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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王小二,一个特别普通的名字。

    但在这个乱世,名字起得太好,容易被人惦记,很不安全。就像他爹,王天下,够霸气,不也落得个枯坐轮椅的下场。

    他爹不让他叫爹,只准他叫师父。他对小二说:“人不能太多情,多情便会软弱。你以为身边都是羊,等他们脱下羊皮变成了狼,悔之晚矣。从今天起,你要学会心狠,把所有人都当坏人,包括我。你就当自己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只准叫我师父。”

    看着王天下的认真脸,小二似懂非懂:“爹,我本来就没娘……”

    “啪!”王天下给了小二一脑瓜:“我不是你爹!记住没?”

    这突然爆发的大嗓门,吓得小二一哆嗦,他委屈地回了声:“哦,知道了。”

    那天之后,小二便被丢到山脚的一个村子里,正式变成了孤儿。

    那一年,他刚满7岁。

    天性的乐观,让小二很难心狠起来。每天,他都会小心翼翼地爬上梯子,坐在屋顶,眺望山腰那掩映在林中的竹屋,盼望老爹会突然出现哪怕一下下。

    可风吹过,雨飘过,那片风景彷佛变成了定格的画卷,在岁月的侵蚀下,渐渐失去生气。

    小二真的成了孤儿,他去村里的每一家讨过吃食,也在邻居大婶大伯的教导下,学会了生火做饭、缝衣补衣,甚至上山打猎。

    似乎天生神力,小二碰到野狼也能不落下风。虽不免时常挂彩,但也从不空手而回,自己留点肉食,还能跟村里人换点米和布等日常用品。10岁以后,小二已经很少受伤,成了村里最受称赞的猎人。

    他也有了好几个小伙伴,什么小虎、小牛、小石头之类的,叫起来太麻烦。他统一给他们取名为小三、小四,一直到小九。嗯,小九是个女娃娃,她娘是村里唯一识字的人。大家都学着小九,称她娘为先生。

    每天下学后,安静的小村里开始喧嚣起来。二狗家的鸡不见了,阿蛮如厕被溅了一屁股,村东花婶的嗓门最大:“哪个小挨砍的又来偷看老娘洗澡!”

    “哈哈、哈哈……”,坐在屋顶的小二,尤喜这生动的一幕,有时笑得差点想流下泪来。小九坐在他旁边,看着小二的笑,有点不明白:“小二哥,你干嘛总喜欢坐在屋顶,不下去和他们一起玩?”

    装起正经的小二,真的很像个老学究:“不识庐山真面目……”小九撇了撇嘴:“不说就不说呗,打什么哑谜。臭小二,我回家吃饭啦。”

    看着小九蹦蹦跳跳地远去,身影由大变小,最后钻进一栋小房子里,这景色越发显得生动起来。

    月儿弯弯,小九站在屋下,看着屋顶发呆的小二:“小二哥,你每天都在看什么呢?”

    小二头都没动一下,声音被夜风一吹,有点凉凉的:“看这日月所照,看这风起云涌。”

    小九回到家,问阿娘。阿娘说:“小二一定有很多故事,他不说,你们也别问,多照顾他就好,别总让他一个人。”

    第二天,小九偷了阿爹的一壶酒。那晚,小二躺在房顶,眼角有颗泪,滴落在瓦上。

    时光匆匆,十四五岁的娃娃们,也要担负起家里的部分生计了。村子里又有了新一批淘气的娃娃,可他们彷佛在另一幅画里,虽然会动,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听说外面的世道越来越乱,这阴云随着一阵马蹄声,终于闯进了静谧的小村。打猎回来的小二听小九说,那些人拿着刀,赶着好几个笼子,把村里的成年男子都装进笼子带走了。

    “我阿爹也被他们抓走了。”小九哇哇大哭起来。

    小二冲进山林,往山腰的竹屋寻去,他隐隐觉得,阿爹一定能把小三他们救出来。

    竹屋门扉虚掩,堂内落满灰尘,似已废弃多年。“阿爹,你在哪?你出来啊!”小二一遍遍地嘶吼着,直到没了力气。回应他的,只有山中一阵接一阵的狼嚎。

    先生拉住了想要出走的小二:“你一个人,找到他们又能做什么?听那些差役说,他们只是被拉去服劳役,顶多半年就能回来了。再说,村子里只剩下老弱妇孺,你留下还能帮衬下,起码大家心里安稳些。”

