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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有鸭说

    天边的太阳露出全貌,开始一日登天的旅程,最后一抹流星划过天空,带走余下的一角夜幕。

    站在楼顶,拉得长长的影子躺在墨白身后,一动不动。他的视线落在身前的墙角,护墙刚好与他的膝盖同高。他面色平静,看不出是喜是忧。从来到这里到现在,他的双眼没有眨过一下,也不像是紧盯,就只是安静地看着,看着或许只有他才能瞧见些东西的,空无一物的墙角。

    “无论多么擅长于杀戮,终究会有变成猎物的一天。”

    而死亡只有一次,自己永远无法真的习惯,何况旁人。轻声的自语情绪低落,有些忧伤。死亡,墨白不算陌生,不管是亲临鬼门,再近咫尺便会永诀尘世,还是剑斩血洒,魂散身消,他都曾经历过,都曾见识过,很久以前。如今再次摆在眼前,虽然逝者已烟消云散,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也没有第一次接触时那般的害怕,但心情却未轻松多少,反而更加复杂。

    若是能只有哀伤就好了。

    “不知是谁动的手。”

    暂且放下墙角,墨白抬起头,想要看看温暖的朝阳,正巧碰上一袭白衣从旁边的高楼跃下,落至护墙的身影不偏不倚,恰好护住整个太阳。

    “好久不见。”

    来人没有回应墨白的问候,罩住他的人影无声地吞食起周围的阳光,狼腾虎咽的架势显得无比贪婪,眨眼功夫,楼顶就完全变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墨白站在洞口,脚下一片漆黑,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一阵一阵的波动正由深处传来,像是某人熟睡中的呼吸。

    “你们此行的目的。”

    冰冷的审问唤起道高大的黑影,挥出两柄巨斧牢牢架住墨白的脖子。身后巨大的压力令墨白无法继续在意脚下平稳的波动,不敢乱动的他小心翼翼地转头,然后尽力抬眼,好让视线能够够到旁边高楼的楼顶。

    “虞山与九月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咱们有事好商量!”

    迫于漆黑的斧刃,过分小心的高呼明显力道不足,音量不够,楼顶白色的倩影毫无意外,没有任何反应。身后的压力越来越大,墨白不敢耽搁,只好又将视线一点点挪回身前。

    “我们此行与九月无关,但大人若真要动手,我们接下便是。”

    灰袍女子应声而来,所踏之处的漆黑瞬间染作血色,因风掀起的衣袍下一抹暗红晃眼而过。瞧见女子,护墙上的青年眉头一皱。经过昨日的对峙,两人虽未真的交锋,但夜羽涵清楚她绝不简单,如若交手,胜负难以预料。何况他们来自虞山,能不动手最好,再说今晚还有比赛要看,得养足精神,不能太累……忽然打起哈欠的夜羽涵从怀里摸出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递给墨白,高大的黑影同时收回巨斧,缓缓没入漆黑。

    接过递来的纸,将其打开,墨白下意识地也打了个哈欠。困意确实会传染。但在看见纸上与实景无差的画后,他瞬间精神抖擞,立刻睁大双眼。画里俯瞰的楼无论是样式、构造,还是周围的街景,甚至是楼顶的人数,与自己所在的这栋完全一模一样。只不过站在自己位置的人面朝相反的方向,一身黑装,环绕身周的锁链宛若游龙。

    “黑衣。”

    他认得他,他之所以会在这里,就是因为他。至于与他交手的两人,墨白凑近画纸,闻着墨香,来来回回,认认真真地看了又看。俯瞰的位置离得挺远,像是在天上,两人的面容一片朦胧,只有衣着能看出个大概。但其中一人的妩媚却清楚得足以透出画纸,缠绕上墨白的脖子,轻抚着想要将他拉进画里。一股使人心安的力量随即出现在墨白身上,驱散诱人的妩媚,护着他一会儿抿嘴摇头,一会儿皱眉思索,最后眉头一展,露出一副纯真的表情看向快要睡着的夜羽涵。

    “她们是谁?”

    “啊?”

    夜羽涵被问得措手不及。

    “你不认识?”

    那你还研究半天?不对啊,这月下梦魇凡是有点实力的,应该鲜有不知道她的吧?何况你可是虞山鬼族。

    “她们很有名吗?”

