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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所为伊人

    月将沉没,命将漏刻。长生卷在,却难长生。

    猎奇生手握《长生》,负在背后,冷冷看着孤径上奋战双方:羊哲卫兵失去了阵型优势,又不敢下血潭绕围,只能拥挤在孤径上,由最前面卫兵单打独斗,而身后卫兵只能呼喊助威。王国城仗剑孤径,两名侏儒轮换着站在王国城裆下助战,因占了地利,勉强支撑。

    即使这般,羊哲卫兵单兵之力仍不容小觑,王国城虽杀伤二十余人,但战的久了,气势难免疲软,一不小心,左臂和左腿各中一剑,伤不深,却流血不止。

    刘文景粉白面目上的精血极其鲜艳,望一眼血潭中羊哲公,喝止道,“左右住手。”

    两方才止了兵剑,羊哲卫兵们慢慢退出孤径。

    猎奇生面无表情,道,“多谢文景贤侄相送。”

    于是领着刘文景,出溶洞大厅,上羊哲主殿,出羊哲府,才将其让回。

    羊哲府外,却不见空陵柏接应,只有黄家亲信,一问而不知去向,只好自行牵上备马,速速离去。猎奇生早已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已无暇理会其他,只因此生使命业已完成,这世间再无牵挂,再无在意。

    王国城伤口做简单包扎,骑行跟在其后,虽然将尽力竭,心中亦是汹涌澎湃,前日边疆封王,权势笼盖西北,昨日流落陇南,孤身身陷囹圄,今日贵为大军统帅,又为雷公夺得长生,明日若再迎上归来,自己必然预备三公之列。

    转念间人生苦乐悲喜,谁人能看透前路天机。

    猎奇生道,“老夫这便带着《长生》先归天水,并将国城之功,禀明雷公,他日迎上归来,国城前途不可限量。”

    王国城在马上一拜,道,“国城能有今日所为,皆因猎奇先生指正有方,他日国城若居高位,定不会忘记今日猎奇先生提携之恩。”

    “国城谦谨得很,”猎奇生道,“眼下国城该领军继续东进,而后南下迎上,不可再拖延时日。”

    王国城一拜,道,“唯命。”

    自此二人分道扬镳。

    猎奇生打马狂奔,心中欣喜万分,自言道,“时日尚够!时日尚够!”

    继而再也抑制不住情感,对天癫狂呼喊道,“生兄,长生不老术已到手,你深渊有知,也该欣喜。我这便回楼兰,去救龙纹。这古中原内战之事,再与你我兄弟无关了。”言罢,纵笑不止,待临羊哲外城,也不理盘问守兵,径直越上城头,飞下城宇,隐没人间。

    春日正阳千雪融,恩怨情仇濒死空。

    不知不觉,东方鱼白。

    此刻从暗蓝广阔的天宇中,划过一颗星辰,陨落大地。

    空陵柏自晚宴见了吉衣,便归心似箭,心中急着要将见到吉衣的消息报于黄月孤。只是宴毕,猎奇生吩咐各人任务,命他在府外接应。

    空陵柏只好领亲信暗藏草木中,但随着时间推移,心下焦虑不断加剧,肉身虽在羊哲府外,但内心早已飞回黄月孤府邸。

    子时已过,丑时来临之际,仍不见猎奇生出来,空陵柏已狂躁到浑身抖动,无法停止。当自己再也按捺不住情绪,便对左右道,“我先归黄府,有要事禀明将军,尔等在此守候,府中若有杀喊声,则掩面奋力攻入,以助猎奇先生。除此之外,发生任何事,均不予理会。若是天亮府中还未生变,尔等便悄悄退回,切切不可暴露行踪。”

    左右唯命。

    空陵柏退去,寻一匹快马,疾驰回黄月孤府邸。

    城中早已熄了灯火,唯有标识方位的孤火还在燃烧。

    空陵柏到了黄府,从马上滚下来,一路疾奔到黄月孤休息的东厢房。进厢房,寻暗盏,空陵柏看榻上黄月孤,两天未见,又显病瘦:眼窝凹陷,颧骨凸出,嘴唇泛皮,面目如同一只老迈鹰鹫,再无凌厉气势,心中不禁酸楚。

    此时正值钟离骚在榻前照看,他见空陵柏此刻回来,诧异道,“柏哥?你怎么回来了?”