    小二坐在屋顶的时间越来越少,或许是因为那画中的渴望渐渐熄灭。他偶尔恨恨地想着,天上能落下一阵雷火,把那竹屋从此抹去,别留下一丝的痕迹。

    他大部分时间都会去先生家,把力所能及的活计全都干完,然后把打来的猎物,分出大部分,给小三他们几家送去。

    他彷佛成了村里的支柱,只要看到他的身影,大家才不至于就此躺下,而是撑起身子,存着那么些希望,努力地活下去。

    小九变了,她不再是那个软语依人的小跟屁虫,而是变成了一张琴。看着她,彷佛有首曲子扑面而来,静默了春风,化去了秋瑟。

    小二不再装老学究,他静静地看着小九把野花插进发间,心中有股欢喜在滋润那早已熄灭的渴望,渐渐凝成另一幅画,让他觉得,这世间,终究也是有美好的。

    小三他们回来了,却是在深夜。小二打开门,就看到了几个乞丐。他们眼中布满血丝和绝望,像是只剩一口气的狼崽子。狼崽子们喝饱了水,吃了几个饼,才低低抽泣起来。

    “就你们5个?小六呢?其他人呢?”小二按下心中的不安,问道。

    “小六、小六死了,”小三哭着说:“那天,有个城里小姐来工地查看。小六忍不住,只是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却被管事的发现,拉出去打了一顿鞭子。工地还不准求医用药,小九他爹去求情也被打了。当天晚上,小六就死了。”

    小四接着说道:“我们悄悄把小六埋了,想着尸首不见了,难免受到牵连,就打算连夜逃跑,可又身无分文……”说着,开始犹犹豫豫起来。

    小二扫了他们几人一眼。小七突然瞪起眼睛:“小二哥,别怪四哥。你没看到六哥死的那个惨,衣服都被抽成了碎片。埋六哥时,我们手上、身上都沾满了他的血。若是你在,可能当场就和他们干了起来,我们都想给六哥报仇。”

    “主意是我出的,我不后悔。”小四一下果决起来,接着道:“我们商量后,让小五和小八在外面放哨,我和小三、小七趁黑摸进管事营房。没料到床上还有个女人,想着我们每天累死累活,他们这些大老爷却能坐享其成,安逸享乐。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示意小三和小七用衣物死死捂住他们的头,我拿起墙边的刀,使劲地往他们身上砍。我也不知道砍了多少刀,直到他们不动了,才停下来。那一下,突然就觉得虚脱了,软软坐下来。”

    “现在想想,有点后怕,但又特别解气。我们把能带走的全部打包,连夜逃进山林。幸好是从小打猎,我们也不知道逃了多久,只记得天黑了好多次,好不容易才找到方向,逃了回来。”

    小二性格稳重,虽对他们这番经历感到心惊胆战,却也想到此事的后果,不免头疼起来。“你们就没想过,工地留下的人,还有村子会面临什么吗?”

    “反正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大不了跟他们拼了,头掉了不过碗大一个疤!”小四显得很硬气,沾过人血的双手,似乎可以扒开层层阻碍,释放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啪”小二狠狠给了他一耳光:“你想死就去死,可别拖着全村人陪你们一起死!”

    容不得多想,小二吩咐他们:“赶紧收拾东西,你们先进山躲躲,别让村里人知道你们回来。我明天再带村里人上山,希望能逃过这一劫。”

    担心差役追来,小二整夜都不敢入睡。天蒙蒙亮,正迷糊时,突被一声凄厉的哭号惊直了身子。他朝声音的方向跑去,却是小四家,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

    小四躺在地上,脖颈处有一道刀伤,血已干涸凝固,人早没了气息。小四娘趴在他身上,不停抽搐:“我的儿啊,你咋这么傻……”

    恼怒、悔恨,小二没想到,这十四五岁的少年,只是出门一年多,怎么就学会了些狗屁的侠肝义胆。他只是情急下激了对方几句,怎么就会闹出以命谢罪的惨剧。

    小七擦干泪水说道:“小二哥,小四说他一人做事一人当,到时把他尸体交出去,绝不牵连任何人。”

    听到小二来了,小四他娘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着他,顺手抓起身边的一根木柴,“哐”一下就砸到小二头上,然后丢掉柴禾,用手使劲捶着小二的胸:“小四被抓走的时候,你去哪了?小四他们被人欺被人打的时候,你在哪?他们叫了你那么多年哥,你为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好不容易逃回来,你又做了什么?你怎么不去死?你还我儿命来、你还我儿命来……”