    墨白看回画纸,谁知画纸已被青色的火焰烧得只剩指间一角,吓得他匆忙放开手指,最后的一个“陟”字也没能幸免。可奇怪的是,莫说烫手,自始至终墨白竟连一点点暖意都没有感受到。

    “应该很有名吧?七罪。”

    面对一脸认真的询问,夜羽涵莫名没了自信,

    “哦!七罪啊!”

    墨白双手一拍,恍然大悟!月下的梦魇他可是知道不少,尤其是这十噩七罪的名号,于他而言那可是信手拈来,唯一不足的是……

    “那么,嗯——她们定然就是——羽衣和九婴!嗯!一听就是两位姐姐,肯定没错!”

    名号记得没错,具体长啥样,是何形象则全靠自己自由发挥。而发挥的结果直接让正打哈欠的夜羽涵脚下一瘸,差点没把自己给打下楼去。

    如此看来,这两人可能真的和她没有关系?

    漆黑开始退散,夜羽涵望向一旁的高楼,楼顶的林溓汐点了下头后转身离开。准备跟上的夜羽涵最后看了眼青年,还有他身后深不可测的女子,恰巧撞上女子肩头安静许久的蝴蝶扑扇下翅膀,退散的漆黑骤然止住!

    “阆苑百景?”

    发现蝴蝶的夜羽涵神情瞬间严肃!

    “是不是阆苑我不清楚,但若真是百景,这涉及东土的事恐怕得由你们的涵光做主吧?”

    谈及蝴蝶,墨白的底气明显比刚才足了很多。

    “放心,我们与他纯属偶遇。”

    “最好是偶遇。”

    脚下的漆黑总算完全褪去,小心应对的墨白这才松了口气:“果然避不开他们,若是早点知道你来自东土,就不该由我……”

    “走。”

    被打断的青年无奈地放下想要戳碰蝴蝶的手指,追着女子的背影迅速跃下高楼……

    ……

    走在熟悉的街道,路上的车辆来来往往,街边的行人数不胜数,各种声音杂糅在一起,很是嘈杂,是城市该有的样貌。看着前面与自己穿着同样外套的背影,叶月的思绪仍停留在昨晚的梦里。那庞大的天鲸,那如仙法般的城和猎鲸的巨弓,以及一箭破天所带来的漫天流星,确实波澜壮阔,震撼人心。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总觉得缺点意思。自己好像自始至终都在旁观,也只能旁观。如果能成为施展术法的主角,能去到天鲸之下,亲历绚丽的光景,不知会是怎样一番体验?拥有那般力量的人,应该很潇洒吧。

    “参与感真低。”

    “参与什么呀?月月。”

    随声而来的轻撞中,一只手臂顺势搭上叶月双肩。

    “没什么。”

    瞥了眼来人。罗铖,叶月自幼相识的好友,两人一起玩遍幼儿园,读完小学,然后分道扬镳,阔别三年,如今在这个城市重逢,还走进同一所学校,踏入同一间教室,甚至平分同一张课桌,缘分当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话说前天下午你有没有遇见什么灵异事件?可以投稿给嚄嚄先生那种。”

    “灵异事件?你是指夜半三点,闹钟突地一响!这种的?”

    “对!就是这种,哎?等等!不对。”

    肯定到一半的罗铖话锋一转,满脸疑惑。

    “半夜三点?我调的是下午三点啊。”

    听见身旁的嘀咕,叶月无语地摇了摇头。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只是一种可能哈,时钟上一圈有且只有十二个数字。”

    “对哦。”

    罗铖忽然反应过来,准备扯回灵异话题的他视线一晃,刚好瞧见不远处的校门。搭在好友肩头的手随即飞速抽回,为敞开的校服拉上拉链,扯平褶皱的衣角,变作一副正经摸样,昂首挺胸,朝气蓬勃。

    “听说前几天的剑术比赛她又拿了第一。”

    小心挤出的声音只有叶月能听见。罗铖口中的她此时正站在校门边,打着哈欠,与几人一道检查入校同学的着装。所谓检查,其实只要穿好校服就成,所以叶月并未像身旁的好友一样摆足架势,只是轻松寻常地走入校门。而她的名字,叶月也不太记得,毕竟既不同班,也不同级。唯一知道的是,她好像是学生会的副会长,刚来学校时,身边这位就因潇洒披肩的外套被她拦下过。

    “呼。”

    顺利走进学校的罗铖大呼口气。

    “文有兔园生,武有白灵玲,不愧是我们学校传说中的两大风云人物之一,这气场!”

