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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擂鼓弯弓猎天鲸

    “青涩的少年哟!”

    悠长的声音断绝了风的企图。

    “登峰莫回头。”

    带有些许戏腔的嗓音刷过耳畔,坠落的少年陷入一团棉花般的柔软,上身随即猛地后仰!然后弹起!晃荡得头来回甩了好几下,才勉强控制住。不甘的风在前后摇摆中迅速消停,裹身的柔软很快散去,本已闭眼放弃的叶月渐渐感受到腰后有一掌结实的支撑,无力的四肢向后耷拉,不像是躺在床上的姿势。

    眼睛悄悄露出条缝隙,朦胧的视野里,高楼还在。

    “这都没醒?”双眼睁开,楼顶的光晕似乎蕴着层浅蓝,跃入眼角的衣摆刚好掀至顶峰,正准备往回飘落。

    叶月身下,三指微曲,双指顶额的年轻人极尽豪爽地迈着一个大大的弓步,弯腰低头的架势俨然半尊思想者。高举的右手稳稳撑住悬空的少年,扎实的下盘,牢固的身姿,整个人一动不动,任由飘落的衣摆与自己错过,落到地上。

    “哈~”

    慵懒的哈欠突兀响起,扰乱了年轻人辛苦塑造的氛围,他瞬间兴致全无,嘴里不由得嗞了一声。

    “站稳了少年。”

    随手推开叶月,站起身子,双手叉腰扭了扭。

    “在下虞山墨白,这是我的监护人。”

    “监视防护。”

    叶月正一脸茫然着,就瞧见天空从眼前飞速刷过,吓得他心头再次一紧,随之而来的突然落地令他措手不及,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身后传来的自我介绍一半郑重,一半随意。少年闻声转身,还未来得及期待拯救自己的是何方大侠,就被凑近眼前的人脸吓了一大跳。

    “你也是新人?”

    称得上帅气的脸庞晃来晃去,新奇的视线一顿打量,扫得叶月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往后退了数步。见状,墨白收起笑意,一脸豪气地伸出右手。

    “你我相识于危难之际,又皆初入月下,何不借此缘分结为兄弟,日后共闯天下,问鼎……”

    “哈~”

    又是一声哈欠,将逐步攀升的豪气挽在了冲天之前。

    “不早了。”

    一道白影从墨白身后跃出,踏着楼墙直奔楼顶。被打断的墨白扫兴地将手一甩,大步跨至叶月身侧,抓住他的衣服一跃而起,紧紧跟上先行的白影。完全没有机会开口的少年只觉自己被轻松拎起,于重回耳畔的风呼中飞速远离大地;眼前的一切随即如穿越隧道的列车般哗哗掠过,只知一路昏暗,完全看不清有些什么东西。直至又一次跃起,淡蓝的天空晃眼而过,总算能看见高楼的视野往后一滑,一连滑过好几栋,稳稳落在最后的楼顶。

    “这里可比你刚才选的那栋好多了。”

    轻轻拍平被抓皱的衣服,墨白昂首阔步走向楼边,尽显潇洒的背影用力伸出笔直的右臂。

    “都是兄弟,不必感激,小事儿一桩!”

    和叹号一同挺起的大拇指力道极足。

    墨白心满意足地跃上半人高的护墙,与先行的青年并肩而站。“若不是事出有因,我定要与你好好唠叨唠叨。”终于瞅到机会,他自然不忘表达自己的不满。

    “只要不乱掺和,你们随意。”

    渐渐回过神来,叶月发现站在护墙上的两人,有一人的衣着有些眼熟。白色的披风,金线勾勒的圆月,笔锋苍劲的“月”字。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刚准备回忆,就被楼外的壮阔给牢牢吸引。

    远处的天空此刻格外拥挤,庞大而透明的蓝色占据着大半疆域,其缓缓游动的模样却并不臃肿,给人满眼自由柔顺的感觉,像极一只以天地为海的巨鲸,正惬意享受天地的广阔。面对巨鲸的威压,月光染得一身浅蓝,尽力挺拔的楼则高耸依旧,但仍难掩自己的渺小,唯有以全城之力共同仰望,方能与天鲸争上一争,暂时守得分庭之势。

    相较于整齐的楼群,自在的天鲸显然更具魅力。

    一抹抹光从楼间蹿出,跃向天上的蓝色,途中或溅作水花散为云烟,或凝成冰晶花开成径,或撞进苍白的火焰,或淹没于漆黑的火光;没有一束能成功抵达向往的天鲸,前赴后继的勇者却仍绵绵不绝,此起彼伏的碰撞撞出一圈绚如烟火的光景,追随浅蓝缓缓前行。

    “果然没有选错。”

    所有思绪都被少年落在脑后,他不知不觉迈出脚步,朝护墙走去……

    与此同时,苦守大地的城市一角,即将告别绚丽光景的十字路口,少女站于正中央,仰望天空。“她还是那么张扬。”那团庞大的暗红所游过的路径上,漆黑的火焰笼罩着好几栋高楼,吞没所有试图奔天的光迹。“鲸走了。”手捧手炉的女子从身后走来。“那我们也走吧。”冷灵兮语淡声轻,兴致明显不高,口中说着走,脚下却稳如泰山。

    说好的百年难遇呢?怎么跟预想的完全不同,连个像样的梦魇都没有。视线避开漆黑的火焰,穿过飞天的光,望至暗红的正下方,那片被光景包围,始终安静祥和的净土,冷灵兮终于鼓足勇气。

    “阿面,要不我们往里走走?”