    有血从头顶流下,小二强忍着悲痛,扶着哭昏过去的小四娘对乡亲们说:“大家回去收拾点东西,先进山躲几天……”

    大家的眼神有点冷、有点怨,不知道是怨小四他们,还是怨小二。然后一声不吭地各自回家,小九一脸不忍,却也被娘拽着往家走去。

    小二背起小四娘,到村口等着,直到大家稀稀疏疏赶来后,才扭头往山里走去。

    人们离他有一段距离,默默地跟着,时不时传来一两声抽泣。

    走走歇歇,大概两个时辰后,小二终于看到平时打猎用来歇脚的山洞,他轻轻把小四娘放下,到洞里的水缸舀了一瓢水,轻轻给小四娘喂下。

    小四娘慢慢醒过来,又大喊起来:“我的儿呢?我的儿呢?”

    小七跑过来:“大娘,大娘,小四在那呢。”山洞的另一边,小四静静躺着,他娘突然没了声息,只是泪水止不住地流。

    哥几个在山洞边挖了个坑,草草将小四埋了。这一刻,小二无比痛恨自己的老爹,这么多年杳无音讯,也从不教自己任何本领。

    他不知道如何能救大家,他多希望死的那个是自己,就不用去经历这令人心碎的生离死别,就不用去面对那些怒自己不争的眼神。

    “小二哥,我们想出去闯闯。”小七说道。

    “去哪?”小二问。

    “随遇而安,能学到本事最好。”小七露出一丝凶厉:“这个世道,没钱没权,就是蝼蚁,我们也想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不再受人白眼,不再低三下四。”

    “小二哥,你跟我们一起去吧。”小八说道,却被小七瞪了一眼,后面的话再没说出口。

    或许是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小二竟兴不起半点出人头地的念头。尤其是村里还剩下这么多人,总要有人照应的。但想起那些疏远的眼神,他又惶惶不安起来。

    “幸好,还有小九在。”他心想。

    终究都不再是孩子了,小二看着小三他们远去,回到山洞后,发现大家的目光愈发冰冷起来。从热闹再回归寂寞,原来才是更寂寞的事儿。

    在山洞里忍饥挨冻一周后,都没见外人来过村里。小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当是老天的庇佑。大家重新回到村里,期盼着他们的男人,有回来的一天。

    小二又有了更多的时间,坐在屋顶上发呆,却再没心情看风景,只是发呆,心里空空的。

    小九来的时候越来越少,她娘说,大姑娘了,不能老和男子呆在一起。除了识字,她又多了刺绣之类好多门功课,以期将来许个好人家。最少,也不至于一无是处,讨不了夫家的欢心。

    男人们居然都毫发无损地回来了,村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大家都围着他们,问他们过得好不好,城里什么样。

    原来,被杀的管事贪了不少银子,那个女子还是小姐的侍女。小姐大怒之下,命人把两人的尸体剁碎了,扔到山上喂了野狗。看工程修建得还算满意,她又大发善心,给每人发了银子。

    男人们拿着银子,到城里采买一番。有那禁不住诱惑的,去赌肆青楼享受一下,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回到村里,许是好久不沾荤腥,又许是念着儿孙满堂,各家各户每天还没等到太阳落山,就轰轰烈烈投入到造人大业中了。

    小九她爹为她在城里说了门亲,对方只是个落魄书生。但他依旧觉得自家高攀了,欢天喜地地说,先送小九上门,男方若是看中了,就做个小。若是看不中,做个丫鬟也不错。反正城里,咋瞧着也比这穷乡僻壤有盼头些。

    小二早已死寂的心,听到这个消息后,挣扎着蹦跳了几下,又平定下来。

    小九走的那天,王天下回来了。小二头也不回,走进屋里,插上门闩,躺到床上,一动不动。

    然后就听“嘭”的一声,王天下身边的哑叔直接砸烂房门,进屋提起小二,跟着王天下的软轿,吱呀吱呀地回到了山腰的竹舍。

    小二不知道老爹从哪弄来这么多下人,不过盏茶功夫,荒废许久的竹屋便重新焕发生机。老爹也不管小二依旧在那不动如山,张口说道:“这世间,与人相处,最难便是不动情。动情,便不免生出贪嗔喜恶怒,种种烦扰。最终又发现,这不过都是庸人自扰,人间还是那个人间,不因你喜而喜,也不因你悲而悲,何苦来哉。”