    说到风云人物,叶月顿时眼前一亮,想起画中那名田园望天的仙人,兴趣瞬浓的他迫不及待地将最近几晚神奇的经历一股脑分享给好友,至于好友对校园人物的称赞是否写实,已不重要,完全不重要。

    然而信心十足的叶月没想到的是,脑海里的故事无论多么精彩,记忆里的画面无论怎样恢宏,脱口而出的却还是只有单调的词句,他做不到绘声绘色,一时间也想不出太多华丽的辞藻,但不断重复的几个表达情绪的通用词汇还是成功让罗铖感受到一些那个世界的魅力。

    关于梦的故事一路讲到教室,直到上课前的几分钟才意犹未尽地结束。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最近是不是又看什么新漫画了?”

    终于找到机会的罗铖从背后的书包里摸出个手机,悄悄塞到叶月手中,然后从桌箱里抽出本书放到桌上。瞧见封面的英文,叶月微微一愣。

    “早上有英语课?”

    “刚才科代表说调课了,第一节。”

    叶月心底一沉,急忙把手机藏进课桌,翻出课本,抓紧时间埋头苦背书后的单词……

    有的少年即将经历别样的惊心动魄,有的青年猛跳的心则刚刚获得解脱。身体一摊,靠倒在墙壁上,头顶高墙,口喘粗气,狭长的天空在前后晃悠着。

    “我说……七姐……清……清风客而已,至于……跑这么远吗?”

    寂静的巷子里,墨白断断续续的声音有气无力,显然累得不行,相比之下,他身边的女子静得有些可怕,连寻常的呼吸声都没有发出。也许是大口的喘息太过吵闹。蹭着墙壁,墨白缓缓滑坐到地上。清风客是逐月馆内负责处理行动之后残留的梦魇魂力,以及梦境碎片的人,战力应该不会太强,毕竟连逐月馆自己都极少提及他们。但绕城足足跑了大半圈的墨白完全没有心思猜问沉默的女子为何要避得如此之远,这一刻,他只想好好休息休息。

    过了好一会儿,喘息声才渐渐平缓,逐步消失,就要恢复寂静的巷子随之迎来一声大喊:“嘿!”蹿起身子的墨白大步朝巷外走去。他可不是喜欢躲避的人,真正的勇者应当无惧世间一切挑战,除非万不得已。如今他满血复活,自然要踏出高墙,走上大街,来到马路中央,挺直腰杆,直面太阳,大声告诉苍天。

    “我墨白又……”

    咚!呼——

    一阵巨响连着一串烟尘飞速穿过马路,将墨白拦在回来之前。

    “回……”

    呼——咚!

    “回……”

    咚!呼——

    “来了。”

    几轮交手下来,满嘴灰尘的青年不得不暂时轻声回归,但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莫欺少年穷!咱们来日方长!只不过,今日的亏好像还没打算结束。不停咳嗽的墨白挥开眼前的烟尘,视野里,横跨马路的三条烟迹在慢慢散去,渐渐显现出一个矮小的身影;而马路一侧,三个巨大的窟窿洞穿了街边的高楼。

    “六爷,别跑这么快,小七跟不上。还有,别乱撞东西,这样不好。”

    随着慢条斯理的轻呼,一名男孩跑出窟窿旁的巷子,一路小跑至马路中央。烟尘刚好在这时完全消散,双手撑膝小口喘气的男孩面前,矮小的身影最终变成一只背覆黑羽,两侧羽似黑鳞,下身甚是洁白的鸟;挺胸高昂的头上,一根金色的长羽顺着头形飘向后方,引出两簇黑直的羽冠;窄长的红嘴微微颤动,传出阵阵短促低沉的“嘎”,像极了蓄势待发,不断点踩油门的摩托。

    鸭子?

    墨白心里的一问好似出发的信号,鸭影瞬动,迅疾如风!只觉脚边卷过阵风浪,衣摆忽然掀了一下,对面的鸭子就已成残影消失,只留下刚要抬手,又立马无奈放下的男孩。随之响起的叹息中,墨白身后的世界忽然变得无比寂静,感受不到风吹,觉察不到草动。

    该不会!

    心生不安的墨白急忙转身。映入眼帘的马路上,昂首挺胸的鸭子傲气十足,不停抖动的黑色羽翅显得很有力量;灰色的衣袍纹丝不动,一如既往的女子此时的沉默宛如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人隐约闻见一丝血腥,感受到一种死亡将至的可怕。一左一右,一鸭一人,它盯着她,毫不避让;她盯着它,针锋相对!俨然一场一触即发的决斗。紧张的气氛在飙升,旁边的青年却一言不发。他也想插科打诨缓和氛围,可根深蒂固的印象正不断提醒着他,现在的七姐万万不能打扰!

