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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羊哲古城

    渭水铄古,流尽时光。烂漫春风,雕琢海棠。

    此地原是汉祖与楚莽自划界后,首攻之地,如今为天下三公之首羊哲公居藩之所,名为羊哲城。

    泥塑大军,路阻大雨,直至第五日酉时才到达羊哲城。还未入城时,王国城命天子党大军驻守羊哲城四周:夏月朗、赵前部队远绕过城,领命驻守东门近郊,枕文梁、唐子明部队领命驻守北门近郊,黯流、宇文铠部队领命驻守南门近郊,黄月孤、姜迟部队领命驻守西门近郊。并特命随军补给、攻城器械部队及本部人马入城修整。

    军令下达后,王国城才领着其余八家党首,左右各四人,一字排开,自己领先众人半个马身,纵马向羊哲城西城门驶去。

    远远望去,羊哲城城高约七八丈,城墙斑驳,略显沧桑,城门虽厚重威耸,但门钉锈蚀,红漆剥落,尽露老态。

    城上兵士威严持戟,不动如铁铸,城下军队整齐以待,红缨飘落。

    城门前,一位粉面白发,一袭白袍的儒生,骑一匹雪白俊马,手中正在把玩白羽折扇。贴身小吏在其身后擎一把巨大紫纹华盖,所落阴影,将儒生全部罩住,看不清面目。身后三四名全副甲胄家将,驻马迎军。

    两方互望远见,白发儒生一个手势,军号声起,鼓乐齐鸣,迎天子党。再驱马向前,身后华盖家将,一齐随行。

    两方相遇近观,白发儒生面目秀正温雅,约三十余岁,竟然连眉毛都是白中微黄,绝无一根黑丝。瞳孔粉红,嘴唇煞白,肌肤如初生鸟兽,呈半透明状,青筋脉络,清晰可见。举手投足间,彰显从容大气,周身萦绕清彻通透气息,给人以盖将天下间事,了然于胸之感。

    白发儒生扫视众人,虽泥水沾身,但高贵气质与傲然神情不减,啧啧赞叹道,“天子党者,皆龙虎也。”

    王国城马上施礼,恭谦道,“哪里哪里,刘奉常抬爱。”

    众人随声附和,多侧目白发儒生。

    “小生刘文景,拜见王统帅及众位将军。”白发儒生会心含笑,先是抱扇回礼,而后团揖众人,继续道,“老祖宗此时正在静坐,不能亲自出城恭迎天子党大军,特命不才前来引路,还请王统帅及众位将军见谅。”

    王国城道,“我等十代晚辈,怎敢惊动老者屈驾,更有刘奉常接引,已是金玉脸面。”

    众人齐道,不敢不敢。

    刘文景道,“今晚戌时五刻,老祖宗将在羊哲府长生厅宴请王统帅及众位将军,还望不吝赴宴。”

    众人齐道,极好。

    刘文景温笑转言道,“小生久居羊哲老城,偶尔东入京都,天子党首又更换多人,自有老相识,新面孔。累王统帅一一引荐。”

    王国城一一介绍众人,刘文景与天子党首分别见过,将个人面目,记在心中。待见了枕文梁后,不觉为其英武折服,两者更有惺惺相惜之感。

    王国城叹道,“巍巍上朝,一武一文,齐聚羊哲,此为盛举。”

    众人皆叹如是。

    最后介绍到唐子明时,刘文景细细端详片刻,道,“孺子明慧,不可限量。”

    众人口中称是,心中不然。

    彼此熟识之后,刘文景道,“暂歇府邸、日用饮食业已准备妥当,午饭餐饮后,众位可在羊哲城中随意游历玩乐,尽兴即可。”

    刘文景一边引着众人进城,一边又介绍羊哲城及周边风俗人情,地理略况。众人从泥泞中摸爬出来,几日里食眠不畅,如今踩在干燥土地上,前面又有柔软床榻,美酒佳肴,自是心情大悦,你一言我一语,面含春风,勒马入城。

    刘文景将各位天子党首及家将随从安排妥帖后,便告别众人,独自回府。

    擎华盖小吏随着刘文景入了羊哲府门,绕过回廊,踱过迎客厅,穿梭于亭台楼阁前,折返于假山水榭间,拜了主厅,又走了约一刻钟才到了后堂——往生堂。

    刘文景独自入内,擎华盖小吏在门口等候。

    往生堂内空荡如新,竟无案几杯盏,堂柱屏风,只在门口放置三只草蒲团,而墙壁却挂满访仙问圣,金鼎炼丹,修身得道,神兽纠缠的绸锦图案。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堂内有一背对门口,静坐调息老者,看不清身型。

    刘文景轻轻跪坐在门口一只蒲团上。

    堂中静默无声,空气凝结,甚至有窒息之感。足有半个时辰,老者才深深吐出一口气,堂中气息才瞬间倾泻流转,刘文景紧张之情,稍稍好转。

    老者开口问道,“九家天子党何在?”

