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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因缘(大章求收藏)

    荆州江陵城内,天色清明,阳光明媚。

    叶玄的气色也算得上是良好,于是和往日一样,吃过午饭后,便取出长枪,在院中缓缓的舞动着。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调养,他的右小腿已经完全消了肿,伤口的颜色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发黑发紫,正常了不少。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腿上那块因为洗掉坏死的腐肉而留下的血坑,却越来越深了,每次换药清洗的时候,都让他痛不欲生。

    可正当叶玄舞动着手里的长枪,却忽然听见院外传来了很大的动静,哗哗啦啦,人声鼎沸的。

    察觉得有些异常,叶玄便停了下来,杵着长枪一瘸一拐的向院门方向走去。

    不过,还没等他走到院门处时,却见一身戎装的令安原闯了进来,正大跨步的向着自己的房间而去。

    “令将军何事如此急切?”

    听到声音,令安原才转头看见了从另一个方向走来的叶玄。

    令安原疾步上前,小心翼翼的扶住了杵着长枪的叶玄,然后两人一步一挪的往院外走去,边走边笑道:“世子出来就知道了!”

    而当叶玄在一踏出院门的瞬间,便骤然呆在了原地。

    只见此刻叶宅的院门外,本就不宽的街道已被无数百姓拥堵得水泄不通了,完全阻塞了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架,如此,人群越挤越多,都立于叶宅原门前,放眼望去,已是黑压压的一大片了。

    这些百姓无不是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且大多为老弱妇孺,虽然面上都穿着各式各样的宽袖袍服,有的还不甚合身,但或许是天气寒冷的缘故,叶玄还是能看到,在有些人的宽袖之内,还套着并未脱下的箭袖鲜卑服。

    叶玄见罢,自然明白了这群百姓的来历。

    站在这群百姓最前面的,是一位儒衫中年人,气质清雅,却面黄肌瘦,身上的袍服样式有几分华丽,但已是脏乱不堪,身旁一位穿戴讲究的妇人跟着他。

    那妇人虽然衣着还算整洁,但脸上却满是沧桑与哀凉,手臂上挎着一个覆有红布的锦盒,见叶玄脸色苍白,杵着长枪艰难走出院门时,泪水便已潸然而下。

    中年人见到叶玄,颤巍巍的点了点头,眼神满是感激与赞叹,随即在妇人的搀扶下,放下拐杖,缓缓跪倒在地,双目噙泪,言语哽咽,高声呼道:“多谢叶郎君舍命相救之恩!”

    话音未落,那中年人身后黑压压的一大群百姓,都纷纷面朝叶玄跪拜在地,言辞感激,双眼含泪,齐声高呼:“多谢叶郎君舍命相救之恩!”

    千余百姓报恩的呼喊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响彻在整个江陵城的上空,使得那些原本因为拥堵而有些怨念的围观群众,也不禁叹然涕下,感概万千。

    叶玄看到这一幕,心中梗然一痛,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能感受到,自己胸中的那股熊熊火焰,依然在燃烧着,可为何,心又如此的悲痛欲绝,难以自抑!

    看着眼前这些拜倒在叶宅门口的难民百姓,他多想大声告诉他们,真正救出他们的是虚衍虚子冲,真正守护他们的,是洛阳叶家军和虚家军的众多将士们!

    但他数度开口,却又如鲠在喉,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任由两行热泪缓缓淌下脸颊。

    而听到院外有如此大的动静,叶母领着虚子怜和其他叶府的仆人们,也纷纷出了房,向着院门走来。

    虚子怜和叶母踏出院门,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也都愣在了原地,半晌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到最后,还是在贴身丫鬟的提醒下,叶母方才反应过来,下了阶梯,扶起为首的二人。

    虚子怜想到叶玄说过的连山一战,不仅回头看向了与院门相对的叶家厅堂,在那里,摆放着两尊厚重的灵位,此时恰好正对着院门的方向,正对着这一群跪拜致谢的难民百姓们。

    见到这副场景,虚子怜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扶着墙壁,后退数步,最后藏身于院门后,掩面痛哭起来……

    而此时街道的另一头,围观群众的最外侧,一辆朴素简蔽的牛车,因为道路的拥堵而停在了路口外。

    “可有荀师的消息传来……”

    随着牛车骤停,车内的声音也顿时停了。

    “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一个百灵跃动、活泼俏皮的声音从车内传出。

    随后,一只纤细白嫩的小手掀开了车前的帘幕,从中探出一个扎着双平髻,身着糯白曲裾的少女来。

    她抬起眼眸,看了一眼前方拥堵的人群后,接着问车夫道:“前面这是怎么了?怎么拥堵了这么多人?雨儿不记得今天是什么节日啊!”

