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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半身孤勇

    庭司辰连敲三声门,没人应,他轻轻推门而入,屋里只有陈鱼,陈鱼这个小家伙正趴在榻上啃自个的小脚丫。陈鱼尿了床,湿漉漉的一片棉被早让他踢到地下。

    火盆里的炭火已熄,司辰提起炭上水壶,水已干,壶底被烧出一口大洞,水壶中的酒瓶飘出酒气,司辰闻了闻。

    “她们哪去了?”司辰问向榻上的陈鱼。

    陈鱼连话都不会说,他还是个啃脚尿床的婴儿。

    司辰召来一名士兵照顾陈鱼,问道:“看见两位姑娘了吗?”

    棠西和云儿是军营中仅有的女子,陈鱼是军中唯一一个娃娃,将士们都认得很清楚。

    士兵拱手道:“俺没有,听李元宝说他值夜时瞧见了。”

    “好!”司辰指指陈鱼,“你照顾他,我去找李元宝。”

    这位士兵连娘子也没娶到,哪里带过娃娃?司辰简直是为难人家。

    庭司辰长驱直入士兵们扎堆睡觉的地方,莫名的酸酸臭臭气味涌入他鼻腔,极其难闻,如今才是寒冬,这要到了夏天还不得令人窒息?

    “李元宝!”司辰喊道。

    司辰喊一声,便有其他识相的将士帮他一齐喊,李元宝成了个红人,成百上千的人想见他......不一会儿,李元宝本人便披件衣裳冒冒失失闯出来了,光着臭脚丫,鞋袜也来不及穿。

    “你值夜时瞧见了棠西?”司辰直问。

    “可不是嘛!她打俺跟前路过,走得老快,一下子就没影了。”李元宝冻得哆哆嗦嗦,打颤道,“还有另一位姑娘,她也很急,跟张副将一起跑走啦。”

    “奇将军部下那位张副将?”

    “嗯啊嗯啊!”

    “人往哪去了,你看见没有?”

    “俺只瞧见转进林子里去了,后面想看也看不清啦。”李元宝搓手道。

    庭司辰满世界找张副将,不见张副将踪影。

    棠西和云儿一定出事了,庭司辰料想。

    寒野原和公输梧回山洞等了四个时辰仍等不回庭司辰,他俩认为,凭司辰的武功,没多大被敌军掳走的可能性,前前后后推测一番,便也来到延州城门口,守城将士认得公输梧,痛快放他俩进城。

    编钟昨夜离开山洞,之后找不见人,棠西和云儿昨夜相继跑走,至今未归,三个姑娘杳无音信,公输不禁慨叹——姑娘家家的做什么要到处乱跑?

    庭司辰先前救过奇青性命,军医早想好好向他讨教一二,恰巧近两日营中众多士兵染上瘟疫,军医遍查水源、饮食和住所,最终束手无策,不知病根,如何对症下药?军医自然而然想到来找庭司辰。

    奇青和苏千先前也是因为考虑到疫情,唯恐敌军趁虚而入,才不得已定下于昨夜去焚烧敌军粮草的鲁莽决定。

    军医瞧司辰的脸色似乎不大好,背着药箱徘徊了一阵方才小心翼翼上前开口道:“大人容禀,营中不少将士染上瘟疫,具口吐白沫、浑身乏力、眼睑浮肿、唇皮青黑之状,脉象虚浮无根,隐隐有精气将绝之象,不才无能,未能得知症结所在,望大人施以援手,军民们定当感激不尽。”

    一人和千万人,哪个更要紧?

    司辰知道,若棠西和他易地而处,棠西连想都不会想,她一定会最先选择他。

    书读得多了,圣贤们的谆谆教诲总会于关键时刻响彻在读书人的脑海里,圣人立箴言,先贤从大义,既为医,当一心赴救,既学武,当披坚执锐。

    司辰暗暗自嘲自己不如棠西。

    司辰跨入隔离出来的草棚,军医递上手套和面罩,他没接,默不作声翻看草棚下士兵的眼皮,一个接着一个。

    “像是中毒了。”司辰淡淡道。

    军医目瞪口呆,他不是没考虑过中毒这层,但实在觉得不可思议——草棚下的士兵并非来自同一个营,哪个能有这么大本事,能这么大范围的使毒?

    司辰踱步游览一圈,发现草棚下的几名兵士脸上出现局部红肿,司辰凑近一瞧,像是被蜜蜂蛰了。

    “问问他们,是不是被蜜蜂蛰过。”司辰吩咐军医道。

    大半士兵明确表示确实有蜜蜂蛰过他们。

    “可是蜂毒?”军医激切询问道,“怎能有如此厉害的蜂毒?”

    “碰上了用毒行家。”司辰平静道,“用皂角煮水给他们擦洗身子,捣碎蛇皮、干蝎、桔梗、蒲公英、大黄、马齿苋,入五分水,小火煎汤,一日两服,七日之后当无碍,再喂他们吃适量巴豆,可大好。”

    军医得命,怀揣满腹疑问,急匆匆跑去办事。

    司辰久久伫立,文风不动,忽然感到魂魄已失,他费劲大定心神,魂魄却怎么也不肯回归原处。

    寒野原和公输梧才去敌营查探完消息回来,他俩一路小跑,急急忙忙道:“印真昨夜遇刺,死了。”

    “康虞?有没有探到康虞的消息?”司辰下意识问。

    棠西消失,康虞毫无疑问是最大嫌疑人。

    “没有!”寒野原摊手,“不过,斥候报说,今儿天还没亮,有一辆马车驾出敌军军营,往西北方向去了,驾车的人身穿白袍,是一名女子,我猜,极有可能是康虞。”

    公输梧见庭司辰僵在原地,看起来非常不对劲,忧心忡忡问:“司辰,你怎么了?”

    “啊?”司辰晃了晃神,“我没事。”

    公输梧想起上回棠西被康虞带走,司辰急成那副模样,他以为这回司辰也会跟上回一样,着急得仿佛丢了全世界。

    然而司辰没有,他看起来异常平静。

    公输梧觉得,这样的司辰更加可怕。

    庭司辰迈步去找苏千,苏千给他易容,司辰的眼、鼻、唇,一点一点变回成之前他装扮过的那位敌国士兵。

    “这是什么东西?”司辰低头看苏千碗里盛的月白色粘稠物。

    “人皮面具密不透风,闷坏了你,这回用的‘含刺九’颜料,独门秘技,它会像你的皮肤一样,你甚至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多谢!”

    苏千忽觉膝盖一软,司辰这句谢的分量过于沉重,他竟有些承受不起,苏千尴尬笑道:“棠西是个鬼灵精,向来无畏,无论遇见何方妖魔鬼怪她皆能一笑置之,不必过于担心。”

    “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是真,你可知道,无畏分两种,一种是无知者无畏,另一种则是历经过世间万般残酷,无所畏惧。”司辰敛眉,“棠西的无畏,你觉得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

    “她身上有奋不顾身和孤绝执拗的勇气,定能乘风破浪、扶摇直上。”苏千凛然道。

    庭司辰红了眼眶:“她所受过的苦楚,她自己都记不得了,我常常想,一个人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在忘却一切之后,又慢慢回想起一切,我知道她可以,从未怀疑过,可一个勇字,岂是那样容易担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