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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将星陨落

    春阳白寒,尘世冷清。墨云指引,七杀归位。

    未时一刻,王国城草草吃过午饭,收整完毕,但见天色依然浓墨,府邸庭院中火把来去,府中所带日用物资,运输烦乱,心下甚是不喜,负手立于阶前,闲来问道,“善毁先生看这天气,以为吉凶?”

    善毁掐指细算,面露不解,声音沙哑,道,“老夫老眼浊目,看是‘长生’已死,冤魂得以升天,天象因此异变。若论吉凶,自然是大凶之兆。”

    王国城讥笑道,“先生这次算错了,昨夜国城亲自助猎奇先生得到《长生》,现在‘长生’已归雷公,怎可能‘死’?”

    善毁咳嗽几声,低声道,“但愿老夫算错。”

    “不过先生后半句所言‘凶兆’倒是猜对。今晨‘将星现空,定出祸乱’也定然不假。”王国笑意戏虐,道,“我等马上就要离开羊哲城,想必这‘凶兆’、‘祸乱’皆出自羊哲城内部,若是能因此削弱其势力,自是更好。”

    善毁并无反驳,只是提醒道,“将军虽助雷公索得长生,固然可喜,但仍需以龙角城为鉴,切忌傲慢自满。”

    王国城转眼不悦,道,“先生若是无事,可先行出城,在羊哲城东郊黄月孤军营等国城。”言罢,转身回主厅。

    善毁在后面道,“将军,将军。”看唤不回王国城,叹息一声,独自离去。

    此时小吏赶到,向王国城禀道,“将军,此次南征所带倡优及舞乐器具甚多,且马车牛车不足,行之又慢,一时无法出城。”

    王国城一脸不悦,随口道,“丢丢丢,都随昨日琴师,一齐留于羊哲公。”

    小吏领命而去。

    王国城披甲执锐,又等片刻,看各方准备将毕,就要领精锐先行出城。

    突然见门外火起,以为勤务兵失手燃火,刚欲咒骂,传令兵冲进来,跪不成姿,面目涂黑,神情慌张道,“禀将军,黄……黄将军……不,黄月孤领家将冲进来了!”

    王国城闻言震惊异常,随后勃然大怒,道,“阴竖子这是要抢我功绩!传我口谕,调集本部兵马,围困黄月孤府邸。”转首道,“恶来何在?”

    下首清秀少年家将道,“末将在此。”

    王国城道,“击杀众贼子!”

    恶来领命而去。

    王国城心中思索,只要自己能全身离开羊哲城,便是龙升九天,鳌潜汪洋,到了军营中,再治黄月孤忤逆之罪也不迟。想着便领贴身护卫四骑,从后门离去。

    骑行六七丈,借着火光看到前方有兵器闪耀。

    再骑近见马上之人,颧骨高耸,脸庞消瘦,鹰鼻尖目,横握刀光,一副凶煞冷峻模样。正是黄月孤。

    王国城强压心中怒火,面上冷冷道,“月孤之计甚妙,国城自叹不如。”

    黄月孤冷冷道,“吉衣何在?”

    针尖麦芒之际,王国城自然不解其意,继续道,“你我皆是雷公股肱,此次所得‘长生’功绩,我权且分你一半便是,何必刀兵相向。”

    黄月孤复问,“吉衣何在?”

    王国城本想好言相劝,看黄月孤冥顽不灵,已怒到极点,持剑拍马直冲,大喝道,“你这奸贼,你父在此!”身后四骑也来助战。

    若论武艺,王国城本可略胜黄月孤一分,若论斗狠,王国城又要怯黄月孤三分。

    此战虽是王国城冲锋,可一旦刀兵相击,王国城则显露惜命本质,况且又加昨夜新伤,只好防守为主,极少进攻。手下四骑本欲助战主将,但天黑风急,骑在左右,反而累王国城分心。反观黄月孤,招招拼险,式式搏命,两方交战二十余回合,黄月孤左臂被钢剑削到,王国城战马则被黄月孤混乱中劈掉一只耳,战马吃痛癫狂,就要将王国城甩下马来。四骑中,有两骑训练有素,忙退出战团,稳定火把,为王国城照亮,黄月孤趁机左削右砍,将战团中另两名随行护卫斩于马下。王国城勒马不稳,还是跌下马来,借着光亮,正欲起身换护卫之马。亦是借着火把之光,黄月孤如疾风骤雨一般,从马上飞跃下来,一刀捅在王国城心窝,阴狠怒道,“吉衣何在!?”

