少年沉思了许久,直到他的双眼不再迷茫。

    “好的,我愿意相信你。”

    “只是,想要达到完美的代替你的断臂,你不仅要忍受难以想象的痛苦,还必须花费很长的一段时间来适应。”武士轻轻的笑了笑。

    “你真的……可以做到吗?”

    这一次,少年想也没想,就直接做出了他唯一的回答。

    “可以,我可以做到,也必须做到!”

    和煦的阳光,从门外照射在铁手之上,也照射进入了少年的内心。这是他一个月以来,第一次见到太阳。而直到此刻,他才忽然意识到,阳光,竟然是那样的温暖。

    所以,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绝不会再容忍,他的仇人,继续横行在这灿烂的阳光之下!

    二十七

    今夜的风很大,大的似乎要把那一切不为人知的事物全部吹走。

    但无论风能够带走多少曾经存在过的证明,也永远都无法抹去次郎在那一次的试炼中所留下的伤痕。

    不过,这些都已无关紧要。因为次郎从不会留恋自己失去的东西,而他所得到的,也远比他失去的要多得多。

    五年的岁月匆匆过去,藤海次郎一心,这位一生都背负着宿命的孩子,早已成为了一名少年。

    如今的次郎,再不会哭泣,也再不会受伤。因为在这短短的五年,他不仅完美的掌握了一名顶尖剑客的所有技巧,也确实的成为了一柄最锋利的剑。

    一柄为他而挥动,也同时为广濑平康所挥动的剑。

    而现在,这柄世上最锋利的剑,就坐在广濑平康,他的主人的面前。

    “次郎。”

    说话的人正是广濑平一,他比五年前苍老了许多,就似乎是将一切的心力全都交给了次郎,而实际上,他也早就将次郎作为了他的接班人。

    五年以来,次郎所展现出的极高水平和过人的智慧,的确超出了广濑的预期。有的时候,他真的希望次郎就是自己的儿子。可他没有这样做,也不敢这样做。因为他清楚,眼前的这柄利刃的锋芒说不准何时就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毕竟,次郎是一个可以抛弃任何事物的人。无论是他的父亲,还是他最好的朋友。

    “师父,有事吗?”

    听着次郎成熟了许多的声音,广濑平康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啊,次郎,你最近怎么样?”

    广濑略带虚伪的关切,让次郎大笑了出来。

    “师父,您找我,就是为了问我好不好吗?”

    “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广濑尴尬的摇了摇头,又道:

    “其实今天我找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我准备退休了。”一下子说出了这句暗藏在心中的话,广濑似乎一下子轻松了很多。

    “为什么?您还年轻,不是吗?”

    广濑叹了口气,“也许吧,可如今天下已定,我的任务,也已经结束了。”

    正如广濑所说,现如今,第六天的魔王织田信长已经取得了大半的天下,海内之民无不臣服。普天之下仅剩的几位大名,也早就选择了向织田求和,暂图一时的安稳。

    那么,对于织田氏幕后的阴影,也是到了销声匿迹的时候了。

    但次郎在听见广濑的话后,却没有什么表情。

    “虽然您说的有些道理,可如果您归隐了,我们又该去哪里?”

    “去,找你的父亲吧,次郎。”

    也许这是广濑平康,这个虚伪了一生的人,唯一的一句真心话。

    “我的任务结束了,而你的任务,也都结束了。是时候解甲归田,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次郎突然笑了笑。

    “您的意思是,让我放弃我亲手获得的一切,回到家里,去跟我的老头子认错,说我自己是一个不孝的混蛋,然后过一辈子闲散浪子哥的生活吗?”

    “次郎,我知道这对你很难,可是你也清楚,我们无仗可打了。而我……也真的不想再造孽了。”

    广濑的语气很诚恳,似乎是在哀求。

    “我知道,我这一辈子害了不少人,甚至害了我的亲生儿子。所以……是时候,我们都应该重新开始了。”

    “师父。”次郎直视着广濑的眼睛,摇头道:

    “我明白了,你呢,完成了信长大人交给你的任务,残害了无数的生命,现在你老了,知道报应了,是吗?”

    “次郎,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姑且还算是你的师父!”广濑似乎是被戳到了痛处,一下子大吼了起来。

    可当他吼出来的瞬间,他便已经后悔了。

    “师父?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把你当做我的师父吧?”

    “次郎,你……”

    次郎微笑着抽出了自己的刀,放在了广濑的肩膀上。

    “对不起,既然你已经选择了这一步,那么,我就必须要送你走了。不过,你不必担心,等你死后,我会接管你全部的人手,到那时,我会让全日本都知道,世界上,还有着一个叫做藤海一心的人。”

    “你!”

