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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家犬拿鼠

    自打和埃尼奥特商会订立契约起已经过了五天了,可今天还是不出意外的毫无进展。

    “唉,放轻松,商会也不会急着要我们出成绩。”尤瑞小姐还是一样的散漫,只是窝在房间里制作些小道具,每天晚上再指导我进行些魔法练习。

    事实上尤瑞小姐的判断非常正确,商会的确不遗余力地为我们提供资助,却又不催促我们的行动,我也说不上为什么总感觉有些焦躁。

    商会要求我们提供的服务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只不过要落实起来,却是一头雾水,都谈不上困难重重,而是根本无从下手。

    时间要再回到五天前的夜晚——

    “嗯?看到有两位同为人类朋友,我还以为都了解特格维纳的神话故事呢?”雷斯托夫见我们没有反应,夸张地耸了耸肩。“不过,实际上我们的确不打算采取任何形式的外界约束,而是基于纯粹的诚信,向各位提出这份契约。”

    虽然雷斯托夫摆出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但斯博利很清楚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乐观。如今他们几个外族人在沃夫利亚的待遇完全仰仗于商会的担保,只要商会愿意,放出些几人“杰普瑟残党”身份的风声,和当局通风报信做点文章,离开赫尔德斯自然无异于痴心妄想。

    斯博利将信将疑地从雷斯托夫手中接过契约,解开在羊皮纸上系成一圈的红绳,我和瑞格勒斯也都把头凑近,想要看看雷斯托夫会提出什么要求。

    “兹埃尼奥特商会,特聘杰普瑟村诸幸存者,任赫尔德斯特别调查小组,深究屠村惨案究竟出自何人之手,为公平与正义之由,以正视听。”

    “你的意思是,这事和阿提萨尔将军无关?”瑞格勒斯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语气中那一抹欣喜。

    “哦?此话怎讲?”见瑞格勒斯一时语塞,雷斯托夫笑道“我不了解,也自然不能下判断。但听说阿提萨尔将军为了国葬一事,昨日才返回赫尔德斯。此事若是他直接下令,岂不是预谋一月有余?如果你真的认为将军可能参与此事,那么就请协助我们找出证实这一假设的证据吧。”

    “那么换个问法,为什么是我们?贵商会人才济济,要说收集情报肯定不缺好手,为什么要委托我们这些人生地不熟的外乡人来调查?”斯博利的反问有些咄咄逼人。

    “哦?那我们就明人不说暗话。商会虽不缺能人,但在这大权交接在即的节骨眼上,若是有组织打探将军的日程,必然会引起警觉。而各位只是几个毫无背景的外乡人,这赫尔德斯并非安稳之地,从外乡逃难过来的流民在刚进城的时候打探些消息无可厚非。更何况作为当事人,有些情况你们可比我们清楚多了,不是吗?你们能查明真相获得报酬,而我们能达成自己的目的,这是一场双赢。”

    “双赢?查明真相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尤瑞提出的不解非常合理,这份契约内容看上去更像是商会的一厢情愿,从中甚至看不到一点有利可图的迹象。

    “如果此事并非将军意愿,这就意味着将军手下有人罔顾军令,残害百姓。更严重一点,还可能是里通外国,帮助别的势力在赫尔德斯布局。如果商会能借着这个清剿叛徒的机会卖给将军一个人情,那么往后我们在沃夫利亚的处境会比现在好得多。如果真是他亲自下令,那么这件丑闻完全可以用来要挟他,让他开放对我们的外贸限制。现在是个敏感的时间点,我相信他会做出聪明人应做的判断。如何,我的答案你们可否满意?”

    “对你们来说,是笔稳赚不赔的投机生意啊。”尤瑞呢喃着,失去了兴趣。

    看来,商会也在这场政治博弈中下了自己的那份注……

    “那,我们要做些什么呢?”我不由疑惑,因为契约文中丝毫没提工作内容。

    而听到这回答的雷斯托夫端正表情,“这么说,我可以认为各位愿意接受委托了?”

    片刻的沉默,我们三人看向彼此,尤瑞则坐在窗边兴致寥寥,却并没有任何反驳打破这片沉默。

    “那么,欢迎加入埃尼奥特商会,哪怕是短暂的合作,各位也是本会志同道合的同志。本会也一定竭尽全力帮助各位,我们希望各位能够——找出军队内部的内鬼。”

    说实话,听过雷斯托夫的解释后,斯博利虽觉得商会发出委托的理由合情合理,但内心深处仍有一丝不安: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吗?不管惨案出自谁手,对政局掌控欲如此高的将军果真会老老实实答应雷斯托夫的要求,而不是卸磨杀驴?雷斯托夫是没有想到这种可能性,还是他另有图谋?亦或是他手中,也握有将军的某处软肋?

