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木兰镇(上)
道阻且长，行而不辍。
三日后，马车驶入了河东地界。
周围村郭渐渐多起来，不时传出鸡鸣犬吠声，他们一行最终在镇上落了脚。
听青洛说，此镇原叫铁栅关，位于三边交界处，西南方向通往长安，东南方向直达洛阳。
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北魏时期，柔然兴兵入寇，巾帼女杰花木兰率军在此抵抗，连战皆捷，屡建奇功。
后人为了纪念她，这才改为木兰镇。
李秀宁听完，走到花木兰雕像前，站直了身躯，带着众人深深鞠上一躬。
驻足凝望许久，不禁吟道：“世有臣子心，能如木兰节，忠孝两不渝，英名焉可灭。”
琼儿拍手：“主子真厉害，都能即兴作诗了。”
“拾人牙慧罢了。”
她四下望了望，发现有点不大对劲，这里地理位置优越，应该人欢马叫才对，为何街上冷冷清清，连驿馆门前都空荡荡的。
整座镇子就像睡着了一样。
心里正在纳闷，忽闻婴儿啼哭声，远处有个衣衫褴褛的老妪抱着孩子匆匆走来。
她上前询问，“阿婆，镇子上怎么连个人影都不见？”
“外地来的吧？”
老妪红肿的眼睛噙满泪水，“那些天杀的畜生在驿馆呢，谁还敢在这晃悠，除非不要命了。”
说完，伸手推了她一把，“快逃命去吧，你们这些女娃，被发现就大难临头了。”
李秀宁眼神发亮，搓了搓手道：“这里有土匪？”
“可比土匪邪乎多了。”
“那好啊。”
“好？你怎么能说好？”
老妪满脸不乐意，边往驿馆里面闯边自言自语，“我家新妇被他们抓了，我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把她救下来。”
这边刚要推门进去，驿丞看到老妪身影，紧忙上前驱赶，“今儿个刮的哪门子邪风，赶走了流民，又来个要饭花子，都给我滚出去。”
李秀宁走上前，直接扔块碎银子过去，“够不够？”
“够，太够了。”
驿丞看到银子就像看到了亲爹，直接笑着松开老妪，转而吩咐驿夫，“快，打包些吃食。”
“不，我们进去吃。”
“这——”
驿丞回头看向厅内方向，面露难色，“进去的话，恐怕……”
“怎么？”
驿丞压着声儿提醒，“小娘子，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拿上吃食快走吧。”
“是吗？”
她也向厅内看了眼，嘴角勾起三分冷笑，“那我更要进去了。”
多难得的好机会，权当活动下筋骨了。
她吩咐青洛青衣守在外面，不顾驿丞阻拦，带着琼儿走进去。
“求求你，行行好，放过她吧，孩子刚满月，不能没有娘啊。”
驿馆厅内，老妪抱着孩子，跪在身穿华服的男人面前拼命磕头。
男人瘦得像只猴儿，脸上骨头比肉还多，眼珠小而上浮，唇上八字胡抖了抖，“滚！”
随即一脚踢开她们，“老东西，敢到这里扫某的兴，我看你活腻了。”
“阿娘别管我，快带孩子离开！”
不远处的角落里，年轻妇人衣衫不整，领口处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肉，双手被两名糙汉控制住，不停的挣扎哭喊。
或是母子连心，老妪怀里的孩子也跟着尖声啼哭。
妇人继续哭求：“裴管事，她们离开前，求你让孩子吃点吧，否则会饿死的。”
男人丝毫不理会，手托碗底轻轻摇晃，注视着碗里乳白色羹汁卷起漩涡，三白眼缓缓眯起来，“如果给他吃，那我吃什么？”
说完，喝下一大口羹汁，回味似的吧嗒吧嗒嘴，“好喝，果然是美味。”
老妪艰难的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疼痛，用尽最后力气抱住他的腿，“裴管事，求你了，放了孩子他娘吧，留下我们一老一小没法活啊……”
