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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亥丘之狐(上)

    两人对视片刻,过往的一幕幕在林潇云脑海中浮起,从一同拜师于序右使,到“凌湘军”的大突围,再到严诺的不辞而别……

    良久之后,严诺才先开口道:“易丞!好久不见了!”

    林潇云站在高处,俯视着位于低处的严诺,握紧了手中的紫泰剑,片刻后才将那句话说出口:“我来接你了,师兄!”

    站在中间的叶玄被两人的对话彻底搅晕了方向:

    “这个草寇寨主竟会是林将军的师兄?林将军今日前来就是为了接他回营?为何当日南渡时叶家军会被林将军的师兄埋伏?”

    一连串的问题不断的从叶玄的心底冒出,让他不得不重新梳理一遍自己的思路。

    “当初为何要不辞而别?”林潇云开门见山,直接问出了藏在自己心里两年的问题。

    “说来话长!”严诺仿佛知道林潇云会这样问,沉默了会,转头望着远处的山峦,叹一口气,然后又回过头来说道:“今日既然来了,不妨随我进去叙叙旧如何?”

    说罢,严诺迈出脚步,向着叶玄和林潇云二人迎面走来。

    在与严诺擦肩而过的时候,叶玄明显能感觉到对方和那些草寇有着天壤之别。

    因为在这个人身上,寻不到丝毫匪气!更没有外号“亥丘之狐”中的那股狡黠气息!

    严诺朝着二人迎面走来,林潇云也没动分毫,只是静静的看着面前的这个人这样一步一个脚印,踏着雪地,越来越近。

    严诺并没有在林潇云跟前停下,而是在与林潇云擦身而过之后,神色未变的继续向着山顶走去了。

    林潇云也转过身,跟在严诺后面,静静的看了片刻,才又迈开脚步。

    叶玄见状,抖了抖刚才已经动不了的双腿,跟上前去。

    三人越过山顶,在山的另一侧的山腰,叶玄才看到了一座隐藏于茂密松林里的山寨。

    严诺立于山寨门前,还没有说话,便传来了一声吆喝:“寨主回来了!快开门!”

    话音刚落,几个壮汉便推开了用松木排制而成的大门,里面的草寇见到严诺后,也并没有行礼,只是语气随意的冲严诺笑了笑,道:“寨主回来啦!”

    随即看着严诺身后的叶玄和林潇云两人,也是和善的道:“还有客人呢!”

    一众匪寇的表情都很随和,俨然不像刚刚两人踏进亥丘时碰到的那伙人一样,甚至山寨内有些手里还抱着东西,也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只要很寻常的和严诺打一声招呼便可以,而严诺也都会一一回复。

    这和叶玄所想的山寨完全不同,这里没有森严的尊卑,也没有暴戾的匪寇,一切都是那般朴素自然,就像是一座平平常常的小山村一样,而严诺这个寨主,也无非是一位村中尊者的身份而已。

    不只是叶玄,连林潇云望着这一幕也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严诺对身边的两个草寇说道:“找几个人,把山阳面的兄弟们抬回来!”

    等严诺吩咐完后,那两个草寇便转身离开了,吆喝几声,带了十来个人出了山寨。

    严诺回身对林潇云说道:“走吧!随我进去吧!”

    说罢,便领着林潇云和叶玄进了寨子,前行百余步后,来到了一座松木搭建的房屋前。

    这座房屋不算高峨,在一排的村舍中毫不起眼,只不过屋前有一方院落,屋旁又有一座高阔的堂房,让它的位置显得有些不俗而已。

    院中央有一座结草茅亭,亭中一张方形杉木案几,两个蒲草苇席相对而置,在一片雪地中兀然惹眼,再走到近处,便发现是案面上刻着一方棋盘,另有两个细竹编织的棋奁置于蒲席一侧,黑如点漆,白如玲玉的棋子在雪光的映照下更显亮丽。

    绕过草亭,踏着积雪的木制阶梯进入屋内,光线便骤然暗淡下来。

    一张长木案横在上首位,下宾两排则各有两张小木案,几个坐的席榻错落有致,几壶酒摆在堂中一侧,除此之外便无他物,而房子中央则已有燃着的一炉火炭了。

    严诺示意林潇云入座,随即拨了拨火炉,让房内更暖和了一些,三人便各居一案,坐了下来。

    林潇云环视屋子一周,神情有些复杂的道:“两年来,你就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

    严诺淡然一笑,答道:“寄游于山水,往来于宾朋,此处并不比我益州严家坞差!”

