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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红色的山口

    海洋的水汽的吹到了哪里,哪里就有雨雪,光洒到了哪里,哪里就有春天。在春天里,雪在高山融化,雨从云里降下,一滴一滴汇成一淙,一淙一淙汇成一条,从岩石土壤里流过,裹着种子在阳光里萌发。而那些没有阳光的雨雪,变成了沼泽冰原,没有雨雪的阳光,变成了戈壁荒漠。

    北向120多公里,是WLCB市。WLCB,蒙语意思为“红色的山口”。由此再往北宽达1000公里,东西长达2000多公里的地方,就是一个高高的少水台地——蒙古高原。从东部的大兴安岭到西部的阿尔泰山,从南部的阴山到北部的贝加尔湖。这里也曾是我们的故土,也是足以让我们这个民族牢记失败和教训的象征之一。

    沿着国道向北方开着,沿途的山峰消失,低矮连绵的丘陵起起伏伏,高楼变成了红瓦平屋,枝上的绿叶星星点点。不远处是一片绿油油的麦野,和一堆堆的粉色的桃花丛,一个老人围着白头巾,伴着一条老狗,绕着河边的桃树驱赶着一堆白色的羊群。

    渐渐地,路边的视野开阔起来,出现了几匹红棕色的蒙古马,上了一个陡坡,天近了,云也近了,心也开阔起来了。久居山川田间,此刻,一些东西也从灵魂里的流了出来。此时,我也是草原蒙古人。

    我想,在我们这个族群的基因里,理应是中原的农耕者,是北方草原的牧马人,是东部海洋的追浪者,是东北及西南山林中的猎兽人,也是西部高原的望山人。历史上,这个地方历来是民族交融的前沿,几千年来,从涿鹿之战,中原人群未尝向北拓展几分,在此之中,匈奴族、突厥族、鲜卑族、羯族、羌族、氐族、契丹族等都从北方而来消融于人群之中,成为这个族群的一份子。

    一百多年前,我们这个族群几乎因为文化精神认同问题而分崩离析,一时间,各种主张出现在这片大地的各个角落,各个人群都划地自立,各自追求各自的生存方向——汉地十八省、满地东三省、雪区、蒙区、回疆等,而“中华民族”理论的提出,给这个问题找到了一个解决的方向。

    我晃晃悠悠地往北走,晚上到了WLCB市的集宁区,街上有蒙文,有了一些异域情调。我在一个名叫“塞外客栈”的宾馆入住。老板是一位待客热情的本地汉族男人,一口带浓重鼻音的晋语方言。

    我把车辆停放到宾馆的后院,打算到了房间后,在宾馆周围找个餐馆吃晚饭,再走走看看。在前台办理入住的时候,一位不二十岁多的男孩在旁边等待着办理手续,他把书包放在前台,不时得与接待员交流,慌张地翻找着什么。

    当我办理完手续,拿上房卡。年轻人跑到大厅角落里的沙发旁,搀扶着一位头发稀疏花白的老人走了过来,老人瘦弱之极,风一吹好似能飘起来,颤颤巍巍的举起枯手吃力得抓扶到前台,头脑不停地轻微晃动,花黄的眼睛痴痴得望着前方,极力向接待人员靠拢,卖力得分辨着飘到耳边的话语。

    当我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与男孩和老人正巧在门口相遇,男孩扶着老人往前走,我拉开宾馆的侧门,让他们先出。男孩对我的行为表示感谢,老人也转向我,身体前倾向我感谢,但几乎鞠躬,我连忙扶起老人。听他们的口音,不是本地人,是中原官话。我们便问候寒暄了几句,得知他们也是出来吃饭,我们便决定一起用餐。

