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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赌

    “小孩子无辜,你要是还有点儿人性,就放了晴晴。”

    热气氤氲,程历的脸偶尔很模糊,他冷呵一声,“你还真不怕死了。”

    我凄然一笑,“于先生,还有一句话,想对你说。”

    我称他“于先生”,他眼中掠过一丝波澜。他一定会想到晓如,这是于尧两个字的出处;或许吧,他还会想到,我们相识这么久以来,真情或假意,但那些鲜艳的红玫瑰,芬芳生动。

    在我贫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我神色安然无恙,他迟疑一瞬,很快回过神来,不以为意道:“都这样了,还打什么主意呢?若若,我看你还是.......”

    他伸手摸我头发,我抬手在他腕上划了一下,下手又快又猛,他反应不慢,但还是没躲过。

    陈言给的小刀,锋利无比,可惜划偏了,没有看到程历血脉喷张的惨样。

    我笑了,程历捏住伤口,倒退几步,撞翻了酒,鲜红的冷香洒了一地。

    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闻声进来,看到程历受伤了,即刻拔枪指着我。

    程历叫道:“别开枪,把她留给我!”他抽了纸巾敷住伤口,脸色铁青严峻,他给我制造了太多假象,只有这一刻,他才是真实的。

    这是一张失去挚爱多年,把凄凉的相思化成仇恨的脸,他眼睛里没有光彩,多年来,没有阳光落进,只有深海暗流,阴谋算计,触之,非死即伤。

    “你不是晓如,晓如已经死了,周俞舟就应该为她伤心难过一辈子,而你,若若,你将成为他新的噩梦。”

    所爱不能忘,亦无可救赎,他是个可怜人。我同情他,这份同情亦是冷漠的鄙视。

    于露露的爱带着太多计较和别扭,既不美好也不纯粹,而程历,他把爱变成了一种阴暗的东西,自我毁灭,再把灾难绵延给别人。

    相比之下,我的俞舟,他温暖善良,深情却不极端,不曾辜负爱情的美好。他站在我所有正义的信仰里,光芒万丈。

    即便是程历捣鬼,让我来宜市,利用我来算计周俞舟的,又如何?事实就是,我和周俞舟的相知相近,是两颗心的心动,仅此而已。

    我温柔地笑着,“你这么厉害,可你控制不了人心,晓如只爱他,我也是。”

    程历冷笑,枪口近了几分,“若若,你多说一句,就死得惨一点儿!”

    我不知哪里生出那么多勇气,很镇定自若,“反正我要死了,就当是我的遗言吧。俞舟,我爱他,敬他,和他在一起,此生无憾。”

    好让他明白,即便他杀了我,他也没有赢。

    程历愤怒地捏住我的脸,阴冷道:“我真想当着周俞舟的面,一点一点地折磨你。你们这些人,永远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我倒想看看,在我的手下,是你先叫疼,还是周俞舟先下跪求饶!”

    我说:“你做梦!”他甩了我,要开枪了。

    冰冷黑寂的枪口对着我,仿佛是无底深渊的一隅,给人绝望。

    我见不到我的俞舟和我爸妈了,还有我的孩子,他也要跟我一起死了。

    这些念头疾速生长,我流泪了。

    水声滴滴答答作响,程历的手指迟疑了一下,他看着我,放佛是那天,他看着我失神,他说我笑得很好看。

    或许吧,我笑的时候才跟晓如有些像。可我现在在哭,他竟然犹豫了。

    水雾凄迷,冷热不均。程历的一张脸分外妖异,神情撕扯变幻了好一阵,我们屏息相对,分分秒秒都是难捱。终于,他的枪缓缓落了下去。

    可见,做事情不能有半点儿犹豫,犹豫终会让人认输。

    他开不了枪,无论什么原因,我不用死了。

    骨气和意志粉碎,我将脸埋在臂弯里,用力呼吸,此刻只有劫后重生的庆幸。

    我才有时间仔细想,如果我真的死了,那对我爸妈和周俞舟来说,该会是多大的一场噩梦。

    尤其是我妈,她那么脆弱的一个人,失去我,她可能会承受不住。我想她。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感受到最真实的空气,是生的气息。

    “历哥,不能心软!她是周俞舟的女人,她……”

    那人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程历的神色,放弃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程历心中永远有一个叫晓如的明丽美好的女子,和眼前人隐隐有几分相像。枪起枪落间,他内心经历的劫难不比我小。

    生死永隔,梦寻无路。

    程历的神色疲惫、凄凉,手抖了几下,枪口指地。我知道他不会杀我了。

    人和人之间的感觉,太多太多,难以说得清楚。他总觉得我笑起来像晓如,也有那么多瞬间把我当作晓如,恍惚、错觉、刻意,甚至会有一点真心。

    “她是我百里挑一选出来的,不能轻易死。”

    程历双眼鲜红,神色沉沉。

    他伸出手来蹭了蹭我的头发,“我多想毁了你,不择手段,毁了你……”

    可他没有,他用大衣包裹着我,抱了我向外走去。

    听脚步声就知道情势有多危急,头顶的明灯迅速晃过,我睁不开眼睛,只听程历问:“他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后面人说不知道,然后有人问道:“历哥,那个小女孩怎么办?”程历说:“带走。”

    “那个女人呢?她已经疯了。”他们在说于露露,程历大方了一回,吩咐道:“随她去吧。”

    程历带着我换了两辆车,等我们下车,我发现我们还在宿山。虚虚实实,这不过是他仓皇逃窜的伎俩。

    冷风凛然,雪地难行,我的靴子早被雪水浸透,冰冷到灼热。程历松了我,有些喘息,“若若,你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我说:“你关了我这么久,我根本使不上力气。”

    他冷笑两声,“你是不打算管那个小女孩了吗?”