    此时此刻,广濑平康已经追悔莫及。可即便他再后悔,再悲伤,却也无济于事。因为他知道,现在的次郎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甚至超过了次郎的父亲。

    “那么,师父,安心的去吧。”

    刀已出鞘,死即将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广濑闭上了他的眼睛,享受着这最后的宁静。

    可他却没有想到,打破这片宁静的不是自己的鲜血,而是一声熟悉的低语。

    “你,还不配杀了他。”

    当广濑再次张开眼睛时,他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身在天国,还是苟活人间。因为他的眼前,已经出现了当年的那个少年!

    不,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少年,而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这……怎么,可能……”

    次郎的刀已经坠落在了原地,就如同当年坠落进深渊的少年一般。

    “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男人淡然一笑,只是默然的从次郎身边走过。而霎时间,次郎的整个身体,也瞬间软成了一摊烂泥,再也无法站得起来。

    “广濑,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你是,那个小子!那个本该……”广濑的惊恐已经无以复加。

    “本该死了的小子,是吗?”

    男人没有多余的动作,可一颦一笑之间,竟已化身为了复仇的天神。

    “还记得,八年前被你灭门的萧氏一家吗?”

    “难道,你是……”

    “对,我就是萧家的人。”男人走到广濑的身边,微笑着抬起了他的下巴。

    “我要让你记住这一刻,永远也不要忘记。”

    说罢,男人便已经伸出了他的右手。

    可那,竟然是一只铁打的手臂!

    铁手,无情的铁手,复仇的铁手。或许正是因为它从不会带有任何温度,所以当它取走仇人的生命之时,才会那样的冰冷刺骨。

    仅仅一击,广濑平康便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滴落到了男人的手腕。而本来已经失魂落魄的次郎,也猛然在那一刻,看见了男人满怀着微笑的眼睛。

    “你……你要杀了我吗?”次郎的全身都已僵硬的如同死尸,他清楚自己的罪孽,而这种罪孽,也绝对是这位复仇之神所无法饶恕的。

    可他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男人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便已经走向了大门。

    “喂!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次郎愤怒了,他可以忍受男人的仇恨,忍受男人的鄙视,但他却无法接受男人的冷漠,也绝对无法接受那种如同看待一只蛆虫般的眼神。

    可男人,却依然只是笑了笑。

    “你的债,已经有人替你还了。”

    男人深情的望向了自己的铁手,看着仇人的鲜血流满那带有着金属光泽的指尖,他已再别无所求。

    至于其他的事情,就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吧。

    这是第一次,次郎是这样的失魂落魄。霎时间,他只感觉自己的这五年甚至毫无意义。他是一个失败者,彻头彻尾的失败者,甚至连最后一刻,他连被仇人夺走生命的机会,都不再拥有。

    但就在次郎放弃了思考的瞬间,男人却又突然回过了头。

    “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什么?”次郎只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我叫……萧易鼎。”

    尾声

    乐曲震天,欢声遍地。

    今天是白莲教教主岳虎阳的生日,那的确是一个值得喜庆的日子。

    看着自己的兄弟们围坐在圆桌上畅快的聊天喝酒,男人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喜悦的表情。

    因为对于他而言,今天是他换上铁手的二十年纪念。

    那个改变了他命运的契机,和改变了他人生之人的生日,竟然是在同一天,这是否是一种巧合?

    但不管怎样,男人怎么也无法高兴的起来。因为或许他的确有很多兄弟,可每当他想起兄弟这个词汇的时候,他的铁手都会本能的酸麻。

    这是刻在了他骨子里的东西,再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明天将会如何?人们都是会遗忘的,或许今天,他和他的好兄弟们还可以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完全不必考虑未来。可也许明日,他们就会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甚至刀兵相对,至死方休。

    人生,本来就是这样一出你永远也无法预料的戏剧。

    想到这里,男人的心情似乎更糟了些,他叹了口气,望着空空的酒杯,心思却早已经飘到了不知何方。

    “二哥!”

    突然间,身边的一声呼唤,叫醒了男人的回忆,把他重新拉回了现实。

    “哦,是六弟啊,你怎么不和大哥他们一起喝酒?”

    年轻人木讷的笑了笑,笑的是那样的单纯且畅快。

    “我来找你,没有了二哥,喝酒也没意思。”

    “是吗?”男人微笑着拍了拍年轻人的肩,将酒杯递给了他。

    “来,给我满上!”

    凉酒撒入杯中,溅射在男人的铁手上。可惜的是,他早已经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干!”“干!”

    明天将会如何?这是一个问题。一个值得男人思考一生的问题。

    可无论明天将会如何,男人都已经知道,他决定走的路。

    欢歌飞扬,鼓声激荡。今天,的确是一个值得开心的日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