“老东西，给你脸了！”
男子力劲十足地抓起老妪头发，狠狠撞向旁边桌角，老妪顿时头破血流，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孩子从怀里滚到地上，哭得更加声嘶力竭。
“如果把这个小孽种摔死，是不是就没人和某抢食儿了？”
男人端起碗，边说边将羹汁对着孩子的脸浇下去，孩子立刻停止了哭闹，伸出小舌头不停地舔吸着。
妇人哀哀欲绝，“裴管事行行好，只要放了她们，我什么都答应你。”
男人阴邪一笑，“姜氏，某都是为你好，没有了后顾之忧，到了洛阳才能安心做事，不是吗？”
旁边虬髯糙汉收到动手的信号，走过去一把抓住孩子，二话不说抡起胳膊抛出去。
“不要，不要啊！我的孩……”
姜氏惊吓过度，双眼泛白的昏死过去。
恰巧此时，驿丞引着李秀宁推门而入，孩子正好摔落到他们脚下。
嘭的一声。
襁褓周围烟尘四起。
李秀宁心头突地一颤，低头定睛看了眼，发现孩子口鼻流血，身下不断蔓延出大片猩红。
琼儿上前探下孩子的鼻息，朝她摇了摇头。
驿丞就像看小蚂蚁似的，“活着也是受罪，早死早托生，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琼儿狠狠剜他一眼，“你怎么说话呢？”
“这世道人命如草芥，每天不知死多少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驿丞满脸漠然，急忙叫来两名驿夫，将老妪和孩子尸体抬出去。
上前用袖子擦了擦凳子，讨好一笑，“小娘子，请。”
李秀宁慢慢坐下，眼风快速扫过周围环境。
左边桌子上坐着数名糙汉，眼神如狼似虎，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大有拆食入腹之势。
这些人身穿圆领青袍，头裹软巾，高靴佩刀，看打扮不像官差，也不像匪徒，倒像是高门大户的部曲。
右边的角落里，蹲着八名妙龄女子，个个清瘦秀气，穿着粗布衣裳，双手被反绑在身后。
看样子应该是被掳来的农家女。
男人假惺惺斥了句，“瞧你们没出息的样儿，都把口水收起来，别流到桌子上，让红衣美人笑话。”
糙汉们这才意犹未尽的移开目光，吃饭的吃饭，喝酒的喝酒，相互之间吆五喝六。
李秀宁把剑拍到桌子上，冷不丁发出一声钝响，“孩子谁杀的？”
“我！”
虬髯糙汉拍了拍胸脯。
男子凭借过往经验，轻易感知到对方来者不善，仿佛有股莫名的危险笼盖而下，连骨髓都生出丝丝寒意——
杀机。
“不过是场误会。”
他皮笑肉不笑的打招呼，“在下裴光，裴府管事，不知小娘子来自何方，归于何处？”
裴府？
难道是河东裴家。
怪不得敢明目张胆地掳杀百姓，连朝廷驿站都成了他们窝点。
如此嚣张，确实有嚣张的资本。
据传魏晋之世，河东裴氏与琅琊王氏同为簪缨望族，鼎盛时可与皇室比肩。
此后三百余年，裴氏冠裳不绝，名流辈出，声势之显赫，文藻之焕烂，一直延续到本朝。
比如备受今上宠信，位极人臣的三裴，便来自河东裴氏。
如果没有猜错，这些狗奴的主子，应该就是三裴之首——
御史大夫裴蕴。
此人的故里就在木兰镇。
看来，这趟浑水不好蹚，想要救下女孩们，得找个合适的理由才行。
李秀宁心底暗流涌动，脸上却无半点异样，反而颔首一笑，“本是江湖漂泊客，自来处来，往去处去。”
虬髯糙汉登时大怒，“来来去去的，你什么意思？”
“傻×，听不懂人话？”
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对裴光讲，“裴管事，看好你的狗，别见人就咬。”
“你——”
虬髯糙汉被挤兑的脸色青紫，半天喘不出气来。
三日后，马车驶入了河东地界。