    从宾馆接待人员告诉我们沿着街往东走,几百米处,有一个小吃街,我们便向东走去。我们边走边聊,得知男孩和老人也是从风陵市而来,住在南城的锣鼓巷,男孩正在读大学,老人是男孩的奶奶,八十多岁高龄了。不知是否是因为饿了的缘故,老人走得急忙,后来才知道,她是有些兴奋。到了小吃街,我们便走边看,询问着老人家的意思。老人只顾往前走,也不看街旁的饭店一眼,我也不清楚她是否听清楚了我们告诉她的信息,只好一直往街里走。走到一家不起眼的莜面馆前,老人停止了脚步,就带着我们进了店去。

    店里空间很小,只有七八张桌子。老板迎了过来,是一个胖乎乎,热情又喜庆的中年男人。

    “老祖宗,吃点什么?”中年男人弓腰,朝着老人说,一口浓重的当地口音。

    “三碗莜面山药鱼。”老人直起腰大声说,神情有些兴奋,面色红润了起来,口音里有了些当地口音。

    “好嘞。”中年男人应承道,转过身就跳跃般朝厨房走去。

    我看向年轻人,年轻人也有些惊讶。

    三碗莜面山药鱼上来后,老人举着抖动的手,皱巴巴的嘴一抿一抿,努力得用着仅剩的几颗牙认真得吃着碗里的“鱼”。我们想帮忙,老人却不理会我们,眼睛盯着碗里的“鱼”。

    一碗成人量的面就被老人这样吃完了。吃完后,老人喃喃得说起了话,眼睛有些潮湿。我听不太清楚,年轻人在旁补充解释,我才断断续续地听出了一个故事。

    原来,上个世纪30年代,老人还是孩童的时候,就居住在这里,是一个卫姓大户的小姐,有一个哥哥和姐姐。1937年,集宁沦陷,卫家举家逃亡,卫父有一名王姓挚友,膝下无儿无女,便把小女儿托付过继了这名挚友。这名王姓友人便携这个小女孩一路南下,回到了家乡。后来,这个小女孩就在养父的身边,长大嫁人,而后,生儿育女,直至现在的八十年,也没有再有过生父生母兄弟姐妹的消息了。

    “我爸爸姓卫,我有个大我10岁的哥哥和大我1岁的姐姐。姐姐叫大妮,我叫妮妮。小的时候,身体多病,妈妈总是做五颜六色的小鱼儿让我吃,比现在碗里的小,哥哥常常偷爸爸的钱指派佣人到集上给我和姐姐买凝酪解馋,这样的事被爸爸逮住打了几回屁股,妈妈心疼,又哭着打爸爸。虽然这样,哥哥还是偷偷给我们买。我们的后院的青桐树上有一个秋千,是私塾先生给我们做的,我们经常玩,有一天,再也没见到私塾先生来给我们上课了,爸爸说他去远方了。爸爸时常去BJ看望姑姑,每次回来,皮包里总是鼓鼓的,有一些连环画,还有一些没吃过的糕点和新奇的玩意。”老人断断续续得说,有时候忘了说到了哪里,就又重新说起。“有时候风沙大,早上醒来,大门口就成了一片黄色的沙地,我们的马夫是个大力气的人,三下五除二,就用铁锨和扫帚把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长大后,我考上了师专,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我们私定了终身,爸爸(养父)责骂了我,后来,一群人来家里抢东西,爸爸妈妈(养父养母)的眼睛都哭瞎了,好多书和字画瓷器也被陆陆续续地抢走了,他们要求爸爸妈妈(养父养母)去打扫牛棚,我嫁了一个好男人,他搬到了我家,一辈子没让我受过委屈,他恨,我也不知道他恨什么,把仅剩下的一些书都烧了,仅有的几件瓷器都砸了。爸爸(养父)临终对我说,让我找找我的生父生母和亲兄亲姊。他(养父)还给我的几个孩子都算了命运,果然如此,我的一个孩子前些年劳累去世了。”老人皱巴巴的脸上流下了泪,年轻人抱住了这个干枯的身体,像抱住了一束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