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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2)

    大队部正在组织开会,当时条件不好,也没有个会议室,就是在放电话的两间房里,挨着墙放上一圈儿板凳,大小队干部都坐下,村支书和村长坐在重要的位置上,便于讲话。支书袁志豪今天要讲讲村办企业的事情,这也是他当支书时就承诺的一件大事。他上次和村长袁国林到公社开会回来,俩人就商量了,指望谁都不行,要想办成一个村办企业,就得自己想办法,自己的困难自己解决。俩人就计划着,召开一次全体大小队干部会议,包括妇女队长。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第一,办不办企业,办什么企业;第二,融资问题。围绕着这两个主题,袁志豪开始讲话。

    “眼看就要开镰收割了,有咧队已经动手,三队的大麦已经搭垛,今天就打场。要说这个时候召集大家来开会,时间不是很对。可是,公社多次召开会议,要求各村办企业,咱们村也不能例外。这也是全国改革开放大方针的需要。我和国林叔商量了一下,决定召开全村大小队干部会议,让大家来讨论。办是不办,要办怎么办,办什么样的企业,首先解决这几个问题,然后才能考虑往下进行的问题。我是支书,我先说。我咧意见是,必须响应党的号召,办一个村级企业。至于办啥企业,我和国林叔也商量个方案,我先不说,大家都发言,大家说办啥企业,咱就办啥企业,咱不能搞一言堂。集思广益,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都发表一下各自的意见。我就说这几句,下面大家接着说吧。”支书经常到公社参加会议,也记住了一些关键词语。

    大家听了支书的发言,都感到有些突然,原来脑子里装着的都是往前的三夏问题,如何把小麦颗粒归仓,如何交完公粮余粮,再多给群众分些粮食的问题,还有种瓜种豆的问题,还有及时点上玉米高粱的问题,还有队里的驴马的配种问题,还有菜园地的浇水管理问题,等等问题,唯独没有村里如何来办企业的问题。脑子里也没有这个概念。要说办企业,大家脑子里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概念,公社就有个纸箱厂,村里有的干部子女家属还在那里上班。现在说办企业,企业是个什么东西呢?不懂,非常不理解。大家都相互看看,憋着不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呀?袁场一共四个生产队,一队的妇女队长潘莲花说:

    “办个工厂不妥了,办啥气爷呀?听着这个名字就不吉利,气爷,不办拉倒,一办就得气爷。办不砸能气爷?我不同意办气爷。”态度非常明朗,坚决不同意办“气爷”。

    “哄!”地一声,人群里发出一阵哄笑。不过,也有附和声,有几个老头也说:

    “我也不赞成办气爷。俺都这么大岁数了,再把俺气出个啥好歹,还不如不办咧。”

    下面乱哄哄地,乱说一通,也有知道企业是什么意思的,帮着解释办企业的真正意思。

    袁志豪没有想到会有人不知道企业和气爷的区别,他哭笑不得。他坐在电话机旁边,用手敲敲桌子,叫大家安静。喊了几声,会场这才逐渐静了下来。他开始解释这个企业的意思。“哎呀,这个企业和气爷,他不是一回事儿,啊,这个气爷是,他就是气爷,就是孙子气爷爷了。这个企业,它不是孙子气爷,它是,它是,它就是办工厂。”

    有人听懂了,但是,还是觉得志豪是在这里故意跩词儿,最终也没弄明白企业和气爷的区别。那个妇女队长小声嘟囔着说:“哎呦,办个工厂不就妥了,还跩词儿咧,谁不知谁吃几个馍喝几碗汤啊!”在墙角里很不满意地挖苦袁志豪。

    气爷这个事儿暂时都不说了。下面还有人问:“听说黄河滩里办了不少窑场,烧的都是红砖,县里那大路上停的都是卖砖车。便宜咧很,四五分一块儿。这个窑场算不算企业呀?”

    志豪说:“算哪。咱这里咧土不胜黄河滩里咧土,人家都是黏土,烧出来的砖结实。咱这里不是沙土就是白腻土,黏土不多,烧出来的砖不好。拉到市上也卖不上价。”不同意办窑场。