    但一味的踌躇不会为小队带来任何好处,商会一如自己承诺的那样,准备了最好的客房,尽可能地满足了小队对于装备的所有需求,甚至是尤瑞狮子大开口的魔法道具素材也想办法为提供了。斯博利也暂且放下了疑虑,接受商会的好意。

    可要几个外来人去找出军队里的内鬼说来简单,除了阴差阳错混进军队的瑞格勒斯,剩下三人能做的也只有在商会提供的调查地点去蹲点了。

    “商会都做到这份上了,你们就多加把劲呗。”尤瑞对蹲点的枯燥任务已经感到厌烦,宁愿在商会的客房内加工道具也不愿意再去幽暗的小巷子里蜷缩身子。

    “我们蹲了这么多天,别说军队的人,连城里帮派的自己人都没来过几个。”

    “现在敏感时期,也正常吧。瑞格勒斯,军队里有什么值得关注的消息吗?”斯博利显出格外的耐心,把话头抛给瑞格勒斯。

    “……我每天几乎都在和别人互殴,除了教官根本见不到什么大人物,不过剩下那些本地人好像说最近马上就要融雪节了,是沃夫利亚开春的传统节日。”近一周以来,每天都在军队报到的瑞格勒斯身上明显多出许多擦伤,但体格轮廓却也给人一种涨了一圈的错觉。

    调查工作仿佛陷入了泥沼,丝毫不见进展,我们也只能在房内叹气,又继续准备明天的工作。

    我也躺倒在床,始终回想着近日了解到的一切:暗流涌动的政局、心狠手辣的军队、受制于人的商会、不甘失势的帮派、里应外合的“内鬼”、姗姗来迟的将军、虎视眈眈的政敌……虽然我们主动入局,可面前的局面却越铺越大,似乎早已超越了我们的能力范围,我们真的能够从中找到突破口,并且全身而退吗?

    事实上,像是预见到了我们的决定那样,第二天巴德叔便来到商会和我们合流,听说了我们的决定后也很是无奈。

    一直住在格夫那儿太麻烦了,那破地方住着也不舒服,那臭小子又不听话。镌刻着岁月的面容分明说着抱怨的话,表情中却展露出和年岁相仿的慈祥。

    人手增多固然不会是坏事,可即便巴德叔和矮人铁匠铺处好了关系,也并没有在集市上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也不对,总感觉好像看漏了什么……说到底,如果是政敌来突袭杰普瑟村,他们的目的又会是什么呢?他们对杰普瑟村又了解些什么呢?

    深夜的时间只会积累出更多的困惑亟待解答,身旁的瑞格勒斯早已传出鼾声,睡意虽应邀而至却也扰得我无心休息。悄声离开床铺,如今在商会的夜晚不再需要守夜,斯博利他们都睡得很熟,我静静看着自己床头为数不多的行李。

    一件皮甲,一面片手盾,还有此时依然藏匿在空阔行囊深处的神剑空壳一柄。

    要将这些东西称为行李的确有些勉强,就像我作为战斗力来说同样无法寄予期望。虽然尤瑞小姐试着教会我一些最基础的魔法,但进展缓慢,我对于魔力的辨识依然时断时续。我最近才意识到汲取魔力似乎是我近似于本能的行为,简直和呼吸无异,如果不是刻意留心,我想大多数人都不会意识到自己鼻腔中流过的空气有多少量,又会去向何处。

    “麻烦了,不能明确认识魔力就无法准确调用,虽然魔法师的确都希望做到无意识地汲取魔力,可那终究是将本不存在的机能内化,在此之前早已无数次地用身体感受魔力的流动,也就是对你的教育反而应该反其道而行之吗?但好像又的确感受过你调用魔力发动魔法的痕迹……”

    尤瑞小姐操心着我不能理解的事物,也正因此,从认识到我的魔法天赋开始至今,我只学会了最简单的“硬化”:将魔力不加分辨地强行灌注到手头的物体中去,以不存在的实体加强物体硬度的小戏法。

    我似乎很特殊,这份特殊却并没有带来任何帮助,甚至可能是阻碍。这是开始魔法训练后尤瑞小姐给出的毫不留情的评价。

    我到底是什么人呢?这份小小的好奇在每次尝试施法失败时都会默默扎根,很是神奇。终于对自己的来历产生理所应当的好奇同时,我也意识到至今为止我居然对自己的过去竟然毫无兴趣的事实。