    “呵呵,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老爹继续说道:“不经历一番有情,又怎知这无情最逍遥。好了,你可以下山了。”

    听到这,小二睁大了眼睛。这便宜老爹,真是不当人父。看不见的时候想,看见的时候又恨不得想打死他。

    “在哪不是活着,下不下山又有什么关系。”小二惫懒地说道。

    “接着。”老爹扔出一物,小二接到手中一看,却是一块剑形令牌,上面刻着“天二”两个字。

    “这是最大杀手组织——天下第一楼的令牌,今天起,你便是天字二号杀手了。”老爹解释道。

    小二很纳闷:“老……师父,我干嘛要去当杀手。我都没杀过人,你也从来没教过我功夫……”

    “呵呵,你以为你为什么不怕豺狼虎豹。你从小便身怀绝世武功,只是不自知罢了。”老爹说道:“没让你早出师,只是你的心性还未得到锻炼。这世间纷扰,人心最易变。只有你能做到以不变应万变,才可以纵横天下,无敌于人间。”

    “咳咳,师父你脸皮还真够厚的。”小二讥讽道。

    老爹不由一恼:“你懂什么,我王天下当年也是风流倜谠,武功高绝,曾立誓要平天下,抚万民。可就是心太善,遭人算计,只得隐姓埋名,暗暗筹谋。自那后,我最见不得的便是欺名盗世、狠毒背叛之人,所以见一个便杀一个,让这世间少些污秽总是好的。现在,这心愿,便由你替我继续下去了。”

    “我功夫真的很高?”小二不太相信便宜老爹。

    “试试便知。”老爹示意身边哑叔。只见十步之外的哑叔,眨眼便来到小二身前,一拳轰向小二面门。感受到那股拳风,小二想都没想,带着椅子往后一倒,双脚夹住哑叔腋下,双手撑地,向后一甩。

    哑叔虽是一惊,却也临危不乱,身子在空中一滚,双脚踏上墙面,稳稳落地,才又走回老爹身边。

    小二还蹲在地上,回想刚才是怎么做到的,似乎那一刻身体不是自己的,自然而然便会做出反应。

    “你这身功夫不属于这世上任何门派,世间也唯独你一人拥有。”老爹解释道:“我师门曾有上古留下一至宝,名曰‘长生诀’。可千年以来,从未有人练成。长生,谁人不向往?可终究是无缘,我们都怀疑,这世间是否真的有长生之法。直到你出生之时,‘长生诀’中突然飞出一物,融入你身。”

    “我不知道你这身功夫有何厉害之处,该如何修炼,只知道你不容易死便是。看你刚才施展,似乎被迫反击时,才能显现出来,以后你自己琢磨吧。但记住,以后对任何人都不能提身怀‘长生诀’之事!”

    出生以来,小二还从未一下子接受这么多奇怪事物。他才发现,原来世界这么大,他终于有了想出去看看的念头。

    “师父,你师门叫什么?你是被师门的人暗害了吗?”小二问道。

    “我师门叫‘隐仙门’,至于我的事太过复杂,三言两语讲不清楚。待你了解这世事,我再慢慢告诉你。不要让人知道你身份,见到‘隐仙门’之人,能避则避。现在的你还不是他们对手,这笔帐我们慢慢再算。”老爹回道。

    “我是天二,在楼里什么地位?天一又是谁?”小二又问道。

    “除了我,谁还有资格当天一?”老爹回道:“我之上便是楼主,但至今不知其身份。杀手分天地玄黄四级,碰面均戴面具,凭令牌行事。你的身份只有我知,无需遵令行事。只要不对第一楼造成损害,你可凭令牌调遣其他杀手。”

    “我上哪找这些杀手?”小二问。

    “这些你自己去探寻,什么都备好了,还要你干什么?闯荡也是一种磨砺。”老爹难得说那么多话,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小二把令牌塞进怀里,起身一拜,向门外走去。

    “等等,”老爹在身后叫道:“三天后,你午时前赶到村东20里处,有一小道。若见一30岁左右壮汉,脸部有一刀疤,自左向右。带他的头颅回来见我,这算是你第一个练手任务,办好就可以出师了。”

    小二:“他叫什么名字?干了什么坏事?”