    我一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的山石上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男人手里抱着孩子,是晴晴。

    不用程历再激我,我一口气爬了上去,“晴晴!”我伸手去抱晴晴,那个男人看了看程历,将晴晴给了我。

    晴晴呼吸平稳,小脸红扑扑的,想来是被迷晕了。我吻了吻她的额角,抱紧了她,这冰天雪地里,她是仅有的花儿。

    程历看了看我,漠然不语。

    大雪封山,白茫茫,晴晴衣兜里还装着几只彩笔,我悄悄往身后丢了一个。

    他们在商量找殷然要什么东西,说了没两句,有人指着我说,“历哥,这个女人身上一定有追踪器,还有这个小的,我们抱着她走,总有人追我们。”

    程历回头打量我,“是吗,若若?可谁还会来救你呢,哦,还有一个,叫张子洋,宜市霸王龙的是吧。”

    嗯?我怎么不知道张子洋还有这么土的外号。

    我说:“你们不需要人质,真的需要,我一个就够了,放了晴晴,她还小,经不起折腾。”

    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还是劝程历杀我,“历哥,你看清楚了,她不是……”

    程历退后两步,神色冰冷道:“搜她的身。”

    那两个人即刻过来,我往后缩,叫道:“没有追踪器,我的衣服都被你扔了,我哪里藏追踪器?”

    陈言的小刀构造奇巧,他本意绝不是让我用来攻击的,我想,那也是追踪器之类的。但是,已经被程历毁了。

    其中一人将晴晴拉走,另一个上来凶狠地扯我衣服,我抓了一把雪砸在他脸上,叫道:“程历,你混蛋!”

    “算了!”程历及时叫了停,我才免了一场侮辱。我恨我不是姚诺一,否则,打得他们三个满地找牙。

    “历哥,你心软,可周俞舟对我们兄弟下手的时候可不手软。这是他的女人,你养不熟的。还有这个小的,既然是周俞舟的种,就做了她,那些人不是在追我们吗?给他们看看。”

    我心里暗骂,一个大男人竟然说出这样无耻的话来,要对孩子下手。

    但程历今天过分心软,他看着我和晴晴,还在犹豫,眼神中似有不舍。

    我赌了一把,问他,“谁告诉你,晴晴是俞舟的孩子?是殷然吗?你也信!”

    程历神色微变,我想我猜对了。程历自己对晴晴的身世也有所怀疑,不然,他即便不杀她,随便丢下她就是了。

    我试探一句,问他,“你不觉得晴晴的鼻子,嘴巴很像你?”

    不说就不像,一说就会很像。

    程历神色不自然起来,喝道:“闭嘴!”他心虚了。

    程历应该是脸部受过伤,才去整容掩饰瑕疵的,但未失其本来的特色,细细看来,晴晴的鼻子嘴巴确有几分像他。我这么一问,他的两个手下也好奇地比较起来。

    我们四个面面相觑,气氛微妙。

    程历最先反应过来,他说:“若若,你再胡说八道,我给你一枪,你别以为我舍不得杀你。”

    他甩手走在前面,一人抱走了晴晴,一人抓着我的胳膊跟了上去。

    程历七拐八绕,将我带到一个山洞。他盯着晴晴看了半晌,又伸手碰了碰晴晴的小脸,我不解何意,他突然回头,那个眼神,一秒将我击碎。

    他欺身过来,我恐慌地退后,“你做什么?”

    他按住我的肩,手里多了一小玻璃瓶紫红色的液体。高锰酸钾?这个颜色太像化学课上的高锰酸钾溶液了。难为我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还记得这些,化学老师应该感动到哭。

    爱不偏颇,恶意狭隘。程历说:“若若,我派你来,可不是让你和周俞舟相亲相爱,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倔,我又不能完全催眠你,也没有好好地疼过你,所以,你把这个喝了,忘了他,不然我太难受了。”

    他是要把我毒到痴傻状态?我挣扎,他一只胳膊铁箍一般将我压在石壁上,将药灌进了我嘴里。

    浓烈苦涩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我被呛到流泪,太苦了,我使劲儿吐,却是徒劳,程历得逞地笑了。

    “那么多玫瑰花也没有让你想起我,那好,你就连周俞舟一起忘掉吧。”

    程历抱了晴晴走,我伸手去拦,他回手指点在我眉心,认真道:“若若,我还会来找你的,等我。”

    他的指尖离去,我却动不了了,猝不及防,那些绮艳瑰丽的记忆涌入脑海。

    他和我并立在玫瑰花丛里,也是这样看着我,说:“你叫我阿历。”

    我都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