    窗户的玻璃中映出那个透明的安克尔,这形象对于没有记忆,缺乏自我的“我”来说是那么相称。我忽然觉得空空如也的行李恰似我的写照,直到最近才积累下几件署名为我的事物。

    我摸出那面片手盾,和魔法训练相同,肉体上的训练也没有落下,盾面上的凹痕诉说着斯博利先生还是一样毫不留情。反正一样睡不着,不如稍加练习,我悄悄离开商会,来到月下的静谧。

    于是第二天早上起不来错过早锻炼,被斯博利先生无声失望训诫的结局正在悄悄埋伏着第一次经历失眠的安克尔。

    转机来得很突然,也很及时。

    “明天,会有军官带着新兵出城考核,考核的任务内容是剿灭野兽,瑞格勒斯也在列。”

    一头闯进房间的银爪会长做出了乍一听没头没脑的宣言,却让我们意识到这也许正是等待许久的机会。

    “这也算是融雪节前的固定工作,开春时节冬眠后觅食的动物最是凶猛,但对于沃夫利亚的士兵来说确实是最合适的考核对象。为了避免节庆时出现意外,军队每年都会安排新兵去狩猎靠近赫尔德斯的野兽。只不过今年,带队的军官不太常规,从来没有这么高级别的军官亲临过。”

    像是要卖关子一样,银爪会长刻意留出来一刻的停顿,我不禁好奇埃尼奥特商会莫非是极度重视戏剧性的组织?

    “有事快说有屁快放,叽叽歪歪的又不会给你发小费。”

    巴德的匠人性子受不了这种无意义的表演,一点面子都不给。

    “咳咳,带队的是阿提萨尔将军亲卫队队长弗斯,同时也是杰普瑟村行动的实际领导人。”

    任务前夜,瑞格勒斯和其他试训的新兵一起被留在军营中,穿上新配发的制式装备,将各自用得顺手的武装随身携带,看着身边或紧张或兴奋的同族兄弟,瑞格勒斯有些,仅仅是有些怀念起家乡的时光。

    “瑞格勒斯,你不紧张吗?”

    邻铺的兄弟名叫瑞克,沃夫利亚军队内的铺位是依照姓名排序这点令人意外,因为排序相邻而总是一起对练的瑞克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手却不时轻微颤抖。瑞格勒斯不是多话的人,两人之间的语言交流基本只维持在必要的水平,像这样有谁主动搭话闲聊还是第一次。

    话虽如此,近一周拳拳到肉的搏击总是能给两位血气方刚的少年带来一种近似友谊却又相去甚远的战友情谊,输多赢少的瑞克也成了难得的和瑞格勒斯这个实力强大却倍感神秘的少年能搭得上话的新兵。

    “狩猎野兽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厉害啊你,总感觉你和教官他们有点像……是那种真上过战场的硬汉。”

    瑞克的感慨让瑞格勒斯暗自有些紧张,难不成自己的身份有所暴露?

    “就是就是,瑞格勒斯你也太强了吧。”

    四周的兄弟们纷纷聚拢过来,临睡前的闲话时间想必是少年们为数不多又纯粹的快乐时光,在格斗测试中惜败于教官的瑞格勒斯一直是试训的新兵们心目中触手可及的偶像,可偶像却神龙见首不见尾,训练结束后总是立刻回家,今天还是第一次留宿在军营,会成为人群中的焦点想来也是理所应当。

    “啊……也没有吧,就是有个师傅会教我……”

    但近些年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瑞格勒斯却像忘记了如何应对这种场景一样,有些手足无措。

    “我就说是有师傅教吧!大哥,下次也介绍我们认识认识呗!”

    几句寒暄交流后,一个自来熟的兄弟随口提出了大家纷纷赞同的提案,瑞格勒斯却认真地烦恼了起来,说出自己的师傅是个人类的事实,一定会惹麻烦,但瑞格勒斯不想欺骗这些友善而质朴的同族。

    “啊,今年的融雪节估计不会轮到咱们站岗吧?”

    “嗨,压榨新兵也算得上传统了,等着加班吧。”

    “不过能让咱们去站岗不是说明我们考核通过了,可以入伍?好事儿啊。”

    “等我入伍了,我就去和我女朋友求婚!”

    “你先找个女朋友再说。”

    “帮我介绍一下你妹妹呗,大舅子?”