    老爹:“注定是个死人,又何必知道名字和过往。”

    这话说的,真酷。小二回到村里,尽管人来人往,但他彷佛隐身一般,没人和他说话。小二并未在意,这个世界正在远离他,却有另一个世界等待他的探索。他拾起一把柴刀进了山,开始磨练自己的武艺。

    三天后,小二准时来到老爹所说之处。小道还算隐蔽,鲜有人经过。小二提着刀,站在路中。半晌之后,远处传来马蹄声,待近了一看,果然是老爹所说之人。

    “小哥何人,为何挡我去路?”大汉的面相,自带凶光,一看便不是好人。

    第一次杀人,小二不知该如何出手,也不知如何答话,所以他沉默。

    “故交熟人?”

    小二继续沉默。

    “仇人?”

    小二沉默。

    “草!”大汉不再忍耐,拔出马背上的刀,拍马冲了过来。

    那一刻,大汉的身影彷佛变成了慢动作。小二矮身,提刀自下而上斜劈了出去。马头连着大汉的大半个身子,就这么飞了出去。

    只要速度够快,谁说柴刀切不开骨头。“呸”,小二吐了口唾沫,甩了甩酸胀的手,然后“呕”的一声,吐得稀里哗啦。

    “妈的,怎么这么怂。”小二不觉得恶心,却控制不了身体想吐。

    他走到大汉尸身处,一刀砍下头颅。“呕”,又吐了,小二觉得一阵虚弱,无奈只得坐在路边休息片刻,待力气重归体内,方才提起头颅离开。

    “莫非这功夫不允许杀人?”小二百思不得其解。老爹抚须思索后也道:“此法既号‘长生’,或许真不能沾染人命。”

    “哈哈哈,这莫非是天意。”老爹继续道:“对施恶之人,最轻的惩罚莫过于一死。既然你不能杀人,不如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恶人也尝尝诸恶加身的痛苦。”

    “师父,现在的你真像个大魔头。”小二说道。

    “好了,你走吧。”老爹回道:“以后也不必再回来,江湖或有再见之时。”

    回到村里,已近黄昏。小二爬上屋顶,眼中的画卷再次飘扬起来。过了今夜,这个不知道能不能称为家的地方,这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为家人的人们,都将尘封在小二的心底,给予他冲破一切的勇气和力量。

    躺在屋顶,看着月儿从树梢爬上树顶,这宁静的夜,突然被几道窜出山林的身影打破。小二起身一看,惊呼出声:“小三、小五、小七、小八!”

    来人正是出外闯荡的四人,小三见到小二,大喊道:“小二哥快跑,有人想要杀光我们全村的人!”话音刚落,便有数十道黑衣人尾随而至。看其身形,都是武功不弱之辈。只听一清脆女声喊道:“一个不留,杀!”

    小二哪有时间考虑逃跑,他从屋顶一跃而下,脚尖轻点地面,每步都纵出3米之远,迎着黑衣人冲了过去。边冲边对小三几人喊道:“叫醒大家,从另一边逃!”

    刚说完,3名黑衣人一马当先,已举剑刺向面前,小二向右闪躲,速度奇快无比,然后一拳轰在边上之人腰间。黑衣人一口鲜血喷出,只觉全身骨头都碎了一般,被砸得撞向另外两人。

    “有硬茬,布剑阵!”

    小二还没乘胜追击,便又有三道剑光招呼而来。常人眼中,这些剑光迅若奔雷,但在小二看来,却慢了数倍。

    面对面的搏杀,他还从未退却过,所以他勇往直前,必须打乱对方阵型。可这三道剑光看似已尽全力,却能迅速变招,各挽一个剑花后,从容后撤。

    按双方速度,小二依然能追上对方。此时,左右又各有两道剑光刺来,一上一下,分袭小二上身和下身。饶是小二身怀绝艺,毕竟习练时间不长,也从未应对过如此复杂局面,只能边退边寻隙反击。

    村里已乱成一片,因是深夜,根本没多少人逃出,还在屋里便被黑衣人杀入,惨呼声此起彼伏。小三四人掩护着家人,正朝另一边逃去。可黑衣人早有布置,各个方向又有身影出现。

    小二心急如焚,手上更显慌乱,虽然拼着挨上一剑,也能击伤对方一二人,可马上又有其他黑衣人补上。不大一会,小二身上已遍布伤痕,拳脚力道也越来越小。他回首望去,小三众人被围得密不透风,只能隐约见到里面不时有人倒下。