    王国城睁大双目,困惑、愤怒、恐惧,却再难言。

    公侯梦断,未封先死。

    黄月孤大喝一声,将刀柄一横,狂啸道,“吉衣何在!!!???”

    声问九霄,却无答案。

    黄家众家将领着亲信,冲进王国城府邸。只因王府中大部分精锐卫兵已随家眷细软回归王国城军营,余下的只是普通杂役和小吏,故而黄家众人未受到强力阻拦,逢人便问吉衣,或杀或伤。

    正在这时,一位背负亮银枪少年,身长七尺二寸,眉清目秀,略显稚嫩,阻在众人面前。

    少年背握银枪张开,稳稳道,“私闯统帅府邸,罪该当诛。”

    众人并未将其放在眼里,又要四下分头去找。黄子了正欲向前,与少年相对,见少年也使枪,于是手持龙吟枪迎上去,向少年一刺,问道,“汝乃何人,敢阻吾路!?”

    少年见来人挺枪来战,枪画身前,迎战道,“陇南,恶来。”

    四散之人闻言皆惊,回首去看,恶来口中言“陇南”二字时,亮银枪已发,荡开龙吟枪,口中言“恶来”二字时,只一枪便贯破黄子了喉咙,众人皆骇,全部倒退半丈,又将其合围其中。

    黄子了本为黄家首将,武艺领军自在众人之上,一功未立,一枪未发,便命丧恶来之手,可怜可叹。

    眨眼间,形势逆转,谁人能相信眼前之事?

    恶来抽回银枪,复背背后,面沉似水,剑眉张开,双目凝神。

    黄子了尸体如断鸢坠地,刚才还生龙活虎,转眼命赴黄泉。黄家众人眼见兄弟被杀,均是怒火中烧,但往日耳闻,今日目睹恶来手段,却又不住颤栗,每人手中发汗,浸湿武器手柄,心知此战凶多吉少。

    空陵柏在恶来正左,一个眉目暗示,背后的黄子余双剑递出,剑风骤起,瞬息间,恶来动,正右钟离骚把握千钧一发时机,激发暗器,打其下身,其余黄子未、黄蚺从前后暴起,只求合众人之力,将恶来剁成肉酱。

    恶来竟在五人战术夹击间,枪锋万变,他判断出黄子余只是虚招,身形向前躲闪,避开双剑,又以银枪画满月,扫掉右边钟离骚所发暗器,如脑后生眼般转身划圈,枪身合一,身姿潇洒如银龙,去势暴起似猛虎,不挑弱的,只找最强的空陵柏,空陵柏大惊,急速倒退三丈,才避开银枪所圈如霜半月。

    这一枪也不恋战,而是待众人腾挪到自己身边时,再反取钟离骚,钟离骚刚赶到,枪锋即致,撞个正着,还好身型敏捷,硬生生定住身体。衣甲距枪锋足有一尺远近,但仍被被枪势扫离战圈,飞身背撞在石墙上,一口鲜血从口鼻喷出,晕死过去。

    其余黄家家将全部因恐惧而不住颤抖,只能强打精神,四人又从新合围恶来。虽然众人均知,已然凶多吉少。

    恶来始终注视前方,表情坚毅。

    众人刚想试探进攻,忽然从黑暗之中,无声无息,生出乌黑箭簇。

    众人未有看清来箭,只见恶来身型变动,以为要先攻,立马警觉后退。

    亮银枪挡下前三支如鬼魅之箭,枪声吟唱,第四支却再也接不住,擦肩而过,致使身形一顿,第五支精准的没胸而入。

    众人见恶来自顾自的舞枪,本不知何故,直到恶来胸口中箭,停下身型,方才知晓恶来是在挡黑暗中飞箭。

    忽然,恶来银枪呜鸣,其声刺耳,贯彻天际。

    恶来单膝而跪,一手捂胸,稚吼一声,“将军可走!?”