    “少扯了,你受得了她?”

    “……”“……”

    瑞格勒斯还在烦恼怎么给出回答的档口,闲聊的话题早已不知滑到什么地方去了,也不再有人留心瑞格勒斯没有回答的那个答案。年龄相近的同族人嘈杂而无营养的对话,让人意外感到有些安心,但瑞格勒斯却更敏锐地觉察到了那份意外。

    这是否,就是普通家庭的寻常夜晚呢?

    闲聊将本萦绕心间的些许不安成功转化做兴奋,教官的呵斥又适时地响起,为今夜军营中唯一被特许的聒噪熄灭灯火,翘首以盼明天的到来。

    天色未明,尚在值守的星空目送着新兵们在军营外列队,整装待发。依序点过人数,教官并没有多说什么,行过军礼便将指挥转交给据说是亲卫队队长的军官。

    上前的军官并不像瑞格勒斯假想的那样装扮华丽,他甚至都没有武装,只是在胸前套上军官用的胸甲,拄着一柄不怎么有美感的长枪,据说兽人身上兽化的程度反应了血统纯度,最为纯正的血统会带来近乎野兽的样貌,可面前的这个兽人却只有双腿布有毛发,抓着长枪的双手则是布满伤痕的皮肤,就连有些凶相的脸上也只有一对狼耳彰显着他身为兽人的事实,身后更是找不到蓬松的尾巴。

    兽人本就是个极重血统出身的种族,而以狼为尊的沃夫利亚在兽人中也是传统观念色彩极重的国家,瑞格勒斯却感受到身边的新兵们在这名近似于混血的兽人出现时倍感紧张。

    “今年试训留到最后的就你们几个?赫尔德斯的新人真是一届比一届差劲,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帮外乡人造成的影响,这不是都没什么选拔的必要了……”

    军官吊着眉毛点了点人头,十四人的佼佼者们听了话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都给我站好了!别把你们在新兵营那副懒散劲头带到老子手底下!我是谁应该不需要做什么自我介绍吧?”

    “是!弗斯队长好!”十四名新兵被弗斯突然出现的气势吓得一激灵,猛地挺直腰杆。

    “今天是你们的最终考核,让我看看这段时间里你们都学到了多少东西。列队!上路!”

    精神饱满的呐喊似乎并没有让弗斯满意,他随意地挥了挥手,就这样拉开了考核的帷幕。

    戴着商会徽章的兽人在昨天下午已经找过瑞格勒斯,他也已然知晓眼前这名同族就是杰普瑟村惨案的始作俑者。瑞格勒斯在行进途中侧目观察着弗斯,他轻巧地跳跃在城外为冰雪覆盖的岩石间,带头向着山野间的森林进发,留下新兵蛋子们费力地追赶着他的步伐。有许多新兵并不那么习惯长距离行军,光是跟上弗斯的步伐就拼尽了全力。而瑞格勒斯显然不在此列,长期的流浪和山间活动已经让他学会了如何最高效地在冰雪与灌木中穿梭,他虽然和弗斯拉开了一小段距离,但在目前的速度下仍游刃有余。

    “你是瑞格勒斯,是吧?”

    瑞格勒斯并没有想到弗斯会主动和自己搭话,只是应了一声。

    “脚力很好,能跟上我的速度。这次试训也是分数最高的,说实话,你应该不比你的教官弱。”弗斯双手将长枪背在背后,红日也渐渐从山峦间探头。

    沉默,瑞格勒斯揣测着弗斯的意图,迟迟没有接话。

    “打过猎吗?”

    “……打过。”

    “是吗,那魔兽呢?”

    “……一般会避开。”

    弗斯点了点头,并没有再延长这生硬的对话。

    自出城以来无言的行军已经持续了三十分钟有余,依然朦胧的光亮还无法刺破森林中的幽暗,本就寒冷的气候也没有因春天的临近而变得温柔,日出前的低温更是令人难捱,呼出的气凝结成冰碴就那样糊在脸上,试着抹去遮挡视线的冰碴时更是痛苦。寂寥的枯木林中徒有喘息声和脚步声相伴,视线尽头冷漠地吐出毫无变化的景致,本以为走出了很远,可回头望去赫尔德斯却就在眼前一目了然:地图上看这里距离赫尔德斯的直线距离应该还没有超过两公里,只是坡度是如此陡峭。领头的弗斯却还是一副轻松模样,三两步在森林中轻盈地跃进,那双保留了野兽特征的双腿在长期的历练中或许已经超越了野性的灵动。

    就在跨过半山腰时,弗斯举起右手示意众人停下。和前路及来路相比,半山腰处算得上是一片稍显平缓,岩石较少的“平原”了。不少新兵以为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刚想在岩石上坐下休息,就被弗斯喝止。

    “我说过别把你们在新兵营那副懒散劲头带到老子手底下!我让你们几个休息了吗?停下脚第一反应是一屁股坐在地上而不是警戒侦察,教官教的东西都教到狗肚子里了是吧!”