    这时候,袁国林附在志豪的耳朵上说了一句,志豪点头。接着,袁国林开始讲话。他说:“我说说我咧想法吧。我说咧不一定对,不对了大家还说。今天开会,就是乱说,谁想说啥谁说啥,只要不是骂人吵架。我也说说办工厂的事。我觉得咱庄适合办一个木器加工厂。我说说我咧理由。一是咱庄有好几个老木工,在家里闲着,就是不闲,也没有做出啥大家具,都是做个小板箱,小板凳,小桌儿拉到集上去卖。也赚不了几个钱。把这一部分人召集起来,就是办工厂咧人才。还有厂房,咱这大队部后边就是几间大厂房,原来是盛草咧,眼下没有用了,就拿这几间房当厂房。不用再花钱盖房。还有订货,只要咱们把厂办起来,咱公社十几个学校,那课桌凳都该换了,这要做下来,就能赚好几万。还有每个家庭,谁家的闺女出门不送嫁妆?这又是一大堆活儿。真不中了咱们到外公社联系联系,外公社离咱袁场也不远,拉着架子车都能送去。不中了,叫生产队的马车去送,挂銮铃,看气派不气派。”

    这一番话具有煽动性。大家听了以后,都在那里议论纷纷。王凤兰坐在墙角里,她听说要办木器加工厂,要给各庄学校做课桌凳,她马上站起来表态说:

    “俺庄咧学校我负责去活动,我叫俺哥哥去找校长说说。”

    下面也有人接腔,都说去找亲戚活动活动。还有个说,她娘家妹妹往前也该出门了,需要做嫁妆,正愁找不到木工呢。“中,俺妹妹咧嫁妆就叫咱庄咧这个木工厂做了,到时候用三队咧汽马车去送,挂銮铃。”她畅想着那一天,她坐上汽马车去送,銮铃一直响到娘家门口,一个村的人都出来参观,她就想得中状元一样,衣锦还乡,心里那个高兴劲就别提了。

    一旁有个眼光长远的人,他经常到县里去卖白薯,他接上说:“光卖到咱公社各个大队不中,等各个学校都有课桌凳了,等该出门的闺女都嫁完了,还卖给谁?叫我说,咱得到远地方去卖,得到县里去运动运动,那里的学校最多。还有部门,都要家具办公桌。”

    袁志豪听了以后,觉得大家对这个木器加工厂有点儿兴趣,就给大家鼓劲儿说:“到时候,只要咱的木器加工厂建成了,那就不是只卖到咱公社了,咱要卖到县里,卖到郑州,卖到全国。这么说吧,只要有人愿意和咱们签订合同的,谁买咱就卖给谁。外国人要咱也卖。到时候,恐怕咱们还做不及呢。”

    忽然,有个队长问:“那得多少木料买呀?那需要多少钱哪?”

    还有人想起来机器的事,就接上说:“办工厂还得买机器,电刨,电锯,电钻,电凿,现在都用机器,光靠人手根本就做不出来。我去县里见过人家的加工厂,都是电动家伙。这要好多钱咧。咱们上下嘴片一碰啥都有了,那不中,办不成事儿。”

    说到钱的问题上,大家都不说话了,纷纷拿眼看着志豪和老村长,等着这两个当家人表态。

    说了半天,畅想了一下未来,终于又归到现实问题上来。只要有了钱,这些都不是问题。今天开这个会,主题就是要解决钱的问题。袁志豪说:“今天咱们讨论项目问题,紧接着就是解决资金问题,这是个老根儿问题。我和国林叔去公社找了一趟书记,书记给咱们出个主意,咱们村办工厂实行股份制。啥叫股份制?就是大家兑钱入股,将来咱们的厂赚了钱了,咱就按股分红。也就是说,谁的股份多,到年底谁就分得多。大家都知道,大队没有钱,召集大家来,就是让大家说说,愿意不愿意集资办厂。”

    说到根本上,大家都不再说话了。停了一会儿,有个人问:“那要是赔钱了咋办?”

    下面也有人小声附和着:“就是啊,做生意有赚就有赔,那要是赔钱了咋办?”

    袁国林看看大家都不说话了,瞪着两只眼睛等着他和志豪回答,他接上说:“只要算好账,不赚钱的生意不和他签订合同,咋会赔钱呢?我觉得不会赔钱。我愿意兑钱,我家志强结婚花了一些钱,家里的钱也不多了,我愿意兑五百块钱,多了我是拿不出来。”

    袁志豪接上说:“国林叔愿意出钱,我也愿意出钱,我的钱也不多,就是退伍的时候发的一点退伍费。不过,我可以到公社信用社活动活动,看看能不能先贷点儿款。不过,贷款这个事儿,我这心里也没有底儿。”

    突然有人说:“就那不妥了,多贷些款,到时候厂里赚钱了再还上,大家也就不用兑钱了。”

    这个意见大家都表示同意,纷纷小声发言,然后看着志豪表态。

    志豪眼看着大家对融资问题没有兴趣,也只有解释说:“我要是能贷到足够的款我也不召集大家开会了。人家信用社是嫌贫爱富,不填坑,不贷给大队款,只贷给个人。我能贷出来多少钱,我也不知道啊。我怕信用社不贷给咱们钱,咱们的钱不够用,该买木料了没有钱,那不是又抓瞎了?我说让大家都投资,就是这个意思。”