    “耳孙已将天子党众人安排在大罗天行宫附近官驿,并告知今晚长生夜宴。”刘文景恭敬道,“耳孙只是见黄月孤精神涣散,神气阻塞,恐不能前来,其余八人,均可赴宴。”

    “恩,无碍。”老者点头平静道,“老夫倒要看看,此辈中人,有何见解。”

    刘文景上半身微微前倾,道,“只是……只是天子党大军已将我城围合其中,而王国城本部兵马也已开进城中,耳孙恐大军不为路过拜见我祖,似是另有所图。”

    老者不慌不忙,依然平静道,“图我何物?”

    刘文景目光如炬,道,“长生。”

    老者闻言,轻蔑朗笑道,“雷夫尚且不得,一群乳臭竖子,能耐我何?”

    “若一群小辈扬刀,我祖自是不惧,”刘文景向前倾身,坚定道,“耳孙只是担忧,有人幕后提线。”

    老者道,“文景是想说雷夫?”

    “雷公自从大病初愈,便对我祖长生热衷非常,自然很有可能。只是,”刘文景阴下脸来,道,“我祖可还记得五年前,来我府上,为求长生,屈就幕僚的方士?”

    老者追忆往事的口吻道,“此子虽因外力致使身残难以仗剑,但其胸中藏有乾坤,又持神器。”说到此处,不自觉叹了口气,继续道,“只可惜心怀异象,执念顽固,又非我族人,即使拿镜像耳玉与我换,我也不舍长生之法。”

    “此方士后来到了雷公府,因医好雷公重病,又寻到雷公二女,得到雷公赏信。而后不断扫除雷府内部异己,之后六载,一直隐忍不发,暗暗积蓄力量,只待时机。”刘文景接言道,“而今,恰巧天子三月未归,于是蛊惑雷公,连九家天子党,南下征讨。天水阅兵后,天子党大军行至今日,言是驻守四方,实则围我羊哲孤城。而七日后,正是我祖每年一次的重生祭,此为长生中重要一环,如此巧合之事,若无蹊跷,耳孙再难解释。”

    老者道,“按文景所思,此子掩埋于雷府,是谋我长生之心未死?”

    “一切只是耳孙推测所得。”刘文景道,“当年方士用镜像耳玉,在我祖面前变幻出另一个自己,耳孙恐此次镜像人,就在大军之中,暗中指挥。”

    老者闻言侧首,顿了一顿,道,“言尽。”

    “我祖所历百世而不殆,自然无惧镜像废人,此辈刀兵。耳孙只是担心,阴谋在暗,我祖在明,城中若发生突变,不利我祖。”刘文景拜伏在地,恭敬道,“耳孙为避其锋芒,留有万一退路,斗胆僭越我祖,已命长岁、长歌二人分别监探南门与东门。若城中一旦发生意外,需要暂离,可由东门,东入京都,或从南门,南遁巴蜀。”

    “也好,”老者恢复平静道,“城中兵马久疏战阵,此次就当练兵操演。”

    刘文景拜伏着,道,“是。”

    老者停了片刻,点点头,“文景远近巨细,思虑过人,老夫甚是欣慰。”

    刘文景愧叹道,“此子忖度时日之准,洞悉世事之精,耳孙不及,只好事后补救。”

    老者道,“此事需以静制动,一切见机而为。”

    刘文景道,“是。”

    老者转开话题,问道,“重生祭准备如何?”

    刘文景道,“童男童女,丹炉血池,画符困魂,皆已备齐,只待上弦凸月。”

    老者点点头,道,“听文景言语多时,似是劳累。且回去休息,晚间还有夜宴。”

    刘文景道,“是。”却欲言又止。三拜后,退出往生堂。待关了堂门,轻声自叹道,“我祖何苦长生,累人累己。”

    此时日已中天,唐子明吃罢午饭,想去看望黄月孤,还未出厅,忽然被一个衣着甲胄的小校尉从后面抱住,啊的一声,吓了一跳。

    唐子明回身去看来人,虽衣着甲胄,遮了身材,又有两撇胡子,甚是俏皮,但难掩英秀面目,梨窝酒靥,唇珠红润。于是故意做腔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雷少主。”

    雷莹粉拳轻锤唐子明,道,“什么雷少主,不是都说好,以后只叫我‘冉东阳’。你都忘了!?”

    唐子明忙解释道,“怎敢怎敢。”

    雷莹怀抱唐子明手臂,专注问道,“你要去何处?”