    队尾处还没搞清状况的两人正疑惑着,但怎么说也是有着敏锐感官的兽人,林中人类或许会听漏的细微声响可逃不过兽人的耳朵。

    几头看上去瘦骨嶙峋的黑熊正潜伏在阴影中,凶狠的目光和躁动不安的利爪毫不掩饰地倾诉着它们的敌意。

    “这一带最近似乎被这伙睡醒了的黑熊划为领地了,而我们则是大大方方踢开了它们家门赖着不打算走的热情来客,今天的考核已经开始了,只敢缩在后头放箭的废物一概不及格!快上!”

    再没经验的新兵蛋子现在也不会搞不清状况,全副武装的他们纷纷抽出武器,而低吼声更甚,双方就像以森林的阴影为界,剑拔弩张地互瞪着。

    ……但这样说不通,黑熊一般是独居动物,怎么可能出现这种足以抗衡这些人数的协同狩猎?

    瑞格勒斯的忧虑等不及细想,瑞克在内的三名兄弟已经大踏步地冲入森林,而红日则是在不经意间完全越过了雾霭,刺破了森林的幽暗。

    一边为他们的莽撞而咋舌,瑞格勒斯快步赶上他们的步伐,饥肠辘辘的黑熊是最凶狠好斗的,而贸然突进的这三人似乎并没有盘算什么战术,这种低级的愚蠢自然落入森林中恶霸的下怀:一只潜伏着的黑熊从树后阴影杀出,扑向瑞克无防备的后背——瑞格勒斯却闯入其中,手中的匕首也先一步扎进熊的掌心。

    愤怒的哀嚎在瑞格勒斯的耳边咆哮起来,可行动如此敏捷的新兵也只有瑞格勒斯一人,剩下两人虽然在哀嚎中察觉到了陷阱,却只是勉强招架住后方的来袭,正前方的猎物则化身猎人猛地逼近。

    先遣队的战斗彻底点燃了混战的开始,毫无协同,单纯基于肉体性能展开的斗争在早春的荒野中上演。

    深陷肉中的匕首一时间拔不出来,瑞格勒斯果断放弃了回收武器的想法,转而拔出腰间的弯刀,而被激怒的黑熊却碍于手掌中留滞的匕首而无法四足着地,只能立起身形向瑞格勒斯扑来。

    但这样一来,行动就好预测多了,压低身形躲过啃咬,瑞格勒斯顺势向右避开完好的熊掌大力挥来的爪击,随后手中的弯刀回身砍向黑熊的支撑腿。

    尖锐的锋芒一闪,军队所配置的弯刀足以穿透黑熊厚重的皮毛,失去一半支撑力的黑熊顺着自己爪击的作用力向前倒去。瑞格勒斯双臂青筋暴起,让剑刃深深没入黑熊的肌肉之中,接着将弯刀猛地一拉,沿着腿筋给黑熊剖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随后甩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将鲜红的刀刃拔出。

    本能警示着黑熊自己难以匹敌这个生物,但野兽求生的意志还是指挥着它做出殊死拼杀。只不过瑞格勒斯并没有给黑熊这样的机会,在黑熊起身之前就将弯刀捅进后心,结束了黑熊的挣扎。

    拔出插在黑熊身上的弯刀和匕首,瑞格勒斯放眼看向四周:数量上并没有陷入劣势的新兵很快把握了狩猎的主动权,身手较好的战士处理了手头的黑熊后很快帮助受压制的兄弟脱身,联手将黑熊拦腰斩断;武器无法及时回收的战士挥舞起自己自豪的四肢,将狼的利爪刻印在黑熊身上。

    战斗的挥砍声很快再次安静下来,不再有熊的咆哮,这里剩下的只有战士粗重的喘息。黑熊虽然在森林中鲜有敌手,可在兽人面前也不过尔尔。

    在成功的狩猎后,新兵们的情绪高涨到顶点,确信着自己通过了考核的新兵们相拥而庆,大咧咧地在黑熊依然温热的躯体旁坐下休息。太阳逐渐闪耀,而鸟鸣声也随之唤起,呕哑嘲哳地唱响一曲嘈杂至极的颂歌。

    ……回到先前的疑惑,森林中鲜有敌手的黑熊又是为什么会联起手来成为群居生物?