    下面就没有人再发言了。那个时期,手里有钱的人确实不多,改革开放不久,农村正处在摸索和起步阶段,家庭致富的门路不是很多,很多人都处在观望和彷徨阶段。一个村里,能拿出来几千块钱的人确实不多。

    坐在墙角里的王凤兰很想随着大伯袁国林投上一股,可是,她目前急需要盖个藏头的地方,手头那一点儿卖筐钱都用来买房顶木料了,她没有底气。她很觉得对不起志豪和袁国林大伯,这个时候,她应该站出来的,她看着眼前这两个当家人作难,自己却无能为力,内心很是纠结难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很不理想的散会了。散会以后,志豪和袁国林俩人坐下来,半天不说话,只是长吁短叹的,最终也没有办法。不过,目前也不是没有一点出路,这个事情还必须要干,志豪想了想就说:

    “国林叔,这样吧,咱俩抽空去公社那里找找信用社的主任,请他吃个饭,看看他到底能贷给咱多少款,只要能给咱两万块钱,我觉得这个事儿就能往前走。先把电动工具买回来,太贵重的咱先不买。每个木匠都有自己的家伙,先用笨一点老工具的。需要木料了,咱连赊带买,把产品卖了再还账。咱队东地沙岗上还有一片槐树,也不长了,经常有人偷,越弄越少,不如卖了,也能卖个一千两千的。头戏难扎,只要扎上摊儿,就搁不那儿。国林叔,你看这样中不中?”

    袁国林也是个钻头不顾腚的,他脑子一热,猛地站起来说:“中,咱俩先去找找那个信用社朱主任。这个人我认识,俺队里买牲口时贷过他们一千块钱的款。没等到期就还他了,没欠他们一分钱。”

    “中。我就不信了,人家能弄成咱就弄不成。咱爷俩四个蛋籽儿,一个不少。走,马上就去。”志豪说着,站起来去打电话,呼呼噜噜摇了一通电话把,接通,直接打到公社信用社。“喂,我是袁场啊,你们朱主任在不在?在办公室?那好,我们有点儿事想找他说说,一会儿就到。”说完,俩人骑车去信用社说贷款的事儿了。

    再说王凤兰,一散会,就匆匆忙忙地来到三队的麦场里。大麦已经摊满场,社员们在老场长的带领下,一个撵着一个翻场。凤兰来到以后,去找桑杈,已经被用完了。她拿起一把大扫帚,挨着场边扫着。她扫了半圈儿问老场长:

    “几场能打完?”

    老场长神秘地笑笑说:“打不完,低下多着咧。”不能说打完,完了这话不吉利。

    凤兰看看麦垛,至少还有一多半,也就不再多问,继续扫场,把散落到一边的麦穗拢到场内。扫完了,来到老场长的跟前问:“我看都干了,一会儿就能碾了。叫鞭头套牲口来吧?”

    老场长说:“套吧,两犋牲口快,把那一犋快牲口赶来,两遍就成了。”

    那时候碾场,都是牲口拉着石磙在场里转圈儿,一磙过去下一磙再压上来半磙,咬住茬口,不会留生。这也是个技术活,都是老鞭头们赶着,用一根长绳子,拴在自己的大腿根上,那一头系在牲口笼头上,挥着一杆长鞭,拉住大石磙,有的叫碌碡,站在太阳底下,不停地转圈儿。碾着,前边石磙过去,后边的劳力跟着翻场,两遍就差不多了。

    不一会儿,两犋牲口赶过来,挂上石磙,开始碾场。有条不紊地,谁都不碍谁的事。碾完了以后,大家开始用桑杈去挑碾扁了的麦秸,搭到一起,成了一个真正的麦秸垛。随后,拿掠筢的社员跟上,把那些稍微长些的麦秸搂到场外。最后,大家一鼓作气,连糠带麦籽儿推成一个大稳堆,堆到南边等风。这才算是告一段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般情况下,需要等到第二天早上扬场;当天有风,当天扬场。

    看看天气,已经是日过中天。凤兰让大家回家吃饭,她坐在场里看着。她对志恒交代说:“你先回去看看吧,我在这里看场,你来时给我捎个馍,夹点儿咸菜就中了。别忘了捎瓶水,我有点儿渴了。”又朝其他人说,“都回去吧,吃罢饭赶紧来,接着扬场,今天是东北风二到三级。”我觉得那时所有人都会背诵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