    众人皆不敢动。

    恶来将玄箭拔出,掷于地上。

    众人不敢围攻。

    第六支箭透胸而过,血水喷溅,恶来复跪垂首,眼神涣散。

    众人凝固,待了两分,等银枪呜鸣声弱,才敢缓缓前进试探。

    恶来用尽最后力气,以枪杵地,缓缓站起。

    众人恐惧之情溢于言表,心脏为之不跳,以为见魔,下意识齐齐退后一丈。

    恶来口中吐出几口血沫,胸口如泉喷血,闭目垂首。

    银枪呜鸣之声瞬时大振,尖啸划刺,直达九霄。众人丢弃武器,双手捂耳,仍不能减轻入耳之声,人人面露痛苦折磨表情。

    定力再强者,亦需摒住七窍,断绝感官,仍皱眉难忍。

    枪鸣戛然而止,银枪外表亮银剥落,枪身逐渐化乌。

    黄家家将各个盘膝调整经脉,内气稍弱的黄子未一口血喷出来,不住咳嗽,似乎内脏脉络震伤。

    众人不敢移动,又过一刻,黄蚺忍痛,大着胆子,手握大刀,走近恶来,正欲劈死。

    恶来突然抬首,嗔目恶视黄蚺。

    黄蚺大骇至极,口吐绿汁,一下瘫坐地上,昏死过去。

    恶来复又垂首,站立气绝。

    银枪全身转斑驳而乌灰。

    众人又是骇然。

    时间静逝,缓慢流淌。

    一直过了足有半个时辰,众人感觉恶来已经死透,空陵柏悄无声息走到恶来身后,奋力一刀将恶来尸体劈成两半,而后迅速后退,距尸体三丈余远,才跌坐下来,丢了寒刀。

    此刻天空中又降零星雨滴,滴在庭院火把上,噼啪作响。

    空陵柏想着,纵然枕文梁困于战圈之中,也绝不可能突出黄家众将合围,更不要说在一招之内打败众人。

    在嘈杂纷繁的雨与火交融下,从恶来尸体中,渐渐散发出柔和如丝绸般光芒,芒内闪闪碎星,聚成人形,向遥远天际飘去。

    将星陨落,天收武曲。

    空陵柏这才向黑暗中一拜,道,“多谢阿蛮姑娘出手相助。”

    遥遥相望,黑暗中人并未现身或早已远去。

    众人这才松了神经,黄子余丢了双剑,爬到黄子了尸体旁,余温尚存,将其抱起,悲痛异常,哭喊道,“四弟!四弟!”

    空陵柏不敢过多延误,唤来几名亲信,扶助着钟离骚、黄子未、黄蚺先行撤离,又绕过恶来尸体,来到黄子余身边,道,“子余,你先带子了……退离此地,我去找吉衣姑娘,无论如何……”

    空陵柏还未言罢,黄子余抓住空陵柏手臂,内疚愤恨,哭道,“都怨我!都怨我!让子了先去,我还有何面目去见家父!”

    空陵柏面目悲伤,却坚定道,“王国城军队就在城中,据此只有二十余里,即刻便到,子余速离。”说着便命亲信拖着黄子余,背负黄子了离去。

    混乱之中,空陵柏仍持冷静,寻王府零星光亮处,领着余下亲信依次前去搜找。

    浓墨欲散,春雨俞急。

    王国城军队虽接到围黄府军令,但因失了主心骨,群龙无首之际,王国城手下资历老且固执校尉若干人,执意按军令调度军队:引军围困黄府府邸。有新晋校尉若干人,以为需审时度势,先回救王府府邸为本。两相争论不休,一时之间,乱作一团,未有及时援救王国城府邸。

    空陵柏与黄月孤于王府后堂相遇。

    空陵柏语气低沉,道,“将军,已寻到吉衣姑娘。”

    黄月孤欣喜万分,激动问道,“吉衣何在?”

