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轩辕青

    老成持重的盛明庄挥手示意手下让开一条道路，他官职较王勇更高，虽不是一路人，但却是在场司卫的实际指挥者。李复年似乎天然亲近读书人，对这位读书人打扮的老人颇有好感，不假思索便走了过去。

    “好孩子，刚才有机会怎么不逃啊？”老夫子虽然一开始并没下车，却似乎什么都知道，他一手抓着锦袍的两襟，一手牵起少年手臂温言问道。

    “我、我怕我就这么走了，他们会迁怒于你们。”

    老人笑容愈发灿烂，抬起手拍了拍少年肩膀，连道几个好字“好好好，不愧是小周看好的孩子啊。”

    老人话音刚落，盛都统便想到了些什么，登时拔剑踏前，王勇不明就里，但是向来畏首畏尾的盛都统都如此，定是想到了什么，立时跟去。同一时间，其余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个白色身影骤然出现，横亘在老夫子和盛、王之间，两手分握挂在身上两侧的刀柄、剑柄。

    “好快的身法！”盛都统、王统领和李复年心中浮现同样赞叹，不禁同时看向此人。那是一张绝美无暇的面庞，如皎白雪莲般明媚、孤傲，五官极为秀美，但坚毅冷漠的表情却给人一种英武不凡的感觉，她的身姿高挑挺拔，笔挺的冠帽罩着乌黑的秀发，一身厚厚的素白狐裘难以遮住胸前的玲珑曲线。整个人站在那里，便仿佛让天地间一切事物失去了颜色，只有她的绝美。

    盛都统入道多年，又怎会怕一个看起来也就二十岁的年轻人，只是刚才老夫子既称她为弟子，他自不愿多生事端，只低声问道“夫子所言的‘小邓’，可是君临书院的邓院长？”原来他混迹江湖多年，对江湖往事知道的颇多，知晓现任君临书院邓院长曾是老夫子的弟子，虽然邓院长如今已年逾古稀，但是甫一听得老夫子如是说，他还是想到了这层关系。

    “哈哈哈，是啊，他早已是一院之长，叫小邓倒是不合适了。他知道老夫要来青梧山，便找人知会了老夫一声，说是如果看到了那个行侠仗义的执拗小子，千万要多加照拂。没想到如此的巧，还真的碰上了。”

    王勇听明白了都统的顾虑，听说当时这小子伤了司尊儿子之后，司尊已及时赶到现场，却被邓院长拦了下来，甚至不惜为了这小子与掌镜司对峙。如今听老夫子的口气，定是君临书院已派人将事情告知了他，偏巧在抓捕的紧要关头碰上了。事已至此，王勇知道事态已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了，于是恭声询问“都统，现在该怎么办？”

    盛明庄有些烦躁，他本来还埋怨衙门安排两个三品高手来抓捕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实在是多此一举，如今却要抱怨司里没再派个二品高手来坐镇。现在在场众人唯他官职最大武功最高，他暗忖己方两个三品对付两个孩子绰绰有余，老夫子虽然曾是超越一品高手的存在，但那也只是境界而言，何况如今早已年老气衰，怕是连走几步路都要大口喘气，于是心下一横，以手势暗语示意动手。

    十几人向三人逐渐合拢，训练有素的掌镜司卫比以往任何乌合之众带来的压迫感都要强，李复年脚下移动，缓慢挡在老夫子身前，老夫子却是云淡风轻，依然一副慈眉善目的微笑模样。俊美女子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只酒囊，仰头灌酒，好整以暇的看着蠢蠢欲动的众人。这时盛都统身后一个贼眉鼠眼的跟班凑到他身后，小声提示“都统，那巨木书院虽然底子薄些，但还是不缺高手坐镇，怎么会只派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来护送如此大人物？”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谨慎和怕死的情绪始终萦绕在心头，盛明庄忍不住再次试探“传言老夫子桃李满天下，今番出游怎么只有一位年轻俊彦相伴，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老夫子笑而不语，年轻人眯起丹凤美眸睥睨众人“轩辕青。”