    空陵柏将晚宴所见吉衣,而王国城欲将吉衣转赠羊哲公一事低声告诉钟离骚。

    钟离骚道,“今夜一过,王国城必与羊哲公撕破脸面,赠送一说,恐难成型。”

    空陵柏道,“无论今夜是何结局,吉衣姑娘都如惊涛骇浪中一叶扁舟,即使不侍羊哲公,也不知会被卷向何方,更甚者性命堪忧。”

    “柏哥所言极是,那我等该当立刻去找王国城,救回吉衣姑娘才是。”钟离骚又作难道,“不知是否该告知将军?”言罢,向榻上望一眼。

    空陵柏思索片刻,反问道,“将军近两日饮食如何?”

    钟离骚刚想说饮食还算顺畅,黄月孤朦胧中闻见熟悉人声,用尽全部力气扭过头来,只是眼神花乱,看不真切,极度虚弱,问道,“钟离,何人?”

    空陵柏只好上前一拜,道,“将军,小柏在此。”

    黄月孤扭正头,合目,问道,“小柏,可助家师,索得长生?”

    空陵柏不答,脑中急速旋转,钟离骚在一旁焦急,不知如何是好。

    黄月孤不再问,像是又要入睡。

    空陵柏反问道,“将军这两日,身体还好?”

    黄月孤道,“……”

    空陵柏终于道,“小柏见到吉衣姑娘了。”

    黄月孤如在永恒浑浊孤寂中,闻见明晰天雷骤雨,一个猛醒,勉强支撑身体扭过来,呼吸深促,颤抖问道,“小柏刚刚是何言语!?”

    钟离骚忙过去扶起黄月孤。

    空陵柏平静道,“吉衣姑娘已来到羊哲城。”

    黄月孤面上竟然艰难的绽放出微笑,扯开嘴唇干皮,手抓着钟离骚手臂,道,“吉衣是来寻我的,吉衣定是来寻我的,我就知道她不会舍我而去。”转首向空陵柏,道,“快,快带我去见她!快带我去见她!”一直喃喃,而后反复咳嗽。

    空陵柏道,“将军该当养足精神,蓄够体力,再去见吉衣姑娘,若是以此憔悴面目相见,吉衣姑娘定然垂泪伤神。”

    黄月孤闻言,道,“对对对,有何饮食,快快上来,我感觉十分饥渴。”

    钟离骚欣喜,道,“将军稍等三分,我这便唤人去做。”言罢,奔离厢房而去。

    黄月孤还欲问空陵柏详情,空陵柏道,“待见到吉衣姑娘,自会明晓,将军此刻该当自行恢复身神才是。”

    黄月孤道,“小柏所言极是。”于是复躺下,调整呼吸,温故吐纳。

    空陵柏下去,召集各将于一处,等待黄月孤。

    还未辰时,羊哲城中已濛濛细雨,万物始发。

    王国城一回到府邸,便命人传令各党首,准备即刻启程东进,命恶来收拾行装。又找到善毁,将昨夜事情和盘托出,亢奋之情,溢于言表。

    善毁闻言,思索道,“将军可曾想过,我等仍在城中,受困于羊哲公。昨夜一行,将赌注全部倾注于雷公身上,使此地变得凶险万分,出不出得城另当别论,即使脱险,他日归来,若雷公翻脸不认账,又如何是好?”

    王国城面露不悦,道,“善毁先生多虑,羊哲老儿现如今肉身新成,仅限自保,已无力阻止我等离去。若是迎上归来,即使雷公不认账,天子自当谢我,何愁前路无锦绣。”

    善毁不再多言,道,“老夫近日身体微感不妙,又见将星现空,此非吉兆,不日定出祸乱,还是速速离开最好。”

    王国城道,“正是。”

    天刚欲亮,忽然墨云密布,浓滚而来,将羊哲城上方遮住。不久倾盆大雨,瓢泼而下,致使天昏地暗,复临黑夜。

    不一时,风停雨霁,然墨云不散,久居头顶。

    各地只好打起火把。

    黄月孤听闻到吉衣的消息后,心情大好,饮食了将近一个时辰,虽然面容依然憔瘦,然而整个人的活力已恢复了七成。饮食完毕后,见天莫名黑下来,又有了困意,不一时便倦睡过去。

    此时空陵柏与钟离骚、黄子余、黄子未、黄子了及黄蚺众家将继续在厢房外等候。

    巳时六刻,王国城有信使来通知整装备发。

    空陵柏闻讯,依然不敢打扰黄月孤休息,一直等到午时一刻,黄月孤自己醒来,出了厢房,天依然如墨一般,见众人打着火把,都等在门外。

    众人见黄月孤出来,忙上去,道,“将军,将军。”

    黄月孤一一点头,环视众人,目光落在空陵柏身上,心中激动,面带笑意,道,“小柏,且带我去见吉衣。”

    空陵柏目光略微退缩,不知如何回答。

    黄月孤略感不秒,声音转阴沉,道,“小柏莫不是诓我?”