    空陵柏整个人面目埋进黑暗中,却不敢言。

    黄月孤原本欣喜面容,见空陵柏不答,瞬间紧张起来,怒道,“吉衣何在!?”

    空陵柏俯首。

    黄月孤上前揪住空陵柏衣领,道,“带我前去!”

    依如离别时,隔窗望一盏橘黄油灯。

    琴师所居微阁,点一朵孤晕,琴瑟倾斜,妆台凌乱,吉衣倒在地上。

    黄月孤入门的一霎那,仿佛五雷轰顶,天灵一黑,气血已逆行。一跤跌过去,抱起吉衣,手轻抚着她的脸颊,在身上寻找伤口,一边自言道,“吉衣,吉衣,我来了,我这便带你离开这里。”

    吉衣微开双眸,满含笑意,嘴角殷殷血迹,气若游丝,道,“将军……吉衣祈福灵验,若有一息,只为见将军……最后一面。”吉衣泪顺颊流下,沾湿黄月孤手背。

    “吉衣莫再多言,咱们这便离开,生也好,死亦罢,不再分离。”黄月孤就要抱起吉衣。

    吉衣微弱摇首,道,“吉衣还有最后一愿……愿将军应我。”

    黄月孤摇首,不愿让吉衣再言语。

    “将吉衣埋在将军墓旁,来生……做对平凡夫妻……再不受生死相隔之苦。”

    “不!不!不!”黄月孤泪如雨下,回首对空陵柏道,“吉衣到底何伤?”

    “吉衣在忘川河中……只等将军,若将军怜悯,不负……黄泉之约。”

    美人合目,香消玉殒。

    韶华盛极,花开靡荼。

    “吉衣!吉衣!我已经来了,你怎可只看我一眼便走,吉衣!吉衣!莫——离——!”黄月孤满面涨红,滚烫的热泪如线一般,滴在美人脸颊。

    “我应你,我应你,我全都应你……莫说黄泉,即便地狱,我都随你。”

    黄月孤将吉衣死死的抱在怀中。

    天地再无情。

    尘世中,有一团七彩柔光,如丝绸般,飘散空中,将头顶乌墨,渐渐驱散。

    空陵柏护在一侧,道,“将军,此地凶险异常,暂且保护吉衣姑娘先去,我等断后。”

    想不到黄月孤见吉衣毫无反应,竟然嚎啕大哭起来,泪涕喷流,疯了一般,口中嚷道,“我失吉衣!我失吉衣!”

    黄月孤将吉衣松开,随手抽出匕首,望着伊人,就向自己胸口猛刺。

    空陵柏反应急速,拦住黄月孤,夺过手中短刃,厉声道,“将军冷静,切莫如此!”转首示意左右,架着黄月孤,黄月孤早已痴傻,怀中抱着吉衣而去。

    此刻,墨云虽散,然黑夜姗姗,临幸大地。

    黑暗将火把映的更加明亮。

    淅淅沥沥的雨滴,更像是上苍悲悯世人。尘世间,兆亿分分合合,原本无常,世人为何还要对情爱如此痴狂,难道不知,越痴狂,越痛苦?难道不懂,心不动,则不伤?

    一道粗如天柱,裂分繁叉的天雷闪过,继而一声劈开天宇的隆隆巨鸣,像是上苍言语:何苦?你们这些可怜可悲的微蚁们。

    穹庐廓落,繁星闪烁。

    吉衣,你看天上,星河浩瀚,而你,究竟是哪一颗?

    而为什么,我的眼睛,看这世界,已变成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