周围村郭渐渐多起来，不时传出鸡鸣犬吠声，他们一行最终在镇上落了脚。
听青洛说，此镇原叫铁栅关，位于三边交界处，西南方向通往长安，东南方向直达洛阳。
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北魏时期，柔然兴兵入寇，巾帼女杰花木兰率军在此抵抗，连战皆捷，屡建奇功。
后人为了纪念她，这才改为木兰镇。
李秀宁听完，走到花木兰雕像前，站直了身躯，带着众人深深鞠上一躬。
驻足凝望许久，不禁吟道：“世有臣子心，能如木兰节，忠孝两不渝，英名焉可灭。”
琼儿拍手：“主子真厉害，都能即兴作诗了。”
“拾人牙慧罢了。”
她四下望了望，发现有点不大对劲，这里地理位置优越，应该人欢马叫才对，为何街上冷冷清清，连驿馆门前都空荡荡的。
整座镇子就像睡着了一样。
心里正在纳闷，忽闻婴儿啼哭声，远处有个衣衫褴褛的老妪抱着孩子匆匆走来。
她上前询问，“阿婆，镇子上怎么连个人影都不见？”
“外地来的吧？”
老妪红肿的眼睛噙满泪水，“那些天杀的畜生在驿馆呢，谁还敢在这晃悠，除非不要命了。”
说完，伸手推了她一把，“快逃命去吧，你们这些女娃，被发现就大难临头了。”
李秀宁眼神发亮，搓了搓手道：“这里有土匪？”
“可比土匪邪乎多了。”
“那好啊。”
“好？你怎么能说好？”
老妪满脸不乐意，边往驿馆里面闯边自言自语，“我家新妇被他们抓了，我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把她救下来。”
这边刚要推门进去，驿丞看到老妪身影，紧忙上前驱赶，“今儿个刮的哪门子邪风，赶走了流民，又来个要饭花子，都给我滚出去。”
李秀宁走上前，直接扔块碎银子过去，“够不够？”
“够，太够了。”
驿丞看到银子就像看到了亲爹，直接笑着松开老妪，转而吩咐驿夫，“快，打包些吃食。”
“不，我们进去吃。”
“这——”
驿丞回头看向厅内方向，面露难色，“进去的话，恐怕……”
“怎么？”
驿丞压着声儿提醒，“小娘子，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拿上吃食快走吧。”
“是吗？”
她也向厅内看了眼，嘴角勾起三分冷笑，“那我更要进去了。”
多难得的好机会，权当活动下筋骨了。
她吩咐青洛青衣守在外面，不顾驿丞阻拦，带着琼儿走进去。
“求求你，行行好，放过她吧，孩子刚满月，不能没有娘啊。”
驿馆厅内，老妪抱着孩子，跪在身穿华服的男人面前拼命磕头。
男人瘦得像只猴儿，脸上骨头比肉还多，眼珠小而上浮，唇上八字胡抖了抖，“滚！”
随即一脚踢开她们，“老东西，敢到这里扫某的兴，我看你活腻了。”
“阿娘别管我，快带孩子离开！”
不远处的角落里，年轻妇人衣衫不整，领口处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肉，双手被两名糙汉控制住，不停的挣扎哭喊。
或是母子连心，老妪怀里的孩子也跟着尖声啼哭。
妇人继续哭求：“裴管事，她们离开前，求你让孩子吃点吧，否则会饿死的。”
男人丝毫不理会，手托碗底轻轻摇晃，注视着碗里乳白色羹汁卷起漩涡，三白眼缓缓眯起来，“如果给他吃，那我吃什么？”
说完，喝下一大口羹汁，回味似的吧嗒吧嗒嘴，“好喝，果然是美味。”
老妪艰难的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疼痛，用尽最后力气抱住他的腿，“裴管事，求你了，放了孩子他娘吧，留下我们一老一小没法活啊……”
“老东西，给你脸了！”
男子力劲十足地抓起老妪头发，狠狠撞向旁边桌角，老妪顿时头破血流，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孩子从怀里滚到地上，哭得更加声嘶力竭。
