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理想与救赎

    他们的眼睛里没有了光，变得浑浊不堪，浑浊里透着愤怒和乞求，而冷漠和苦笑就是最好的掩饰方式。脱下衣服，把身体奉上，弯曲膝盖，用尊严抵偿。人们看见每个人和每个人之间不可愈合的天然裂痕，随着两个人的走近，人们看到这条裂痕在逐渐变宽加深，人们为此而恐慌和绝望。但，世间也总有幸运者和勇敢者，不辞辛苦得在这条裂痕间架起桥梁，愤怒得到了暂时得安抚，堕落的心得到救赎，阳光拨云而现，爱之情蓬勃于绿洲海岛。

    人们也总有这样的疑问，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到底是由自然法则还是文明法则来进行主导的。悲观现实主义者断言，社会仍是一片黑暗丛林，乐观理想主义者反驳，社会是一片充满文明的乐土。而更多的人，摇摇头，不能做出判断。

    回到风陵的第二天晚上，我在家边的一家咖啡厅里喝咖啡。一个穿着黄色大衣，皮肤白皙、身材苗条、带着眼镜的文静女人走进店里，坐到了邻桌。她点了一杯咖啡，从贵重的包里拿出一本索罗的《瓦尔登湖》，她在等一个人。女人30岁左右，一脸严肃，像遇到了倒霉事情一样。不一会，一个穿着普通却干净，与那女人年龄相仿的男人走了进来，打电话确认过对方后坐在了那个女人的对面。他们开始了简短仓促的对话。

    “介绍信息已经看过了吧，我觉得你各方面条件不错，可以试着处一处。等会我还有点事情，就说下我的要求。我希望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一辆牧马人，如果结婚，我不想生孩子，想开着车出去长途旅行。如果条件满足的话，咱们再往下谈。”那个女人说。像在谈一笔生意，而自己就是那件交易的货品。也许，追逐过理想，才让她现在如此坚定的“堕落”。

    “让我考虑一下，明天回复你。”那个男人镇定得说，显然他也已见怪不怪了。

    随后，女人说了离开的话，转身离开，男人坐在座位上喝完了咖啡才离开。

    这是目睹过用时最短的会面之一。女人离开的时候，好奇心驱动我看着她上了一辆外面等待她的车，我甚至能想象到此时车里和今晚稍后的场景。我留神看着女人离开之后那个男人的神态，他捧起双手，搓了搓脸，望向窗外的天空。关于他们的结果，都已不用岁月来验证，靠以想象便能得到答案。

    我想象着10年前的这个男人和女人。他们穿着朴素的校服，眼睛里有光，有相信，有对热情和真诚的渴望，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拥抱，第一次的男女之欢，第一次违背自己意愿和另一个人敷衍相处，在岁月中某一个时刻，眼睛中的光消失了，自己陷入了迷茫和愤怒，在迷茫之后，又不得不陷入迷醉和在缝隙中乞求救赎。傲慢、冷漠、自私、痛苦、愤怒、可怜、寂寞、无助、迷茫......，成了他们也许不正确却最有效得用来抵抗岁月所仅能做得事情。

    我厌恶他们，警惕他们，也怜悯他们。他们之中，也包括我自己，包括影落，也包括卿瑶。

    在回家的路上，看着满街的花灯，和五彩斑斓的树，车来车往，却也高兴不起来。卿瑶说，我病了。

    在即将到家的路口，一群人聚集在道路上，像在围观什么。待我走近去看，一个25上下的年轻男人，横躺在行道树边，树旁修建整整齐齐的忍冬已经倒了一大片，男子的衣服被树枝刮得破烂，脸上还有一道血印。

    “我都这样了。我都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你们还要我怎么样，都在逼我，我不是机器，我被压榨得已经快干了。”男人躺在地上，双眼充满血丝，浓重的黑眼圈，愤怒而无助得看向上空的黑夜，脸上全是泪，声嘶力竭得喊，一会又大笑起来。他像只被逼入角落的野兽，样子让人害怕和不安。

    周围的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有的惊奇，有的恐惧，有的严肃无表情，有的表露出同情。

    “年轻人，有什么呀，快起来，让人看笑话。有点压力至于么？是我的儿子我肯定大嘴巴扇他。”一个年纪比较大，穿着得体，看起来60多岁的男人说先说起话来，话语中透露出对这个年轻人行为的不屑。人群一阵碎语、骚动。

    “起来吧。慢慢来，不要急。”一个穿着环卫工工服的男人，一手拿着扫帚，一手去搀扶倒在地上的年轻人，对年轻人同情得说。

    年轻人起来之后，捡起旁边的背包，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环卫工人说了声对不起，就离开了。人群也就此散开。我看着他的背影往远方踉跄得走去，瘦瘦弱弱、破破烂烂，像鬼影一样。最终消失在黑夜里。他需要一个长辈，一个妻子，或者一个朋友。

    回到家，我想着那个身影，头脑沉重，痛苦不堪，也许是同情怜悯，也许是难过，眼泪像堰塞要决了堤的洪水冲了出来，眼泪流了一些，头脑变得轻松不少。

    世界突然好像变平了，或者说，世界本来就是平的，不是一群一群的，一片一片的，而是每个人在各自的角落里生生落落，在理想和救赎间挣扎。没有理想和文明，人类就像在深渊里失去了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