    对于少女小心的试探,冷桃早有预料,只是简单的回了一句。

    “首席在里面。”

    少女就果断打消了酝酿许久的主意。

    “额,那算了。”

    失落的冷灵兮目光变得随意起来。无论是天上暗红的巨鲸,还是天地间绚丽的光景,于她而言都十分无趣,更别提千篇一律的楼房,一栋栋的,除了……少女突然眼前一亮!紧紧盯住那栋静立于光景之外,高出周围很多的楼宇。

    她心里又有了主意。

    “阿面,木塔那边是谁来着?”

    “幸运星。”

    “哦?”

    听闻这三个字,冷灵兮瞬间来了兴致。

    “那我们过去瞧瞧也合情合理吧?”

    少女跃跃欲试。

    “话是没错,但……”

    “那边风平浪静确实是好事,可木塔周围不该如此,再加上幸运星,我很忧虑啊!万一是因为灾噩之上的梦魇在暗中窥视,才有这般表面上的平静,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本想劝阻的冷桃经冷灵兮这么一说,竟也犹豫了起来。她自然清楚少女的小心思,但她的分析不无道理,虽然是星斋的安排,可木塔乃是今晚的关键,绝不能有任何意外,要不依……

    咚!

    一声鼓起天地惊!惊掉了少女的心思,女子的犹豫;惊退了奔天的光,惊灭了绚烂的景。净土内,飞跃楼间的黑衣闻惊止步,前方形如塔巅的楼顶,身着深红长袍的男人显然已等候多时;净土外,远望的墨白收回目光,眼里充满期待,他身后的叶月则止住身子,面露茫然,距离护墙仅剩半步。

    咚!

    二声鼓唤风云归!呼啸的风席卷翻涌的云,顷刻间筑出座雄伟的城,牢牢护住不远处的楼宇。那傲视群楼之姿看得墨白满眼兴奋,无心迷茫的叶月脑海里此时只剩“我去”这般简单粗暴的词汇,唯有专注于手中画卷的夜羽涵无动于衷。对于高楼的异变,他仿佛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咚!

    三声鼓迎兵甲至!身披盔甲的巨影出现在城内,一脚将楼顶踏为云烟,踩出一方宽阔的木台;而后抬指勾住手握的巨弓,迈步弯腰全力一拉,八方风云顿时尽奔弓弦,映着月光汇成一支长箭,箭锋直指天鲸!不输鼓声的动静引得夜下不少回眸,藏身楼影的女子趁机蹿出,吓得肩头的白鼬急忙抱紧她的脖子,将头深深埋住。

    瞥了眼高处与黑衣对峙的男人,青鱼朝净土外飞速奔去,打算借此甩掉身后的追兵。

    咚!

    弓弦瞬松!脱弓的长箭掠过城墙,冲出一圈圈卷云,留下一线轻盈的踪迹,笔直插进天上的巨鲸,瞬间洞穿它透明的身躯,带着条蓝尾直冲天际……所有人的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一道道目光纷纷仰望定格的天空。然后,于安静中,天鲸轰然绽放!漫天的蓝光似流星般划过夜空,泼向大地,本来还能有些浅白的月亮也顷刻间蒙上一层浅蓝。

    望着如梦如幻的画面,叶月很想多看一会儿,双眼却不合时宜地泛起了倦意,视野闭闭睁睁,逐渐变得朦胧……一旁的墨白不由一叹:“四声鼓绝破万军。”抬手张望已经化为烟云的楼宇,一道魁梧的身影正带着数道白影飞身而下。至于他身侧无动于衷的夜羽涵,早在长箭射出时就收起了画卷,动身朝天鲸下方的净土赶去。

    净土内,青鱼仍在飞奔。

    一个急转转进街边的小巷,跃上老旧的墙壁,蹬过弯折的拐角,速度分毫未减的身影很快穿过巷子,来到另一条街,打算就此离去。可还未跑出百米,她就因脖子上的轻蹭停了下来。疑惑地看向身侧的楼房,既没高得突出,也没矮得别致,一时间完全看不出有何异常。

    犹豫了一会儿,青鱼还是决定按照小五的意思上去瞧瞧。

    敏捷的身影随即一跃而起,轻点窗台,左右跃动了几下便轻松登至楼顶。没有理会尽显辽阔,满是流星的天空,青鱼保持警惕,迅速扫视四周。近处的楼梯井上,小脑袋一摆一顿的翠色小鸟率先被她发现,接着是一前一后站在对面的两人。前者姿态妩媚,红艳的指甲正轻轻抚顺肩头鸟儿的红羽;后者阖眸,双手叠于身前,很是恬静。

    “你来晚了。”

    瞧见两人,青鱼一路紧绷的心弦总算松了些,她边走边摸出块玉佩抛给前者。

    “出了点意外,好饭不怕晚嘛。”

    抬手接住玉佩,红艳的指甲与妖艳的裂痕十分相衬。指尖抚过分别数日的碎月,女子微微一愣,好奇地看向脚步未停的青鱼。

    “用到了?”