“如果把这个小孽种摔死，是不是就没人和某抢食儿了？”
男人端起碗，边说边将羹汁对着孩子的脸浇下去，孩子立刻停止了哭闹，伸出小舌头不停地舔吸着。
妇人哀哀欲绝，“裴管事行行好，只要放了她们，我什么都答应你。”
男人阴邪一笑，“姜氏，某都是为你好，没有了后顾之忧，到了洛阳才能安心做事，不是吗？”
旁边虬髯糙汉收到动手的信号，走过去一把抓住孩子，二话不说抡起胳膊抛出去。
“不要，不要啊！我的孩……”
姜氏惊吓过度，双眼泛白的昏死过去。
恰巧此时，驿丞引着李秀宁推门而入，孩子正好摔落到他们脚下。
嘭的一声。
襁褓周围烟尘四起。
李秀宁心头突地一颤，低头定睛看了眼，发现孩子口鼻流血，身下不断蔓延出大片猩红。
琼儿上前探下孩子的鼻息，朝她摇了摇头。
驿丞就像看小蚂蚁似的，“活着也是受罪，早死早托生，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琼儿狠狠剜他一眼，“你怎么说话呢？”
“这世道人命如草芥，每天不知死多少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驿丞满脸漠然，急忙叫来两名驿夫，将老妪和孩子尸体抬出去。
上前用袖子擦了擦凳子，讨好一笑，“小娘子，请。”
李秀宁慢慢坐下，眼风快速扫过周围环境。
左边桌子上坐着数名糙汉，眼神如狼似虎，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大有拆食入腹之势。
这些人身穿圆领青袍，头裹软巾，高靴佩刀，看打扮不像官差，也不像匪徒，倒像是高门大户的部曲。
右边的角落里，蹲着八名妙龄女子，个个清瘦秀气，穿着粗布衣裳，双手被反绑在身后。
看样子应该是被掳来的农家女。
男人假惺惺斥了句，“瞧你们没出息的样儿，都把口水收起来，别流到桌子上，让红衣美人笑话。”
糙汉们这才意犹未尽的移开目光，吃饭的吃饭，喝酒的喝酒，相互之间吆五喝六。
李秀宁把剑拍到桌子上，冷不丁发出一声钝响，“孩子谁杀的？”
“我！”
虬髯糙汉拍了拍胸脯。
男子凭借过往经验，轻易感知到对方来者不善，仿佛有股莫名的危险笼盖而下，连骨髓都生出丝丝寒意——
杀机。
“不过是场误会。”
他皮笑肉不笑的打招呼，“在下裴光，裴府管事，不知小娘子来自何方，归于何处？”
裴府？
难道是河东裴家。
怪不得敢明目张胆地掳杀百姓，连朝廷驿站都成了他们窝点。
如此嚣张，确实有嚣张的资本。
据传魏晋之世，河东裴氏与琅琊王氏同为簪缨望族，鼎盛时可与皇室比肩。
此后三百余年，裴氏冠裳不绝，名流辈出，声势之显赫，文藻之焕烂，一直延续到本朝。
比如备受今上宠信，位极人臣的三裴，便来自河东裴氏。
如果没有猜错，这些狗奴的主子，应该就是三裴之首——
御史大夫裴蕴。
此人的故里就在木兰镇。
看来，这趟浑水不好蹚，想要救下女孩们，得找个合适的理由才行。
李秀宁心底暗流涌动，脸上却无半点异样，反而颔首一笑，“本是江湖漂泊客，自来处来，往去处去。”
虬髯糙汉登时大怒，“来来去去的，你什么意思？”
“傻×，听不懂人话？”
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对裴光讲，“裴管事，看好你的狗，别见人就咬。”
“你——”
虬髯糙汉被挤兑的脸色青紫，半天喘不出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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