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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二章 大战

    云车上的兰致,手指几乎要嵌入到木质的护栏之内了,身后的绿色战袍随着风起而飘扬。

    战盔下的眉头紧锁,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紧盯着一步一步踏向己方的铮铮铁蹄,而对方的步伐每向前一步,他都要在心中重新盘算一遍敌军铁骑距自己阵前的最近距离。

    他牙关紧咬,下颚几缕悉数的胡须随着对方的马蹄声,不停的在风中抖动,纵是心中的弦已经绷得直直的了,但他仍没有下达战令。

    可他仍在等,在等这场自八年前长安大战以来,江北中原最为壮阔的一场大战完完全全为自己所掌控的那一刻。

    等候着一个绝佳的时机,誓要将这数千重甲骑兵一举歼灭在此地!

    “将军!已不足三里!”

    旁边望台的旗兵盯着冲天的黄沙尘土,大声向兰致报告了一遍敌军铁蹄距步卒前阵的最近距离。

    兰致的手抓得更紧了,他知道这场仗的重要性,也知道此战的关键所在,此刻,十数万大军即将厮杀于这片方圆十数里的洛阳南郊,作为主将的他一定不能有所错乱,还得再等!

    “不足两里!”

    旗兵手中的大晋军旗好似已经忍不住要摇动了,声音中也有一丝焦急和不安。

    而此时,仿佛众将士们顷刻安静了下来,战马都变得沉静,就连呼吸也变得轻微了,几乎数万甲士所有的目光,都在此刻聚集在了主帅云车两旁的望台旌旗上。

    兰致的眼睛依然死死盯着一步一步踏着漫天扬尘而来的数千重甲骑兵,眉头也已经完全拧成了一团,心中的那根弦也已崩到了极致。

    屏住呼吸,好似时间都变得缓慢,世界也渐渐的安静了,只有远处那震颤大地的马蹄节奏,轰鸣着,肆虐着,牵着心脏也开始在胸腔内剧烈的搏动。

    原本扶着护栏的一只手此刻已经抬了起来,悬在空中,但没有挥下,因为,还要等!

    “一里半!”

    旗兵嘶喊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铁骑仍在步步逼近,大地仍在惶惶震颤,对面的杀声震天却和这边的沉静如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五营军所有士卒都已经迈出了一步,手里再次攥紧了剑柄长枪,因为以将士们对兰致的了解,此刻,厮杀要开始了……

    “朔月阵!!!”

    大手猛然挥下,一声壮阔的呐喊从云车中散开,几乎传向了步兵阵营中的每一个角落,荡漾在洛阳城池上空。

    纹有“晋”字的两面庞大军旗开始在望台上按着同一种方式舞动,两个旗兵也几乎是同时喊出了声:“朔月阵!!!”

    安书武和房奎回头看向了身后的望台战旗,不由得都沉声一句:“终于动手了!”

    说罢,拔出利剑,握紧长戟,冲着身后所有的骑兵大喝一声:“五营军!杀!!!”

    一万骑兵如离弦之箭一般从步卒阵营两侧杀出,震天马蹄声带起身后的尘土四起,径直扑向对面数万胡寇铁骑的两翼。

    同时,伴随着营阵上空的三角金色龙旗起舞,八个万人步卒方阵迅速分开,散成八十个千人方阵,而两侧的方阵顺着坡势快步随着冲出的骑兵杀向前方。

    对面由重骑领头的数万胡寇,此刻已经开始收缩,成一大片三角突破阵型,向着自己所在的中军部分直直冲来,但兰致所创这“朔月阵”的目的正是如此!

    立于云车之上,放眼望去,此刻“朔月”已成,中军前为三十个千人方阵,分三层排布,位置在最里侧,向后紧挨着主帅的中军方阵,为整个阵型中最为坚实的一部。

    而越往两侧,则层数逐渐递减,且作战位置越发靠前,直至两端的两个千人方阵完全突出,但其紧随骑兵之后,主要依靠骑兵保护。

    兰致自然清楚,这样排兵布阵的危险,若是中军前的三十个方阵不能抵御胡寇的铁骑,则主帅必将葬身于鲜卑人的马刀之下。

    但与之相对,若此三十个关键方阵能挡住胡人冲杀,则全军立马能合围胡寇,全歼敌军!

    然而,兰致相信这一批自北伐以来一路冲杀斩敌的将士!

    他理解众将士心中的那种国仇家恨,也知道众将士胸中的那股复国渴望,更明白众将士骨髓中刻着的誓不为奴,他信任这些一路从蜀地到荆州,再从荆州收复洛阳的五营军弟兄。

    因此,他愿意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他们,并要以此来赢下故都前的这一场大战!

    “五百步!”

    敌军那名领军将领对五营军的阵型变化显然丝毫不在意,可以看出,他亦是目的明确——“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

    然而,此刻他身后的万余轻骑却已经被晋军半包围了。

    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兰致在云车上已经能清楚的看到那名老将的脸了,甚至能感觉到对方那满怀杀气的眼神,和一种杀破军阵直俘主将的执念。

    无数的箭矢此刻已经寒光点耀,随着五营军弓箭手的弓弦瞬间归位,穿云而出,密密麻麻,盖过了天空原本就有些昏暗的阳光,如倾盆大雨般向着数万独孤骑兵倾泻而去,砸在重骑兵的铠甲上铛铛作响。

    此战不同,防御容不得丝毫仓促,已经,不能再等了!