    正轻拍胸脯的小五急忙低头抬爪捂住双眼,似乎很怕与她对上视线。

    “你事前可没说过会撞见月华庄。”

    “月华庄?”

    女子面露意外,略微有些迟疑。

    “你在月华庄拿出这东西。”

    与女子擦身而过,青鱼未作停留,直接跃下楼去,走得很果断,很坚决。她清楚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虽然很想亲眼目睹,但理智告诉她离得越远越好。因此错过了女子迟疑之后的半句。

    “居然能活着出来,真是奇迹。”

    没过多久,一道奔于楼顶的黑影寻着青鱼的踪迹一跃而下,引得翠色的小鸟再次探头张望。

    “谏珂。”

    看清拦路之人,黑衣并未觉得意外。

    “果然是你。”

    “您位列十噩,荣享七罪之名;贵为鬼族,身居六衣之位。想要寻到机会,与您见上一面,是真的很难的。奈何姐姐我心里又天天念想着,实在是没有办法,就只好找个人来引引咯。”

    眼波流转,寻到黑衣身旁的翠鸟,真情流露的述说饱含幽怨,令人动容。然而妾身有意,郎却无情。黑衣面色不改,无动于衷。

    “我对你们的大梦没兴趣。”

    说罢,便要离去。可正欲抬脚,他就突然感受到一道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一双眼随即于脑海里一闪而过。

    “可姐姐我对你们很有兴趣,这该如何是好?”

    饶有兴致地赏着翠鸟,对于气势骤升,链如游龙的黑衣,谏珂亦是无动于衷。她身后的同伴则应势上前,面对出鞘的黑剑,缓缓睁开双眼……

    眨了眨眼睛,戳了戳护墙上的蝴蝶,红色的翅膀不耐烦地晃了晃。“七姐,这只扑棱蛾子莫非是传说中的百景?”蹲身观察的墨白表现得很新奇,左看看,右瞧瞧,像是第一次见到蝴蝶一般。“没想到我这兄弟居然来自东土。”说着他又戳了戳,恼得红色的翅膀干脆扑扇几下,飞离护墙,落到墙前的女子肩上,引得惜字如金的她终于开了金口。

    “不是。”

    披于护墙的月光已恢复往日的朦胧,远处的天空再也找不到巨鲸的身影,稀疏划过的流星似乎是它最后的痕迹,也是夜下仅剩的淡蓝。比远处更远的天际,一线白光悄然显现,带来一抹红晕和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纹,荡过群楼,穿透护墙,撞得起身的墨白笑容顿滞,心头一震!

    他猛然转身,神情严肃地盯着天际。

    “是他。”

    这次他没有询问女子。

    “扑棱蛾子交给你了,七姐。”

    话音未落,墨白的身影就已至数栋高楼之外,直奔天际而去。

    “麻烦。”

    ……

    蛾眉微抬,视线掠过晃动的小脑袋,与鸟儿一同望向揭开夜幕的朝阳。“梦里再长,一睁一闭间不过片刻光景。”只是简单的感慨,谏珂的声音依然诱人迷醉。一步一扭,举止妖娆地走到同伴身旁。“你受伤了?”瞧见双眼重闭的女子左眼眼角多出道显眼的伤痕,她有些意外。鲜红的血迹染在精致的脸上,不禁惹人心生怜意。“无碍。”女子抬手,指尖在眼角仔细地抹了抹,一朵小巧的红花很快就替代血迹,将伤痕完全掩去。

    “毕竟与你一样,是七罪。”

    “对哦。”

    弯腰捡起地上无主的吊坠。

    黄色的裂痕和十多年前一样,深深嵌在银白的月里,还是一副誓要将其勒碎的架势。然而谏珂对苦撑至今的月毫无兴趣,将它随手塞给眼带红花的同伴,而后转身离开,留下一柄漆黑的剑与一块刻有灰色纹路的木牌,继续守在无人的墙脚。

    “走得早不代表实力弱。”

    他们的故事确实才刚刚开始,但世界的长诗已述说数千年。没有人会为了后来的新人抹去千年的篇章,假装从头写起;也没有人能拨动流转的时间,让万物回归起点。是他们踏入世界,而非世界因他们出现。哪有什么越早出现越弱的笑语,只不过是恰巧遇见传奇的终局,莫要忘记百十年后,如今的一切同样不过是纸上字里行间的词句。

    月下何其广阔,有志者数不胜数。于心里,谁还不是自己的主角?谁还不想成为传奇?但没有谁天生注定就是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