    瑞格勒斯拭干匕首上的血迹,鸟鸣声也越来越响,回头望去,和弗斯的视线对个正着。他一言不发地坐在岩石上,冷眼看着这场似乎有些过于简单的狩猎,也没有宣布考核到此结束,像是在等待什么一样不时望向天空。

    天空?

    瑞格勒斯抬眼望去,问题的解答似乎也不打算让瑞格勒斯久等,伴随着啸叫,赤红的双翅俯冲而来,修长的犄角瞄准着的兽人后背顶去,轻松贯穿了铁制的轻甲,在那兽人的侧腹处捅出一个血如泉涌的洞来,身边的战士们甚至没有时间架起武器,那怪物便亮出巨大的鹰爪抓住了受伤的躯体,将兽人带离地面高高飞起。

    公鹿的脑袋,却有着异常锋利的犄角;猛禽的躯干,却比身旁的黑熊更为庞大;双翅的赤红令人无法分辨究竟是被鲜血浸染还是天生红得纯粹。那怪物盘旋在森林上空发出嘲笑般的刺耳鸣叫。从未真正对峙过魔兽的新兵们或是愣在原地或是手忙脚乱,意想不到的减员似乎正要将局面导向失控。

    “都给我架起武器!战场上可没有休息一说,这只叫鹿鹰兽的魔兽就是你们的下一个敌人。你们的战友受到了这恶兽的残害,兽人的鲜血就在你们面前滴下,如果想跟随阿提萨尔将军的脚步成为保家卫国的一员,就给我打起精神!亮出你们的獠牙,拔出你们的利刃,将胆敢伤害沃夫利亚人的那头凶兽踩在脚下!证明给我看,你们不是一群酒囊饭袋,而是真正担得起守卫沃夫利亚之责的战士,是能够让先祖瞩目的勇士!不负先祖英魂!”

    弗斯的吼声回荡在群山之间,在场的新兵立刻摆好架势稳住军心,方才欢庆的氛围烟消云散,紧绷而昂扬的斗志充斥着森林间。

    而被鹿鹰兽紧握着的伤员则痛苦地挣扎着,不停滴下炽热的血液,性格恶劣的鹿鹰兽在飞向高空后,将自由忽然还给在足间扭动不停的兽人,宣告死亡的坠落来了。

    没有犹豫,瑞格勒斯蹲下身姿,一跃而起落在树上,如是重复两次,将半空中的兽人单手擒抱住,另一只手抽出匕首猛地刺在对面的树干上,两人的下坠冲击力在没有枝叶的树干上留下一条深深的刻痕,几乎要将瑞格勒斯的右手扯断。好在瑞格勒斯平安落地,战友的鲜血则染红了左侧的身子。两名兄弟见状,立即在掩护下替伤员进行紧急止血。新兵们聚拢在一起,全体戒备着来自上空的突袭。

    但戒备归戒备,鹿鹰兽丝毫没有自投罗网的打算,它只是持续地盘旋在上空,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送上门的自助餐,局势僵持难下。

    狩猎飞禽时,最重要的便是如何把它拽下双手难以触及的天空,手中的多数武器在天空与地面的落差间都失去了意义,能派上用场的只剩下被弗斯令行禁止的长弓。但即便射中了,箭矢到底能不能贯穿魔兽的皮肤都要打个问号。兽人的长处在于强悍的力量和灵巧的运动能力,那面对一刻不离地观察着兽人们的鹿鹰兽又该如何发挥这种优势呢?

    没有人有答案,至少那群新兵蛋子都是如此,他们只是对着天空发愁,没有人能果决地站出来成为那个破局者。

    “瑞克,接着。你射得准,还有亨利,你们从左右两侧交替冲它射箭,不用拉满弓,注意节奏的变换,别让它闲着就行。”

    瑞格勒斯把自己后背的箭袋抛给瑞克,反射性接住箭袋的瑞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时,瑞格勒斯继续指挥了起来。

    “莱奥和肯特,你们保持现状,一会儿趁瑞克他们射箭干扰鹿鹰兽的时候带着里拉后撤到弗斯那里,如果鹿鹰兽真敢突到弗斯脸上他总得出手的。剩下的人两人一组,一样趁鹿鹰兽分神的时候四散开来,埋伏到侧翼和斜后方树的背阴面,和我一起保持机动,确保自己在三步内可以跳到我的位置,注意避开我的前方。”

    时间虽短但一同操练了七天的新兵们很快明白了瑞格勒斯的意图,纷纷答应,降服野兽的永远都应该是人智。

    “瑞克,准备好。第一箭必须得有威胁。”

    将箭搭在弦上,瑞克低头深吸一口气,冬天的空气果然醒神。

    “嗯,随时可以。”

    一样握紧了弓,只是弦上并没有搭箭,瑞格勒斯如狼一般蓄势待发。

    “放!”

