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历史军事 » 晋叶 » 第二一七章 悲与怒(下)

第二一七章 悲与怒(下)

    最后,那一常衫的中年军医直起来,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

    虞青在一旁见了,脸色一滞,用带着颤抖的声音问道:“徐大夫,怎么样了?”

    序右使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坐在卧榻旁,看着林潇云的伤势,此时听到虞青问话,也不抬起头,看向了那名徐姓的军医。

    中年军医拱手向二人行了一礼,随后斟酌着语气说道:“林将军尚有脉象,但呼吸微弱,气息也十分不稳,那一道伤虽然没有毁及心脏,却是将体内的气脉全部打碎了,换句话说,林将军现在只剩一口气这样吊着了,以在下的医术,实在无能为力!”

    “你......什么意思?”虞青强抑着绪,看着躺在卧榻上的林潇云,拽紧了拳头再次问了一句。

    营帐内一片死寂,那徐姓军医张了张嘴,良久后,方才有些艰难的回答道:“在下的意思是,林将军他......恐怕时不多了,在下真的无能为力......”

    “滚!滚出去!!!”

    在虞青那近乎于崩溃的咆哮声中,中年军医异常狼狈的退出了主将营帐,脸色沉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序右使一直坐在卧榻旁,静静的,眼神黯然,未曾说一句话,虞青呆呆的看着卧榻上躺着的那个熟悉的影,颓然的跪坐在了地上,慢慢的,泪如雨下。

    帐外的司马徽听到虞青这一声悲痛万分的咆哮,也不哽咽着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唤来一旁的武升,沉声吩咐道:“去,去把南阳城的曹大夫请来!不,不,传令下去,把军中的所有随军大夫和郎中,全部请来济阳,明午时未到者......格杀勿论!”

    “诺!”武升神复杂的抱了抱拳,利索的转去安排了。

    在这种近乎于绝望的等候中,三人一夜未曾合眼,一直守在主将营帐中直到第二天明。

    这其间,虞青断断续续的向司马徽和序右使二人讲了这一路回来时的详细况。

    司马徽听了,并未多说什么话,只是脸色越来越沉,手臂上青筋暴起,拳头也越拽越紧,而序右使的脸色虽然依旧黯然,但眸子里的凶光,却比方才凌厉的千倍万倍。

    战场上光明正大的敌人,不可怕,也没有那么可恨,但躲在暗处,出卖同胞的“自己人”,才是最可怕的,也是最可恨的!

    天亮之后,各营中的随军大夫和郎中陆陆续续的进了济阳县城,向着主将营帐而来。

    然而,看着主将营帐内进进出出、连连摇头叹气的军医郎中,司马徽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狂躁,站起来,大声怒吼道:“你们这群庸医!几十个人,十余年甚至数十年的医术修行!难道连一个人都救不活吗?!”

    一群随军大夫见越王如此震怒,不纷纷惶然而跪,战战噤噤的匍匐在地,不敢说一句话。

    “传本王军令!”司马徽见此形,扫视着这一群跪倒在地的随军郎中,压制住心中的怒火,提声道:“凡是能医好林将军者,不问出生,赏万钱,赐官七品牙门将!”

    司马徽话音落地,人群中依然是一片死寂,而就在此时,一旁的武升一声呵斥,指着跪倒在地的其中一人问话道:“你!刚才说什么呢?”

    被指的那人浑一个哆嗦,将头埋得更低了,哪里还敢回话。

    武升见对方畏畏缩缩,也不再客气,上前拎住那人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瞪着眼睛,再次喝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司马徽循声望去,却见武升手里正提着一个面容消瘦的年轻人,那惊惧不安的神和畏首畏尾的怪异举动,实在让人猜不透他刚才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竟会惹武升这般生气。

    “在下刚才说......”那人在武升的视下,支支吾吾的说道:“林将军体内的气脉已经全散了,这样下去,是撑不过后天的......这样的病,在下的师父或许有法子,但他老人家现在在建康清养,也不可能......”

    说到这里,那年轻人没再接着说下去,因为他已经被武升拖到了司马徽的跟前,而后面的话,即便不说,这里的人也都能明白。

    “你叫什么名字?”司马徽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尽量以平和的语气问道。

    “草民集佑,是黄子乾黄老先生的徒弟!”