    “可惜,还没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小二感受到剑刃划过肌肤的微凉,徒而仰天长啸,心底彷佛有团火爆发开来,一股劲道从他身体向四面八方奔涌而出。近处的黑衣人像被一双巨掌击中,飞散起来。

    领头的黑衣女子见到此幕,心中一震,江湖中不乏有高手能做到内劲外放,可自古相传的先天五脉修炼之法,只能把四肢和头颅修得圆转如意,继而劲气外放,从未有人能做到全身发劲。

    女子走近一探,发现小二已无气息。她曾听长辈谈及,千年来也有无数人试图用内劲炼体,可人体心肺脆弱,这些人不是内脏爆裂而亡,就是伤重命短,无一成功。

    “这少年或许也是气郁于胸,最后爆发导致身死的吧。”女子心想。

    此时,四处战斗已经平息。女子吩咐众人:“再细细搜一遍,确保没有活口,放火清除一切痕迹。”

    黑衣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大火直到天明方才逐渐熄灭。小村远离城镇,隐于山林中,即便黑夜火光冲天,也无人发觉。待日后再被野兽打扫一番,端的是神不知鬼不觉。

    朦朦胧胧间,小二感受到心里出现一神秘空间,有飘渺之气盘旋,然后沿着经脉,冲破喉关。

    “呼……”一口浊气吐出,小二清醒过来。全身依然酸软,扭头一看,满目疮痍,自己身上也是焦黑皲裂,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我死了?又活了!”小二知道,这应该是“长生诀”的功效。或许该笑,又或许该大哭一场,可他感受不到脸上肌肤的存在,遑论做出什么表情了。

    日中时,一场大雨落下,冰冰凉凉的,终于感受到了被水流滋润的嘴唇。小二靠想象,努力调动着心底的飘渺之气。

    这股气息果然有用,凡是它经过的经脉身体,都慢慢有了反应。只是这气息,大半时辰才能产生一缕。还好小二也不着急,他歇一会,运会功。大概花了一天一夜,才勉强爬起了身。

    村里人的尸首,都被烧得分不清五官,只能从身形上,大体辨认出小三几人。“死了也好,再也不必受这世事烦扰。”小二心想,也懒得去掩埋。出于尘,归于尘,就以这天地为墓吧。

    小二向山上走去,“老爹应该没事吧,他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再说功夫也高,还有哑叔,最不济也该能逃得性命。”

    世事往往不能尽如人意,竹屋也已变为残垣断壁。幸好,小二没有在尸首里发现双腿断去之人。心里存着希望,他沿着竹屋周围,又探出数十丈,终于在山顶方向发现了一个地道出口,还有血迹和人爬过的痕迹。

    痕迹尽头,老爹须发凌乱,满身血迹,背靠一棵大树坐着,胸口有一剑伤,让他喘气都显得困难无比。

    小二蹲在老爹身前,捋顺他的头发,擦去他脸上的血,看着这略显苍老的面容,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些童年记忆:

    帅气的老爹,在桌前刻出一件件木头玩具,时而扭头望下床上熟睡的婴儿;

    婴儿在哇哇大哭,老爹抱着婴儿左右摇晃,口中似乎还在唱着歌曲;

    稚童跌倒在地上,一幅疼痛要哭的模样,老爹操控着轮椅靠近,将稚童扶起,举高,用胡茬蹭着稚童的小脸,逗得稚童咯咯笑起来……

    这些记忆不知从何而来,打记事起,老爹就是一幅严厉的样子,对小二从来不假辞色。然后便是将小二赶下山,鲜少见面。这样算起来,和老爹在一起的日子,还远没有村民那么多,小二甚至都没有爹的感觉。

    只有这些莫名的记忆,才让小二有些许明白:爹,原来是这样的。

    老爹脸上有种轻松的笑容,尽管伤势让他疼得偶尔抽下嘴角:“小二,你很好。我其实不怕死,甚至有点喜欢死。被人背叛很痛,可日夜活在复仇的念头中也很痛,早就想解脱,却又心有不甘。许是老天帮了我这一次,所以我是有点欢喜的。”

    “你不必帮我报仇,日后随心而为。但莫要太善良和宽容,它往往只会让罪恶更猖狂,别忘了我的心愿……”老爹声音越来越小,他阖上双眼,显得那么从容安详。

    小二挖了个坑,将老爹埋下。没有坟茔,没有墓碑,他整平了土地,希望再没人打扰。他静静跪下,朝着大树磕了个头。然后起身,消失在树林中。

    那一年,小二1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