    一时间如雷霆坠地，众人脸上皆现异样之色。李复年不禁侧眼打量这个苏园儿口中的天纵奇才，而掌镜司众人则被西北轩辕这个姓氏所震撼，不得不重新看待眼前的年轻人。要说轩辕氏，还与他们掌镜司有着莫大的渊源。作为曾经的皇族，传说千年前的神州大战，轩辕氏击溃苻氏一脉，逼得他们远走北境，然后轩辕一脉入住中原，成就九州一统，轩辕皇族的至宝便是一枚古朴铜镜，世称浑天宝鉴。两百多年前郑家起事，成功建立大顺，之后轩辕氏便迁居西北，至宝铜镜便顺理成章被大顺收缴，高祖知道此宝蕴含之伟力，遍寻精通易理术数和饱读诗书的武林人士，成立掌镜司供奉研究这枚旷世奇宝。相传这浑天宝鉴蕴含天地至理，时而有秘籍显现，习之可精深武学、占卜吉凶，妙用无穷，凭借精研所得的无上秘法，掌镜司一跃成为大顺两百年来最为神秘和强势的衙门。而轩辕氏迁居西北后也未曾就此一蹶不振，时而有经天纬地之才或武功卓绝的人物挑起大梁，借着统一了魔门势力和书院的有教无类，便是朝廷也不敢轻易拔除这颗眼中钉，只好在西北单独设立监察使司盯着当地武林动向。

    轩辕青的名头在将要参加下次天下大考的人中颇为响亮，但是掌镜司的老油条们怎么会在乎两个孩子的本领，能震慑住他们的无非是老夫子和轩辕家的影响力。盛都统略一沉吟，收回长剑，懊丧地拱了拱手道“是在下唐突了，老夫子，轩辕少侠，有缘再会。”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王勇兀自不甘，但掌镜司行事以在场官职大者为尊，既然盛都统要走，自己再想辑凶也不能越级行事，只得作罢。

    明月高悬，一场剑拔弩张的闹剧终于落下帷幕，看着掌镜司卫们离去的身影，极远处一座矮丘后，中年儒士如心头放下一块大石，背负双手满意的点点头，缓缓离开。

    李复年尚不知老人家的身份，只当是轩辕青名头太响，竟能将穷凶极恶的官差们吓走，看向她的艳羡之色更浓了。老夫子上了岁数，精力不复往昔，笑呵呵的跟两个年轻人说道“夜深啦，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少年郎，今日你便与我上马车休息，青儿你也早些休息吧。”轩辕青也不答话，躬身行礼后自顾自走回篝火旁。李复年哪好意思，只拘谨回应“老人家要是不嫌麻烦，小子就叨扰两位一晚，马车就不用上了以免影响您休息，我在旁边打个盹就行。”

    老夫子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拍了拍少年肩膀，自行上车休息去了。李复年心中暗想碰到的读书人都是这般正直温和之人，内心里艳羡不已，奔了一夜，少年早已疲惫不堪，他在篝火旁找了块空地，瞥了眼挨着大石拄刀而坐兀自饮酒的轩辕青，和衣而眠。

    远方，掌镜司众人灰头土脸的赶着路，彼此间默契的一言不发。终于，胸中一口郁气难舒的王勇重重拍在了路旁树上，引得众人驻足。“盛都统，卑职不明白既然您都下令动手了，为何又要撤走？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和一个轩辕家的小女娃，便将您吓退了？”

    “老夫子是何等身份？轩辕家又是能人辈出，那女娃我虽未听说过，但曾听闻这一辈少年中，巨木书院出了个盖代奇才，不出意外就是她了，这等明日之星，又岂会轻易被杀掉，若没些保命手段或是有人暗中保护，又岂敢千里迢迢来到中原招摇过市？”

    王勇听了这番话，虽然仍是难以释怀，但也只好勉强接受。

    “今番青梧山强人环伺，我等巧妙撤退力保不失，已是尽力而为，我会如此将详情呈报司尊，尔等无需多言。”众人知道这是盛都统又拿出了浑水摸鱼的看家本领，要将这次失利归结为青梧派从中作梗，如此一来便是司尊也不好多加怪责。无奈如王勇这般忠勇之士，到头来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一回无耻之徒，悻悻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