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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桃园葬礼

    北方的北方,隔着高高重重的山,太平洋的水汽吹不到,北冰洋的水汽也吹不到,没有了温暖的水汽,雨水不会落下,种子也不会发芽,人们和动物避开和逃离这苦寒之地。而留下来的生命,身体瘦削,有着苦难的形态,顽强得生,又顽强得逝去。但苦难,终究也只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选择而已。

    从察哈尔地区返回WLCB,又从WLCB沿着洋河下游继续向张家口的方向驶去。我无时间可赶,走走停停,气温变得有些温暖,沿路都是一些低矮起伏的丘陵土塬,有时候一天只走几十公里,在山野和山村里到处看看,和当地人聊一聊,有时候住在车上,有时候住在经过的县城和镇上。

    在刚路过了一个葡萄堡的地方,车辆发生了故障。经历过一次雨水,路面泥泞,时值傍晚,在经过一段乡路的时候,车轮陷入路旁的泥潭,发生故障熄了火,却怎么也打不着火,我打开前机盖进行检查,找不到问题所在,又打电话询问维修机车的朋友,也不能解决。这是我的斯柯达伙计有史以来第一次病得如此之重。陌生的地方,前后无村,我无计可施,过往的车辆都匆匆忙忙,不曾理会我的招呼。正在此时,从东边来了一辆皮卡车,急驶经过的时候响了几声喇叭,而后在不远处掉转头驶到我的车旁。一个男人从海拉克斯皮卡上走了下来,一头长发。一时间,我几乎以为是那个潇洒的名叫阿冠的潇洒男人。男人一口浓重的晋语口音,询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男人三十出头,与我年龄相仿,披着黑亮的长头发,个子高大,眼睛深邃,鼻梁高挺,脸部轮廓线条硬朗。在对车辆又进行了一次检查后,告诉我可能是汽油泵出现了损坏,需要到修理厂进行检查。在征得我同意之后,打了一通电话,一个小时后,两个青年人开着一辆拖车到来了。陌生的地方,我无可奈何,已经做好了“出血”的准备了。

    又费了一番功夫,我们几个人终于把这台老旧的车拉到了拖车上。长头发的男人安慰我让我放心,说这个汽车修理厂是他熟悉,肯定会把我的老伙计修理好。修理这辆车需要几天时间,他邀请我跟随他,由他这个本地人进行安排,保证万无一失。

    拖车缓缓地走了,我拿了些重要的简易物品上了长头发男人的车,随他又折向西驶去。他叫阿信,家里的二叔昨天去世,他从张家口方向赶回来的。他这个人很健谈,无话不说,这让我慢慢地放下了心来,相信于他。据他说,他是个旅行者,但结合生计,他从事于蒙古俄罗斯的边境外贸生意,常年在往返于北方的国家,这次从满洲里一路开车回来。我简单介绍了我自己。听说我正在旅行,他就兴奋了起来,好似遇到了知己,说话更是滔滔不绝了。

    天色已很晚了。阿信邀请我去他家里住。我坚持不想麻烦,要住在镇子里的宾馆。见争执不过,他就将我带到了一个叫怀安镇的小城里,匆匆地赶回家去了。这个镇子不大,只有一条主要街道,很容易找到住宿的地方,镇旁是洋河,走在街道上,可以闻见水汽裹挟着泥土,杂带着些许花香的味道。宾馆的老板特意给我推荐了百米外一家肉饼店,运气好的话可以尝到当地刚出锅热气腾腾的盘香饼和熏羊肉。我的运气恰好,一过盘香饼刚出锅,也有熏肉。香饼缠丝,金黄酥脆,熏肉嫩爽不腻。

    第二天早上,没有阿信的消息。我在河边散步,河水清冽,河边种植着桃树和樱树,一群群蜜蜂在花海中走走停停。河对面有座山塬,山塬上有一段残破的城墙和一座看不出模样的烽火台。我走过河去,抄着小路朝着山塬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城墙和烽火台还是很远,仿佛永远走不近似的,沿路有一些乔木,高高的枝干间藏着黑色的圆形鸟巢,枝条间隐约间泛着绿,一些灌木已经长出了绿色的小叶子,一群喜鹊衔着轻软的草枝在树上方盘旋。

    一个声音叫住了我,我转过头去,看到了昨晚的那个长发男人。他戴着大大的蛤蟆墨镜,额上绑着一条白色麻巾,黑亮的长头发遮盖着头,只露出了部分额头和脸部,以及白色的牙齿,他笑得时候,脸部呈现出肌肉的线条,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洋溢着乐观、自由、勇敢和骄傲,一瞬间,这张脸是世间最漂亮和神圣的。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里?”他问,但并不显得惊讶和在意。