    “嘎——嘎!”

    昂首的鸭子很有底气,抬起蹼足往前一迈,率先出招!

    无声的女子谨慎应对,后撤半步,以不变应万变。

    “嘎!嘎!嘎!”

    见对手从容不迫,这边攻势骤猛,竟一口气连进三步!试图逼迫女子犯错,以寻得一招制敌的机会。然而女子步伐极稳,退得果决,一人一鸭的距离没有发生过一寸,没有出现过一刻的改变。倒是凝固的空气最先坚持不住,刮起阵风吹过马路,扰动着金色的长羽,悄悄掀起灰色的衣袍,露出半截暗红的剑柄。

    “哇!这个姐姐好厉害,居然能和六爷一直维持七步之距!”

    充满稚气的惊叹让紧张的氛围又松动了几分。

    “你好!我叫七,虽然岁数不大,但是你可以叫我七哥,因为它是六爷,我比你先认识它。”

    小手所指的鸭子低沉地嘎了一声,然后扭头翻弄起自己的羽毛,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虞山,墨白。”

    “虞山?”

    明亮的眼睛看向墨白,睁得大大的。

    “听奶奶说,虞山里有棵好高好高的树,树上有好多好多红色的花,好多好多浅蓝色的带子沿着青色的叶子,绕过红色的花朵飘向树顶,汇成很清很清的……”

    一股清凉突然闯入众人心房,打断男孩的回忆,抹去氛围里的紧张。男孩急忙回头,冲着终于从羽毛里咬到东西的鸭子大喊道:“六爷!不是说了不能在鲸落里乱捡东西吗?”稚嫩的声音中,金色的长羽往下潇洒一挥,抛起串小巧的花环。随即被三道目光注视的花环没有羞怯,从容来到最高处,转过身子,缓缓落下,稳稳戴在鸭子头顶。

    “嘎!”

    高昂的头仿佛又仰高了些。恰好风止,灰色的衣袍将露出的剑柄重新藏起,面对寻得“武器”的对手,女子没有做出新的反应,而她无人关注的肩头,红色的翅膀则悄悄展开。轻轻一扇,飞起的蝴蝶悠闲自在,上下晃悠着翩翩飞过她努力维持的七步之距,越过红色的嘴尖,落在了花环上。女子随之一颤,让人害怕的气息如泄气的气球般迅速变得毫无威胁,引来墨白一眼诧异,好奇的男孩则开始打量起花环与蝴蝶。

    “嘎——嘎。”

    鸭子的语气忽然温和许多,可能是害怕惊扰到头顶的蝶。听闻鸭声,女子卸掉的气势瞬间恢复不少,但也不像刚才那样令人害怕。倩影晃动,终于打算主动出击的她试探着向前踏出一步,高傲的鸭子随之将头稍稍放低了些。男孩见状,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唯有墨白越看越觉得奇怪,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谁让在场的三人只有他不懂得鸭语。

    试探之后,女子一步接一步,鸭子放低再放低,正好七步七放,她来到它跟前。慢慢俯下身子,缓缓抬手,伸出微曲的食指悄悄凑到花环旁。兜帽下血红的眼瞳十分认真,抿起的嘴唇显得无比小心,屏住呼吸的表情又有些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墨白觉得就一会儿,男孩觉得刚刚好,她觉得很久。红色的翅膀微微晃了两下,蝴蝶从花环挪到手指。轻轻呼出口气,她忽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久。这时,同样轻声的嘎从指下传来,只有她能听见。她略微一愣,想了想,嘴唇悄悄动了动,然后拈起花环小心放在自己肩上,指上的蝴蝶随即飞舞起来,绕着花环飞了好几圈才落回她的肩头。

    “嘎嘎嘎嘎嘎嘎。”

    “六爷说:你很强,英雄惜英雄,咱们后会有期。”

    “咚!”

    巨大的轰响为故作老态的翻译画下一个完美的叹号,惹得男孩脸色又沉,仰头跨步就是一顿稚嫩的吼叫:“六爷!都——说——了——不——能——乱——撞!”只见边跑边喊的男孩一个急刹,停在崭新的窟窿前,左右望了望,最终还是选择钻进旁边的巷子,如来时一般,不紧不慢。

    “七姐,那是何方神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