    “黄老?”

    “黄子乾?”

    听到这个名字,跪倒的随军大夫人群中,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碎语和惊叹。

    司马徽见到这样的况,终于在心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但随即想到这年轻人刚才的话,不心头又是一冷。

    “你刚才说,这样子下去,是撑不过后天的,是什么意思?”

    “启禀下,林将军现在仅凭着一口气撑着,若是常人,受了这样的伤,恐怕早就没命了......”

    “不要废话!本王是在问你,现在有没有办法,让他撑到你师父赶过来!”

    年轻的集佑浑一凛,根本不敢抬头看司马徽,只是点头道:“办法是有,但决然撑不到师父他从建康赶来的那一天,而且......”

    “而且什么?”司马徽有些不耐烦的呵斥道:“快说!”

    “而且需要用到大量的五石散,这东西太过昂贵,草民实在是没有!”

    “五石散?”司马徽眯着眼睛,有些怀疑的问了一句。

    对于五石散,司马徽自然清楚,它最早见于后汉名医张仲景所著中的一篇,又名“紫石寒食散”,对治疗伤寒等一些杂病确实有较好的效果。

    然而,此药方经由前魏名士何宴何平叔的改进和大肆宣扬后,便在各世族高门间流传开来,至于那句“服五石散,非惟治病,亦觉神明开朗”,更是被众多名士贤达所推崇。

    不过,司马徽对此却是看得十分清楚,因为他清楚的记得,襄阳王的三公子,当初那个曾经在凌湘军中勇冠一方的人物,正是染上了五石散之后,才渐消瘦,不到两年的时间,就一命呜呼了。

    也正是因为此,司马徽此刻听到这个名字,才会有几分忌惮,而集佑在那审视的目光中,深深咽了一口口水,连连点头。

    “能撑多久?”司马徽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长长出了一口气。

    “最多二十天!”集佑不敢有丝毫怠慢,更不敢有丝毫夸大。

    “二十天......二十天......”

    司马徽紧皱着眉头,喃喃低语着,在心中不停的盘算着这个时间。

    二十天,若是不耽搁,勉强只够从此地去往建康,如果真是这样,就只能令人昼夜星驰的将林潇云送往建康了。

    不过就在此时,人群中却忽然传来了不同的声音:“五石散药狂烈无比,林将军如今极度虚弱,用五石散来续命,怎么可能?!”

    “不错!”又一个声音响起,嗓音也更加沧桑了一些:“活人服散,尚需要行散,五石散的狂烈药,由此可见一斑,林将军如今气脉尽毁,怎还能抵挡得住五石散?”

    听到这,集佑立直子,握紧拳头,神激动的辩驳道:“五石散只是辅药,主药乃是恩师亲手调配的良方,就算林将军气脉尽毁,也无妨!”

    “可在下听说,当年黄老所救的那人,虽然活了下来,但却落下了很深的隐患,足下的方法真的可靠吗?”

    集佑听了,子一僵,看了一眼司马徽后,没再辩解,只是反问道:“那敢问几位前辈,你们可还有其他的办法?”

    那几人听闻,顿时哑口无言,低下头去。

    司马徽不满的扫了那几人一眼,随即看向一旁从南阳赶来的曹禺,问道:“曹大夫,他说的可不可信?”

    曹禺捋着胡须,细思片刻后,答道:“禀下,草民确实听说过黄老的大名,他也的确曾将一个已无任何生机的人救活过!不过也正如刚才那位先生所言,病人虽然活了下来,但落下了很深的隐疾!只是眼下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草民对此也实在是束手无策,还望下恕罪......”

    司马徽听闻,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后,在原地踱起步来,良久后,他才终于咬着牙,看了一眼序右使,点点头,下了决定。

    他再次转问仍侍立一旁的集佑道:“真的只能撑二十天?”

    “真的只能撑二十天,不可能再多了!”集佑脸色难看的点了点头,应声答道。

    “好!好吧!”司马徽无奈的点点头,接着说道:“五石散本王会替你解决,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一路随行,保住林将军的命,到建康后,再找到你的恩师,请他出面,救回林将军!”