    盘旋着的鹿鹰兽并不熟悉眼前的情况,山里偶尔会有类似长相的猎物单独出现,但从来没有这么多猎物聚在一起过。虽然看上去有些差别,但身下的猎物们不坚硬,自己的犄角足以刺穿,这一点已经在刚才验证过了。只是鹿鹰兽卑劣的本性依然让它坚守着不可侵犯的高空,狡诈地寻觅着下次出击的时刻。猎物们很讨厌,他们聚在一起时总是找不出那个适合下手的对象,或许应该做些什么让他们散开。

    还没等鹿鹰兽盘算好做些什么,一种轻巧却有些刺耳的啪声传来,并不像雷霆般轰鸣,但却比闪电来得更快——一道银色的闪电。

    本能地扇动翅膀,平日里自豪的壮硕躯体此时却成了累赘,上升的速度比不过破空而来的银色闪电,伴着疼痛,闪着银光的箭矢刺入鹿鹰兽的左腿,箭头埋得并不深入,但依然让鲜少受伤的魔兽感到恼怒。

    不给这位统治着森林的王者一丝尊重,身下的猎物发出无法理解的喊声,更多刺耳的啪声接连响起,让鹿鹰兽不断回旋试着规避那银色的闪电,即便这银色闪电无法给它的狩猎带来实际的不便,可鹿鹰兽讨厌疼痛,也更讨厌给它带来疼痛的猎物。

    一阵腾挪躲闪,刺耳的啪声不再像天上落下的水滴那样频繁,银色闪电也不曾再近过身,鹿鹰兽重新悠闲地俯瞰着那群猎物,那些猎物居然主动散开,将一个拿着木色物体的猎物留在原地,鹿鹰兽现在认识了这种物体,就是这东西在射出恼人的银色闪电。

    被留在原地的猎物和鹿鹰兽对上了视线,丢下了木色物体转身背向鹿鹰兽撒腿就跑,鹿鹰兽认识这种背影,那通常象征着猎物最后的绝望和徒劳的挣扎。仰头发出夸耀的啸叫,鹿鹰兽扇动血红色的双翼向着那背影俯冲下去。

    背影逐渐变大,而自己的犄角也越来越接近,就在鹿鹰兽确信自己的成功时,那背影却反而扭身向自己扑来,嘲弄着猎物的愚蠢,鹿鹰兽准备享受犄角撕裂猎物时的触感。

    可被撕裂的,反而是自己的双翼。

    “兄弟们上啊!决不背向战斗!”

    ““不负先祖英魂!!!””

    沃夫利亚标志性的战吼带着英勇的战士们从树上跃下或是从鹿鹰兽身后扑来,向着瑞格勒斯俯冲的鹿鹰兽无暇回转正被重力牵引的躯体,手中的弯刀终于触及了自天空而来的恶兽。对伤害同族的恶兽无需留情,弯刀载着发泄而出的愤怒大力捅入箭矢只能堪堪刺破的羽翼,将血红色的双翼染得更加浓艳。

    夸耀的啸叫此刻扭曲为痛苦的鸣叫,鹿鹰兽剧烈地扭动身体试图将攀在双翼上的无礼之徒抖落,可一侧四人的兽人誓要将恶兽牢牢捆缚在地,激烈的角力过后,千疮百孔的羽翼还是挣扎着挣脱了束缚,却也无力再支撑起壮硕的身躯向天空逃去,翱翔天际的猎手已经坠落于地,等待它的也只有沦为猎物的命运。

    兽人们立刻组织阵型,十三人围成的包围网将无法飞翔的恶兽团团围住,不断逼近。圈内的鹿鹰兽明显变得躁动不安,暴戾地甩动自己修长的犄角,驱离着自己身前的战士,可每每向前踏出一步,身后就会增添一处被弯刀撕裂的肌肉,待犄角调转方向,痛苦的撕裂也只会再次由不同人发起,几番缠斗过后,流血不止的鹿鹰兽开始变得虚弱,它像是自暴自弃一般收紧双翼保护自己的躯干,压低重心转向瑞格勒斯,如离弦之箭般突击。瑞格勒斯反握手中弯刀,也向着鹿鹰兽奔去。