    空陵柏道,“小柏不敢。”

    黄月孤凝视空陵柏,不再言语。

    空陵柏只好将昨夜晚宴之事跟黄月孤一一道明。

    黄月孤一边听,一边积压情绪,脸色阴晴不定。待空陵柏讲到王国城要将吉衣送往羊哲府时,黄月孤心中如炸了雷,气血上冲,赤红双目,怒道,“我誓杀王国城这谪贼。”

    空陵柏劝道,“将军且息怒,小柏以为,最好是能跟王国城讲明将军与吉衣姑娘因果,和气将人要出来,想那王国城不会因一女子与将军纠缠。”

    “暂听小柏之言,”黄月孤鹰隼之气尽露,冷峻道,“累我恍惚暂且放过,但累吉衣伤神,他若和气送回,我且饶过他,他若有半个‘否’字,纵然身居统帅,亦要取其性命。”

    空陵柏从未想过,这吉衣姑娘竟令黄月孤入魔坠道,心下祈佑一切顺利,但依然备好霜刀、飞爪,准备一战。

    黄月孤一刻也不再等,命人取了黄月刀,本欲留首将黄子了守家,黄子了反握龙吟枪,一拜道,“临行前,老夫人再三言过,命子了追随将军左右,不离一刻。”

    黄月孤也不悖他,于是黄家家将尽出。

    临行时,空陵柏唤来信使,将事情经过草草写于竹简之上,令他送于唐子明。

    “将军,黄月孤领一干家将来府上请赐琴师。”王国城门吏道。

    “什么琴师。”王国城正在收拾行装,不满道,“昨夜命他手下家将空陵柏在外接应,出来后人已逃遁无踪,想来是惧怕谋求长生失败,羊哲公责难。哼,差点坏了雷公长生大事,此刻还有脸来请赏。”

    又回过神来,心中开悟道,哦,我说这黄月孤从入羊哲城便一直托病不出,原来是惧怕得罪雷公、羊哲公两方,诈病以求自保。我在前舍死相搏,他在后装病不起,今日知长生易主,已归雷公,他倒大病痊愈,爬将起来,分享奖赏,哼,不枉他阴险狡诈之名。只是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且看在其师面上,先不予他计较。

    于是对门吏道,“命他速速退下,准备行装,归营领军。本统帅就当没有发生此事,若是再来纠缠,莫怪本统帅翻脸无情。”

    门吏将王国城口谕传达于黄月孤,黄月孤瞬间暴怒,正待发作,空陵柏忙稳住黄月孤,又对门吏道,“我等这便归府准备。”

    门吏冷面退回。

    黄月孤心中只想着吉衣,如今却无法见得,自是天灵冒烟,百骸焚火,便要硬闯统帅府邸。

    空陵柏忙拦住黄月孤道,“此次南征,将军遇迎上授封良机,还望将军以此为重,老夫人,以及众弟兄们,全仰仗将军。若弑杀统帅,后果不堪设想,还望将军切莫因小失大,万事三思而后行。”

    “我意已决,小柏莫要再劝我。”黄月孤怒火不消,扣甲抽刀,道,“人活于世,若不能顺于内心,护己所爱,纵苟且攀于高枝,受人叩拜,也是枉然。”

    众人见黄月孤就要径直闯统帅官邸,纷纷慌忙阻拦。

    空陵柏正面以身挡黄月孤去路,黄月孤一面拎刀向前走,空陵柏一面向后退,一面轻声道,“将军心意小柏最是清楚,但何事都会有最好办法,小柏在此有一计,不但能叫将军手刃王贼,不累将军仕途,还能救出吉衣姑娘。”

    “何计?”黄月孤口中问道,但并不停步。

    众人亦是挡在左右,想拦住黄月孤。

    “将军,将军,此计仅需一札尺牍即可,”空陵柏见终于说动黄月孤,才伸手将其拦下,道,“吉衣姑娘现完好无损,故不急于一分一刻。”

    黄月孤被阻,也无再前进的意思,停在当场,大口喘着粗气,眼中空洞可怖,却在盯着空陵柏。

    空陵柏摘了黄月孤手中刀,递与一旁钟离骚,又在黄月孤耳边低语几句。

    黄月孤似回过神来,道,“权且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