    不等集佑回答,司马徽又接着道:“若你办成此事,本王自会兑现诺言!”

    集佑有些战战噤噤的弯腰拱手,应了一声“遵命”,不过,当他再抬起头来时,司马徽和序右使二人已经转进了主将营帐。

    过了一阵后,跪在主将营帐外的那数十名随军郎中,也在武升的示意下,各自散去了......

    司马徽进入帐内,在林潇云的卧榻旁坐了下来,对序右使道:“五石散的事,就劳烦序右使了!这其中的紧要,就不需要本王再说了吧,本王今天晚上就要看到五石散!”

    “臣这就去准备!”

    序右使看了一眼林潇云那紧闭的双眼,俯行了一礼后,正转退下,可就在这时,武升接了一名守城都尉的禀报后,掀开帘幕闯了进来。

    “下,祖将军他们回来了!”

    “嗯,知道了。”司马徽给林潇云掖了掖被角,有些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示意武升退下。

    然而,武升却依然伫立在原地,保持着俯作礼的姿势,纹丝未动。

    片刻后,司马徽察觉到武升仍在帐中,不回过头来,和序右使诧异的对视一眼后,又看向武升,道:“本王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武升的脸色沉的厉害,喉结鼓动着,似乎很难开口的模样,良久后,在司马徽和序右使愈渐疑惑的眼神中,才用那微微发颤的声音回道:“禀下,叶公......叶公他......殉国了......”

    “什......什么?”

    司马徽的声音不大,那神,仿佛也只是单纯的疑惑而已,可是武升刚才的声音并不小,吐字也十分清晰,他不可能没听清。

    武升深吸一口气,平复一番心绪,又说了一遍:“叶公他......战死殉国了!”

    司马徽的神顿时呆滞住了,目光也渐渐没了焦距,他张了张嘴,数度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良久后,他回头看了看躺在卧榻上的林潇云,又看向帐门外的方向,深深吸了两口气,稍稍平复一番,才颤巍巍的站起来,止住正要上前搀扶的武升,立直子,一言不发的领着序右使和武升出了营帐,向着城门的方向而去。

    此刻的城门处,已经围了许多将士了,有林字营的,有祖字营的,也有前锋营的。

    在人群的最中央,叶凌垂着手臂,毫无生机的趴在叶常那宽厚的背上。

    他的战盔已经掉落了,头上的整洁发髻泛着银白,胡须依然打理的干干净净,眼睛紧闭着,表十分安详,这样子看上去,除了脸色苍白之外,似乎和众将士心目中的那个“洛阳叶公”并没有多少区别。

    然而,他们也知道,有些事,终究是不一样了。

    祖顾牵着战马,徒步跟在叶常后,再往后是祖字营的几名亲卫和前锋营的将官。

    他们一步一步向前,周围的兵士们也跟着缓缓挪步,原本驻扎在城内的林字营将士察觉到这边的异样,也纷纷围了过来,可见到如此景象后,又停下脚步,安安静静的在不远处观望着。

    司马徽从主将营帐过来时,城门前那条不宽的街道上,几乎已经被将士们围得水泄不通了。

    武升正驱离围观的士卒,司马徽却伸手止住了,随后就静静的立在了街边,看着人群中央的叶常背着叶凌,一步一步向着这个方向走来。

    在叶凌的遗体距他尚有十余丈时,司马徽直躯,脸色深沉的慢慢整理一番仪容礼服后,对着叶常和叶凌二人,恭恭敬敬的俯,一揖及地。

    序右使见状,也一扫衣摆,跪倒在街道一边,俯叩首,武升同样不敢怠慢,单膝跪地,低垂着头,脸色沉重。

    见到帅府的亲卫都跪了下来,周围所有的五营军将士也纷纷跪下,手里却依然紧握着高耸的长枪矛戟,祖顾也领着后的众将士跪膝行礼。

    城门前,除了甲胄的响动外,没有任何声音。

    叶常红着眼,停了停脚步,回看了看这跪了满城的五营军将士,又木然的转过,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也不知道要去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