    车夫也是满脸疑惑的摇了摇头,但听车内又传出了刚刚那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雨儿,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这声音淡雅平素,清丽柔和,尽管在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中,也依然明晰不已,就好似这凡尘间的喧嚣,根本无法掩盖住她的嗓音一般。

    “娘子先等着,雨儿去前方探探风声就来!”

    还不等车内人的拦阻,灵动的雨儿就已经一步跃下了牛车,蹦蹦跳跳的挤进了拥堵不堪的人群中。

    半刻钟后,雨儿从最里侧挤开人群,又回到了牛车旁,喘了两口粗气后,对车内人说道:“娘子,前方的确是被围得水泄不通了,好多人看热闹呢!不过雨儿觉得你一定猜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

    雨儿说完,露出了一抹得意的微笑,双眼直勾勾的看着牛车的帘幕,好似在等候车内人的答复一般。

    一声浅笑传来,随即是竹简被合上的声音,车内人也并不责怪雨儿的装神弄鬼,只是不屑的道:“我猜又是哪两家的郎君打起来了吧,这些时日,北人南下,江陵城内最多的就是这等纠纷了!”

    “雨儿就说娘子猜不对!”少女的笑脸更为得意了,这短暂的优越感几乎让她喜不自胜。

    “行了,别卖关子了!”车内人笑着呵责了一声。

    “前方有千余百姓,都跪倒在大道上,叩礼拜恩呢!嘴里还高喊着‘多谢叶郎君舍命相救’什么的!”雨儿一边笑着,一边将自己刚才的见闻说给车内的人听:“就是那群百姓堵住了道路,才使得这一带无法通行了!”

    “叶郎君?哪个叶郎君?”雨儿话刚说完,车内便传来了一声疑问。

    雨儿撇了撇嘴,她没想到自家娘子这次竟然没像往常一样,先夸赞她一番,而是径直问起了这个“叶郎君”,于是有些不高兴似的嘟囔道:“还能是哪个叶郎君,前方便是洛阳叶公的宅邸,当然是叶家的郎君啦!”

    “洛阳叶公?那个叶郎君是赵尹赠笛的那个叶玄叶景之吗?”车内人的语气显然有些惊讶。

    雨儿似乎还在为刚刚自家娘子的忽视而耿耿于怀,于是漫不经心的答道:“听说是叫叶玄叶景之,但是不是赵尹赠笛的那个,雨儿就不知道了!”

    忽然,雨儿好似又想到了什么一般,眼珠子一转,俏皮的问道:“怎么,娘子见过此人?”

    短暂的沉默后,车内才又响起了那个平静清丽的声音:“没有见过,只是耳闻而已!”

    稍稍停顿了一下后,那声音又接着问道:“那群百姓究竟为何事拜恩呢?”

    雨儿回头看了一眼拥堵的人群,答道:“那些人好像原本是被肃甄部抓到洛阳去的中原百姓,据说是因为叶郎君搭救,才能逃离虎口,安然抵达江南的,而叶郎君也因此身负重伤,险些丧命!”

    车内又变得沉默了,良久之后,方才再度响起话语:“雨儿,你先上来吧,我们在此静候片刻,待人群都散了之后再走吧!”

    雨儿听闻,显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道:“娘子,现在天色不早了,等这人群都散去,估计就要错过晚饭时间了,老爷又要责怪的!不如我们绕道回去吧!”

    “不,我们不绕道回去,就在此静候!”

    车内人言辞平静,但语气却是异常坚决,雨儿无奈,只能有些不安的重新上了牛车,掀开帘幕进去了。

    日暮时分,聚集在叶宅门前的人群渐渐散去,道路也因此得以通行,那辆简蔽朴素的牛车在车夫的驾驭下缓缓向着回路而去。

    但在马车经过叶宅门前时,牛车旁垂下的帘幕被轻轻拨开了,一双秀美明丽的眼眸出现在那缝隙的后方,静静的看着叶宅的院门,直到马车已驶离这条宽阔的大道。

    ……

    翌日,北边的江夏城中。

    伴随着隆隆出征鼓声和尘嚣而起的飞沙,三营旌旗随风而起,分成二十余股,每股数千人,向着襄阳境内早已探明敌情的胡人部族一路奔袭而去。

    而林潇云因为担心序右使的安危,在将大军交由邵为指挥后,自己独领百余林字营精锐骑兵,一路护送着序右使前往襄阳东北部的羌胡部落。

    林潇云先是亲自到羌胡营寨中道明了身份和来意,在得到对方单于的明确答复后,方才回来领着序右使,一同前往了羌人营地。

    而应对方的要求,只得他们二人进入,因此,那剩余的百余精骑全部留守于距羌人营寨两里地的山顶,只等形势不对,就立马冲杀下去,不计一切代价救出序右使。

    因为林潇云,根本不需要他们来救……

    三个多时辰的和谈,序右使引经据典,讲述两族恩怨,有史可鉴,两族都曾互相攻伐,互相帮助,随后利用羌胡部落与前朝蜀汉的关联,慢慢取得了对方单于的信任。

    又谈及古今,分析成因,道明五营军此行北伐只为夺回关中中原地区,将在中土作恶的羯族鲜卑等部逐出中原,对其他部族并无恶意,并利用五营军的蜀地背景成功与对方拉近了关系。