    “防御!!!”

    兰致鼓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狠狠瞪着越来越近的独孤铁骑,双手紧紧扶着云车护栏,身子完全探出,颈部的青筋暴起,声嘶力竭的喊出了这一声至关重要的命令。

    两面大旗再次挥舞,而中军前的那三十个方阵即刻就位,一人多高的铁甲盾被狠狠嵌入草丛下的泥土之中,前两排重甲兵彼此搀扶、互相借靠,共同撑起了挡在整个阵型最前方的第一道防线。

    “长枪队!!!”

    阵营中千夫长雄厚的声音如雷贯耳,漫彻在整个方阵的上方。

    没有丝毫迟疑,三四排士卒手中的三丈长枪,齐齐下放,完完全全架在了前两排铁甲盾之上,寒光点缀的枪尖伸出防线一丈有余,这个高度,对准的正是马的颈部。

    后排的弓箭手不停的拉满弓弦后又松开,然后又再度搭箭拉弦,他们彼此都知道,他们的箭多射出一支,对面的鲜卑骑兵就少一个,前排掩护自己的战友就能多活一个。

    “五十步!!!”

    肃甄部的重骑已经就在眼前了,已有各式各样的武器朝着五营军的防御方阵飞来。

    而此时,五营军的众将士终于不再沉静,憋足了气力,最后一口大声呼出:“杀——!”

    数万人的呐喊顷刻间爆发,完完全全盖过了迎面而来的叫喊声和马蹄声,也盖过了望台旗兵的最后一句呼喊。

    刹那间,中军前的整个阵营扬起了漫天的飞尘,战马悲拗痛苦的嘶鸣声,沉沉倒地的闷哼声;战士抛出一切的呐喊声,惨叫声,怒吼声;马蹄踩踏铁甲盾厚钝的撞击声,重重掘地的摩擦声;刀剑铠甲碰撞之声,枪刃捅入战马胡寇身躯之声……

    千种万种,各型各色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彼此纠缠萦绕,从这条不算漫长的防御线上漫散开来,袭向了这个战场的所有心灵,也回荡在洛阳城的每个角落。

    一年前,被肃甄鲜卑屠杀的洛阳十万军民,此刻尸骨仍然堆积在城内,只是早已化作两座白森森的骨山,纵使是从前的长襟衣冠,今日也仅余下一些空荡的残袖败絮,在秋风中摇曳。

    城外的厮杀声此刻也荡漾在这两座骨山之间,是告慰,是祭奠,是控诉,更是昭告,是誓言!

    滚滚黄尘中,战马翻过铁甲盾重重栽倒入营阵之中,最后被一圈圈的长矛利刃所掩盖。

    肃甄兵士亦是奋力从被刺杀的马上一跃而下,扑向防线后方,而后排的持剑将士也冲上前排,与其厮杀,掩护持盾的铁甲兵。

    在愈渐混乱的方阵之内,沾满血迹的长枪和剑刃四处挥砍,遍地尸骸手足相枕,更有无数独孤兵士穿挂在长枪之上,战马和将士的遗骸沿着防线堆彻如山。

    四溅的血流盖住了渐起的黄土,却又激起更加浓厚的飞尘,血,早已淹没了草地,将整个大地染为一片墨红,后面的独孤骑兵仍如同潮水般袭来,冲撞在五营军的防线上,就如滔天的海浪拍打在巍峨的礁石上一般。

    数万铁骑不计生死、前仆后继,好似一股决堤后的黑色洪流,不顾一切的盖向了五营军的前阵,没过多久,第一道防线便已崩溃,后续的战马残踏着同伴或敌军的尸体,继续冲杀,向着第二道防线袭来。

    “鸣号!合阵!!!”

    兰致看着步步突破向前的鲜卑骑兵,大吼着,对云车下的传令兵疾声命令道。

    号兵不敢有丝毫迟疑,费力的吹响了一人来长的号角,沉郁而冗长的号声极具穿透力,顷刻间便传入了这城下数万五营军将士的耳中。

    房奎听见号音,急急的勒住战马,起身回看了一眼身后的情况,然后冲着身边的将士疾呼一声:“合阵!诸位将士!随我杀!!!”

    说罢,扬鞭策马,挥杀长戟,驾着战马回绕一圈,领着身后的将士向着肃甄骑兵的后方杀去。

    那原本还在与胡寇侧翼厮杀的五营军骑兵,虽然看上去毫无章法,但号声一响,再加上房奎的奋力一呼,也即刻勒马而去,不再纠缠,随着前方的主力而去。

    如此,房奎所领的五千骑兵渐渐完全摆脱了敌寇侧翼的纠缠,绕过一个大圈,紧紧跟随在了肃甄部的两万余骑兵之后。

    而安书武则分出麾下的三千骑兵横向突破了胡寇的骑兵军阵,全然抵达到原本房奎所掩护的步卒阵营那一侧。

    两侧各数千骑兵掩护着十数个步卒方阵相互靠近,最后完全合拢于胡寇大军的后方,将两万余肃甄铁骑整个完全围在了一个方圆十数里的包围圈内,当然这个包围圈内还有房奎所领的数千骑兵。

    而洛阳城的东方,此刻亦是尘嚣直上,扬土遮天蔽日。

    大地的震颤之音从远处的高地滚滚而来,如同疾风骤雨一般。

    但沙场老兵们一下子便能听出来,这隆隆的轰鸣声并不是那么有节奏,这不是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