    弯刀与犄角短兵相接,碰出一道明亮的火花,但瑞格勒斯推身向前,弯刀也顺着犄角向鹿鹰兽无防备的头颅一路滑去,或许是意识到死亡迫在眉睫,鹿鹰兽狂乱地甩动犄角,在瑞格勒斯的臂膀上留下凌乱的伤痕。

    可这些都无法阻挡弯刀的深入,瑞格勒斯大力挥动手臂,弯刀深深埋入鹿首的两眼之间,躁动不已的鹿鹰兽痛苦地嘶鸣,最终停在原地,不再动弹了。

    激战过后,新兵们并没有愣在原地也没有放松警惕,他们立刻将瑞格勒斯护在阵心,机敏地戒备着四周以及天空。

    但天空只是湛蓝,日出也已经向着这片半山腰泼洒出金色,除此以外,并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道不断靠近的掌声。

    “干得不错。”鼓掌的正是弗斯,“虽然还很稚嫩,但是你们证明了自己是有血性有勇气的战士。我宣布,试训考核结束。十四人中,十三人合格了。”

    紧绷的氛围顿时松弛下来,欣喜的嘈杂立刻甚嚣尘上,不过人一放松,有些没大没小的话也就一起从把不住风的口中漏出来了。

    “受伤的里拉怎么能不算合格呢!他在杀黑熊的时候帮了不少兄弟的忙,弗斯队长您能不能行行好,通融通融?”

    分不清是谁的抱怨,很快得到了大家的交口赞同。

    “安静!吵死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是里拉没通过?”

    众人一愣“诶?但是,你说十三人合格……”

    弗斯没有理会众人的疑问,转头面向瑞格勒斯,“瑞格勒斯,我记得你说自己家是莱卡镇的地方贵族吧”

    “诶,瑞格勒斯是贵族吗?”“怪不得他那么厉害,看来从小家里就有专人教导。”“他一个贵族来这里凑什么热闹?”众人得知这一消息后大吃一惊,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起来。但只有瑞克一人,面色变得有些奇怪。

    瑞格勒斯顾不上思考瑞克的神色意味着什么了,莱卡镇是他在幼时曾陪家人去过的一座边陲小镇,在征兵官询问他的出身时,他下意识地用这个地方当做了掩护。

    “是……怎么了?”

    “嗯,这倒是没什么,只是我看你这段时间训练一结束就往商会跑,难不成是家里出了什么事给你送信过来了?”

    “那倒不是,镇里一切都好,最近还给我寄了不少东西。”

    “是吗,瑞克,你也是那一片的,给大伙说说莱卡镇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呗。”弗斯转头面向了面色阴沉地出水的瑞克,瑞格勒斯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掩护出了大问题,他一边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请商会帮忙搞一个靠谱的假身份,一边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来,防备着即将到来的危险。

    “莱卡镇在半年前因为强盗和兽群荒废了,我听说那个镇子里的贵族……全死在了强盗手下。”

    听到这句话,弗斯露出了狰狞的笑容。“这就对了。不合格的是你,瑞格勒斯。从一开始就不属于沃夫利亚的人,要怎么通过考核?”

    心中警铃大作,弯刀断在了鹿鹰兽的头上,瑞格勒斯立刻抽出匕首,手臂上的伤痕还隐隐作痛……但是已经不再流血了。他缓缓退后保持距离,随时准备着从弗斯手中脱身。

    可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却无异于不打自招。

    “瑞格勒斯……你,真的是……?”

    身旁的瑞克有些不敢相信,却也动了起来。不止瑞克,剩余的十一人也逐渐进入战备状态。无人再提出问题,沉默正在蔓延,而沉默中孕育着的,是不可置信以及背叛所带来的愤怒,还有逐渐沸腾的敌意。

    “你是袭扰赫尔德斯的杰普瑟村流民逃犯,虽然看上去一副兽人模样,可你早已是站在外族人身旁的叛徒,是向沃夫利亚人挥刀的肮脏老鼠,家里要是混进来老鼠就麻烦了,必须得清扫出去才行啊。”

    弗斯以枪杵地,向年轻的士兵们高声命令道:“沃夫利亚的战士们,这是给你们的第一条命令,全体都有!缉拿嫌犯瑞格勒斯,对方若胆敢反抗,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