    唐子明刚欲开口,雷莹抢道,“我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天水,这是第一次出门。不如我们就在羊哲城中,四下里走走看看。”言罢,摇晃唐子明手臂,又温情款款的盯着他。

    唐子明也不好悖她意,于是道,“好好好,全听冉校尉的。”

    于是唐子明带着雷莹,两人行在前,韦陀跟在后。先走马观花,游历了内城,见过了羊哲古城商肆作坊,宫殿祭台,再随坐骑驶到外郭,又见山河相依,高低错落。路过一座座村庄时,村中老幼,争相观望。唐子明温雅与村人打着招呼。

    如此闲走了两多个时辰,不期行至田间。雷莹累倦口渴,便与唐子明一起下马,寻一棵古槐,坐在树下,饮水休息,韦陀远远驻马。

    此时正是春耕时节,男丁们在田间播种希望,妇人们从垄溪挑回红霞,孩提在阡陌间追逐流年,年长者从肩篓里拿出由父辈传递的食浆,再传给自己的子孙。

    微风凉爽,送来田野清新鲜麦的味道,仿佛最温情的春梦。两人闭目轻嗅,脸上不自觉的洋溢出享受的笑容,默然良久。

    斜阳沉醉,枕卧远山。眼前耕种,宁静入画。

    唐子明忽然开口道,“人生不是冷便是热,永远不会有第三种感知。”

    雷莹温柔道,“唐大才子,你若不是三公公子,想必也是个聪慧温雅的游历诗人。”

    唐子明道,“那你可愿……”

    还未等唐子明说完,雷莹打断道,“我愿与你云游山河,看遍人间冷暖美丑,即使无锦衣华服,珍馐美味,高檐深阁,玉辇骏马,我也愿。”言罢,深情的抱着唐子明手臂,头枕在唐子明肩头。

    唐子明将雷莹抱着紧了,用脸颊去轻摩雷莹额头,柔声道,“待迎上归来,小有功绩,我便上雷府提亲。”

    雷莹仰起脸,凝望唐子明,面如桃花,幸福绽放。

    “我要娶你。”唐子明温情细语道。

    雷莹闻言,心中欣悦,噗嗤笑出了声,又要抬首,搂抱唐子明,刚一抱上,唐子明哎呦一声,道,“你的胡子扎到我了。”

    雷莹顿时大笑,双手捧着唐子明的脸,用假胡须去蹭,边蹭边道,“你看我的胡子粘的可牢固。”

    唐子明闭上双目,攒起脸面,手上却不住挠点雷莹腰间腋下,嘴紧成小口,变声道,“快放开我的脸。”两人顿时扭作一团。

    韦陀远远看到,尴尬转过脸去。

    唐、雷二人玩闹了约有两刻钟,终于累了,枕槐席地。雷莹枕着唐子明臂窝,伸手挡着夕阳余晖,道,“夕阳真美,看我的手都映成红粉色。”

    唐子明这才想起时间,轻声呢喃道,“咱们该当早回了,戌时五刻还要去羊哲府赴宴。”

    雷莹倒有些意犹未尽,只是也不好拖延。两人起身,看着对方灰头土脸,衣甲不整,又互笑了一场,替对方擦擦面目,正正衣甲,迁马过来,唤了韦陀,就要沿路返回。

    快行至内城城门时,但见在夕阳映衬下,有一耕锄老者,着藏蓝麻裤,牙白汗衫,脖子上搭一条缩水手巾,认真刨地,不时擦汗。一挥一落间,竟生出无限暖意。

    雷莹道,“怎不见来田间送茶点的老奶奶?”

    唐子明笑道,“你这不来了嘛。”

    雷莹佯怒道,“哼,我若是老奶奶,你就是那个臭老头。”

    想不到老者闻言,停下手中耕作,望向这边,朗声道,“我虽是老头,却还不臭。”

    三人皆是惊奇,胯下坐骑距耕锄老者足有八九丈远,想不到竟然被这老者听见,真奇人也。

    雷莹咂舌望向唐子明。

    唐子明下马一揖,朗声道,“小校不知礼数,还望老人家见谅。”

    老者并无责怪之意,招招手,让二人过去。

    雷莹下马,与唐子明顺着垄间,走到老者身边。走到近处才看清楚,老者面目清奇,挽起黑白发髻,脸庞消瘦,浓眉黑重,双目虽浑浊但却有凌厉之势,鼻梁高挺,嘴唇适中而显坚毅。虽在田间,身上竟然无泥垢粘身。

    老者端详二人片刻,点点头,问道,“这位姑娘怎得身着男装,不嫌男装丑笨?”

    二人又是一惊,若说雷莹扮作男装,纵然连阅女无数的夏月朗都未识破,今日怎被羊哲城外,一耕作老者点破。雷莹扥扥唐子明衣袖,唐子明解其意,作揖问道,“老者从何看出我小校是一女子?”

    老者朗声笑道,“老夫存世久矣。”

    唐子明还欲再问,老者道,“时日不早,该当归去。日后你我定会再叙。”于是背起锄头,一步一步走进夕阳。

    唐子明与雷莹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