    林潇云不说话,他自然知道,严家乃益州乐东士族,虽不似蜀中李、徐等高庭门阀,但也是巴蜀一地排得上名号的世家大族,严家世代经营的严家庄园自然是悠然恬静,不甚繁华。

    严诺生于衣食无忧的严家坞堡,后来在蜀地叛乱中又投身凌湘军,并与林潇云二人一同拜师与序右使门下,在军中担任显职,如此简约陋弊的居所,倒着实与他的身份不符。

    一时沉默,片刻之后,严诺起身拿来两个盛有蜜饯的陶盘,摆在二人身前的席面上,说道:“敝舍寒酸,招待多有不周!”

    林潇云看了看席面上的陶盘,没有说话,当然也没有要吃的意思。

    “虞公……不,楚西王让你来的?”

    林潇云听罢,不再纠结于这家徒四壁的草屋,答道:“如此看来,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用多说了,是师父让我过来的!而且我自己还有一些问题想问清楚!”

    严诺没有说话,把头转向了窗外,早上刚刚放晴的天又开始阴沉了下来,可能还会有一场大雪吧!

    望着窗外的天际,严诺似乎明白林潇云心中的困惑,良久后,他才开口说道:“还记得四年前那个雪夜吗——我们‘凌湘军’被围的那天?”

    严诺看向林潇云,见对方正看着自己,认真的听着,于是接着道:“凌湘军人人都知道那天晚上,虞公领着我们斩杀了军中司马旧的掾吏,又带着我们冲出重围,杀向洛阳!这才有我们的绝处逢生,才有了今天的‘五营军’。”

    林潇云点点头,道:“没错,斩杀那掾吏的时候你就在场吧!”

    严诺叹一口气,抬头望着屋檩,思绪仿佛又飞到了那个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味的雪夜:

    “那天,虞公、师父、兰左使、安将军还有我先在偏将营中合谋行动,兰左使提议在天黑时五人一同杀进主将营,将那掾吏斩杀,断绝与襄阳王府的联系,重新掌握自己的命运!”

    “然而,在天黑时分,约定的五人中,却少了虞公一人,当我们另外四人冲进主将营时,却发现虞公已经在里面了,他手里提着一把占满血迹的长剑,而司马旧的掾吏,已被斩杀!后面发生的事情我不说你也知道。”

    林潇云听完这番话,也开始回忆起了那个雪夜里的每一处细节:

    因为众将士听闻到主将营有人传令,于是都向主将营聚过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严诺将那掾吏的尸体亮于众人面前,安将军,序右使,兰左使和虞公也纷纷从主将营出来,兰左使大声召集众人道:

    ‘朝廷欲亡我凌湘军,置我等于死地!缘由在于襄阳王!今虞公斩襄阳王掾吏于此,以示我等与朝廷再无瓜葛!熟愿与吾等共捣洛阳、平冤雪恨?’

    众将士听完兰左使一番号召,无不愤慨激昂,纷纷高呼:‘愿同虞公直捣洛阳!愿同虞公直捣洛阳!......’

    遂虞公下令,杀光战马,喝过壮行酒,数百将士怀着必死之心杀下山去......

    严诺接着说道:“然而,这还只是开始,队伍一路拼杀,不断吸纳流民,逐渐壮大,而后,又与祖将军部合为一股,势力大增。”

    “当我们杀出蜀地,进逼洛阳时,已有数万大军!也就是这个时候,朝廷选择了退步,愿意以爵位和封地作为交换,招安我军。”

    林潇云没做言语,听严诺接着说道:“而当时,兰左使主张一路杀到洛阳,直取天下,但虞公却认为退兵更好。只不过在最前线的祖将军和你似乎也同意兰左使的想法,故而写了一份呈表给虞公,劝谏虞公继续进军。但奈何虞公退兵心意已决,便力排众议,答应了朝廷的条件!”

    严诺停了一下,看着林潇云问道:“我当时就在虞公身边,见过那封呈表,是你写的吧?”

    林潇云点点头道:“不错,那封呈表是我写的,但那时候祖将军的话更有分量,可无奈祖将军不善言辞,于是我在写了呈表后,便把他的名字注在了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