    “我从镇上过来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我解释道。

    随后,他告诉我,这里是葡萄堡,他的二叔明天下葬,葬在前面烽火台下的山坳里。

    他邀请我去不远处家里做客。我们来到他的家里,在村口的第一条巷子,巷子深处,有一个人家有敲锣打鼓唢呐的声响,一群穿着白色麻衣的人忙来忙去,想必就是逝者的家。阿信的家,也是标准的农村砖瓦房屋,因常年无人居住,不常修缮,故没有其他人家的门户表面崭新整洁,从朱红色的大门进去,我们穿过院子,阿信带我来到院子的南屋,阳光从玻璃窗里透进来,屋子里明亮整洁。阿信取下墨镜,理了理头发,一股脑躺在了沙发上,示意我在另一个沙发上坐下或者躺下。阿信给我讲起了他的过往。

    “二十岁的时候,我高中肄业,实在读不下去,高中都已经待到了第5年了。我就拿了枚硬币,抛到空中,如果人面朝上,就往东走,去BJ,反之,去HHHT。结果,那枚硬币落到了直立得落到了砖缝中,我想大概命应如此,就在BJ和HHHT之间选择了张家口。在张家口的第二年,遇到了一个俄国人,做中俄边境生意,此后的十多年,就往来于中俄蒙之间。”阿信起身喝了口水。手指在空中划着,继续说道。“就从BJ-张家口-满洲里-乌兰巴托-伊尔库茨克,这也就是以前“走东口”的张库大道。这是我第一次远行的路线,城市、草原、戈壁、雪山、大湖,数不清的牛和马,还有美丽的姑娘。此后,还去过蒙古国的西部,图瓦共和国、阿尔泰地区、贝加尔湖地区、布里亚特共和国。从刚开始的贩卖鞋袜,到后来的木材。我是真喜欢这些地方啊,几乎能把我融化。你知道我为什么昨晚要帮你吗,因为陌生的路途中,我也被别人帮过。”

    那晚,我住在阿信家里。晚上,我们在院子里架起了篝火,外面时而传来逝者家里唱戏的声音。天上的星星很亮,银河看得清清楚楚。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还在沉睡。阿信从外面走了过来,催促我起床,去吃早饭。他所说的早饭,也就是逝者家里供应给来往人的便饭。一口大锅炖着菜,香气蒸腾,来往人不问姓名,都可以吃食。早饭简单,但很热情。早饭吃完,阿信便去忙了,穿着麻衣进了灵堂。我在巷子里找了个地方晒太阳。十点钟左右,唢呐锣鼓声起,一个人在门口摔了陶盆,一群身着白色孝服的人鱼贯而出,队伍前面的人哭得声嘶力竭。在队伍后面,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拄着拐杖,像个孩子一样,不能顾一切,仰面朝天大哭,泪在像牛皮纸一样皱折的面部流下,瘦弱的身体承受不住东边吹来的风,光光的牙床间不停地嘶吼着:我的孩。队伍出了村,像一个风筝,不顾一切得朝着烽火台那边飘去。烽火台下面的洼地,是一片墓园,葬着这里曾经生活过的人。墓地的周围,环绕着一大片桃林,人们称这里为桃花墓地。

    人们从桃花园里穿过,一片片桃花瓣从树上飘落,遮盖住了送葬队伍来时的路,等他们回去的时候,又遮盖住去时的路。蜜蜂嘤嘤嗡嗡。

    半个钟头的时间,在一声声帮忙下葬的年轻人呼喊声中,阿信的二叔进入了大地,又在一声声呼喊声中,一个像山峰一样的坟头代替了葬坑。白色的队伍绕着这个山峰左三圈右三圈进行祭拜,植上一棵桃树。又像一只风筝,飘回到了村子里,而后这令人难过的相聚到了下午又如蒲公英一样分散到各地。

    在所有的往生中,有的归于土地,有的归于其他的生灵,有的归于水,有的归于火,有的归于山,有的树。有的归于遗忘,有的归于铭记。

    葬礼过后,我见到阿信,问他为何看起来并不难过。阿信说,每个人的路太长了,世间的难过又那么多,人承受不了那么多的难过。

    晚上,我一直在想阿信说得那一句话。另一个清晨,阿信告诉我,车辆已经修好了,不收取费用。我很惊讶于我们萍水相逢的情谊,并为之前的过度担心而感到惭愧。

    阿布发来了消息,说他和小敏到了BJ,让我赶过去与他们相聚。我沿着洋河继续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