    接着指明利害,分析局势,指出现今襄阳全境已被五营军所占,羌胡部族现已深陷重围,如是和平解决,越王将给予承诺,今后羌胡只要不再作恶,四海之内,任其迁徙。

    一场谈判,可谓是软硬皆施,刚柔并济,而对方单于对待序右使的态度,也是由刚刚开始的抵触憎恶,到中途的迟疑踌躇,再到最后的温和赞同。

    和谈在序右使的博识和智慧下,总算是顺利达成,羌胡部族单于与序右使定下君子之约,并设下祭祀宴,喝过结义酒,方才亲自送二人出了营寨。

    待林潇云与序右使第二天傍晚回到江夏主帅营中时,大军基本都已回营了,几位主偏将也在营帐中,但司马徽和众将的脸色似乎仍然有些阴霾难看。

    林潇云见状,问安书武道:“安将军这是为何事而恼?”

    安书武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后,道:“烦恼谈不上,只是觉得有些意外,难以相信而已!”

    林潇云听安书武这样说道,不觉心中疑惑,这样的兵力和战前准备,五营军此次是不可能失手的,莫非敌人援军反应神速?

    但他一路回营时也没见部队有多大伤亡啊!那为何众将都这般神色凝重呢?

    “越王有令在先,拒者斩,顺者生!可是你刚刚回营时有看到多少战俘吗?”安书武坐在木案前,抬头看着林潇云,接着说道:“此战,襄阳胡贼至少四万有余,然而除去一两个部族有大部投降外,其余十几部,几乎均是战至最后一人,誓死不降!所以……”

    安书武没有接着说下去了,说到这林潇云也已经知道了怎么回事,出现这样的结局着实有些让人意外。

    的确,就算有援军可待,但如若是再无胜利的希望,那也是投降保住性命要紧,这样的结果只说明,双方的仇怨,的确很难化解了!

    司马徽听安书武说完,也轻轻舒了口气,有些疲惫的笑了笑后,道:“见序右使无恙,想必是成了吧?”

    序右使点点头,道:“没错,对方答应了我的条件,不再为恶,也不会与五营军为敌!”

    营中众人听到序右使说出此话,心中压着的石头仿佛顿觉轻松了不少。

    “他们想重新迁回蜀地,我答应了他们!”序右使接着向司马徽禀报道。

    司马徽思考了片刻,轻轻一甩衣袖,然后又将双手背在身后,道:“随他们去吧!只是按照礼节,朝廷应该给封个归义侯什么的!”

    司马徽说到这停住了,众人心中也都清楚,愍帝刚去,在洛阳的太子亦被胡人屠害,现仍处于丧期,晋室尚无至尊之位,给封爵位,朝廷实是有心无力。

    “不过也快了吧!”司马徽长吐一口气,皱着眉,冷笑着,接着刚才的话说道:“司马旭现在不正忙着这个吗?”

    ……

    襄阳之后,五营军对南阳之敌的探查也秘密开始了,一连几天却没有多大收获。

    而安山防地,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进行着,侦查、扩建工事、值岗。

    就在所有将士都过着同前几天一样的生活时,突然不知从何方暗处飞来一支冷箭,直直插在了最高处岗亭的支柱上,站岗的士兵被这一箭惊倒在地,即刻大叫到:“有敌情!有敌情!!!”

    随着这一声叫喊,整个防地瞬间进入了战备状态。

    然而,良久后周围依然没有丝毫动静,那值岗的士卒这才慢慢探出头,看着仍然钉在木质支柱上的箭矢,竟发现在箭矢的中央部位竟还绑着一块白布条。

    他愣了一下后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将箭拔出,送至了前线指挥——奎字营偏尉金吴面前。

    金吴接过箭矢,解开布条,展开后却被布条上的字惊住了,随即高喊道:“来人!来人!速将此物送至城中主帅营!!!”

    话音刚落,便有一士卒即刻飞奔而来,接过布条,骑上快马,向着江夏城疾驰而去。

    布条上只有六个字:“牙山顶,乞活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