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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1)

    过了一夜,天气就晴了。凤兰到麦场里看了看,发现地上还是湿漉漉的,这个时候,不能往场里摊晒大麦,需要先晒场。据天气预报,这几天没有雨,凤兰觉得晒完一天以后,再看看地面的干湿。本来计划着到东地割扁豆,就是那种紫色的小扁豆,这种作物一般都是用来喂牲口的。不过,人也能食用。现在好像都是用来入药的,那时候粮食短缺,也能磨成面粉蒸成馍吃。一般都是掺些其他的面,那豆味儿太冲,口感不好。喂牲口还是比较有营养价值的。这一场雨下来,地里太黏,有些地方可能还有积水。凤兰决定晾晒一天,明天再割。昨天的汽马车也出了点儿状况,一个轮胎似乎慢撒气,鞭头说今天找个地方修补一下。这个时候,一个生产队就这一辆汽马车。还有一辆太平车,早就不用了,一直在车棚庵下成为展览品。那家伙,又笨又沉,拉庄稼需要好多牲口才能拉动。最要命的就是,太平车的轮子是木质的,又狭窄,很容易打车。不过,最早也是用这种车拉庄稼的。也算是集体的主要生产运输工具。这一天不能浪费,凤兰和志恒早早地就去坯场上了。他们想把昨天被雨水冲倒的土坯重新用水活好了,再打成坯。结果,有些土坯还是半干半湿的,如果用水去泡,那真的需要时间。俩人想了想,还不如再去北边沟里现取来得快些。俩人拉着架子车去取土,刚拉了两车,发现老队长领着五六个人,拉着两辆架子车朝这里走来。原来是老队长叫来了几个帮忙的。这几个人都是三队的社员,老队长跟他们说了志恒家的坯架被雨淋塌了,趁着今天这个空,找了几个没事的人,过来帮着拉土打坯。

    “今天咱们多上些人,突击一天。你们俩太慢,明天队里还有活要干,以后这农活就接上了,趁着今天有空,干一天。晌午在咱家吃饭,菜我准备好了。”

    老头一边说着,一边指挥着几个人朝北边去拉土。

    其中一个人看着地上的烂土坯很惋惜地说:“你看,要不是搭垛,也不会有这一场。”

    凤兰说:“大伯,人家家里有事没有啊?叫俺俩慢慢干吧,反正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老天爷不让我们省事,咱就费点事儿呗。”

    又有一个人接上说:“不中啊,队里活多是一方面,主要是往前雨就多了,弄不好就弄到雨窝里了。净是掏点儿冤枉力,还不够生气钱咧。”

    又有人接上说:“天热了雨水就是多,这个时候不打坯冬天打坯还晒不干咧。”

    大家一边议论,一边干起来。

    凤兰见人多了,站在那里看了看坯场后对志恒说:“要不我回去做饭吧,我再到公社那里买点儿菜,再买两瓶伏牛白酒,上午还在咱大伯家里吃饭。不能都叫咱大大一人忙,这是为咱办事儿咧。”说罢,就回家去买东西做饭了。

    来到袁国林家的院子里,到堂屋看了看,发现大伯已经买回来一些菜,案板桌上还有一块儿猪肉。看来,这都是大伯一大早从集市上买来的。凤兰进屋,看见大大正坐着择菜,她对大大说:“大大,今天人多,我来做饭吧。你看,你们都那么大岁数了,不能老是叫你们为我们赶忙。”

    老太太说:“啥你呀我呀,咱本来就是一家人,我和你大伯就没有把你们当外人看,我们早就把你们当成自己家孩子了。坯架倒了,你大伯回家气得连饭都没有吃,唉声叹气半夜都没有睡着觉。他说这事儿怨他,怨他大意了。”

    凤兰怕什么还是有什么,她担心大伯多想,老头还是多想了。她急忙解释说:“那风太大,是旋风,也怨我们俩没有把那塑料布压好,咋能怨俺大伯咧?我再去买点儿菜吧,人多。我再去代销点里买两瓶酒吧。”

    老太太急忙止住说:“您大伯说了,有酒。不叫多买,就一顿饭。这就够了。”

    凤兰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她说着:“你别管了,我去看看,没啥可买的我就不买了。”说着,就出了屋门。院里扎着志强家的自行车,她推上自行车就出了院门。

    老太太在屋里喊着:“别去了,你大伯回来又该生气啦。”

    凤兰刚才想着去大队代销点里买的,出门骑上车了,这才想起来到公社那里去看看,那里的东西多,供销社,食品站,还有食堂,都卖吃的喝的。她到供销社副食门市部买了两瓶伏牛白酒两盒前进烟。那时候都便宜,一瓶伏牛白一块二三,一盒前进烟两毛,总共才花了三块钱。他又到食堂里买了一只烧鸡,一斤猪头肉,十个咸鸭蛋。本来想到食品站割几斤肉,想到大伯已经买回去了,就没有敢买。她担心大伯生气。她买的这些东西都是不用动锅灶的,简单处理了就能端上桌。大伯已经为她们做了很多了,为了他们四口还得罪了老路,这些都让凤兰过意不去。她是个要强的人,她不愿意让别人说她好吃懒做爱占便宜。她回到家里,把那些需要炒的肉菜素炒都准备好了,等打坯的人回来,很快就能下锅炒成。主食是捞面条,大伯家的面条是用面换的,村里有个轧面条机器,可以拿面来换,也可以把面存到加工房里,随吃随取。凤兰也想过做个小生意,比如开个代销点啊,磨面房啊,煮点猪下水呀,后来想想,她和志恒编筐窝篓,再加上当着队长,就这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就没敢再铺摊子。目前最要紧的,就是把房子盖好,一家人有个藏头的地方再做下步打算。

    过了十二点了,几个人还没有回来。打发了两个孩子去上学,凤兰出门去叫。刚出门,就看见大伯带着五六个男人从东边朝这里走来。她急忙回到屋里,开始炒菜。煤气灶火力很旺,很快的,屋里就飘出了肉香。几个人刚一进院,就闻到了,说着:

    “嗯,可香。今儿个晌午要吃肉啦。”

    几个人在院子里小轧井那里洗了手脸,这才来到堂屋坐下。看着桌子上放着的酒肉,袁国林当时就把脸拉下了,他瞪了一样凤兰没有说话。

    凤兰端上来一盘炒肉片,笑着说:“我咧手艺不好,你们将就着吃吧。”

    看着一桌的菜,有酒有肉的,这在当时那个年代,已经算是比较奢侈了。平时谁家办事也没有这样的标准。几个人开始吸烟,见端上了不少菜,就把瓶盖子咬开,把酒倒进一个大碗里,开始轮着喝。那时候,家里很少备有酒盅酒壶的,都是大碗轮。轮到谁了,爱喝的多下点儿,不爱喝的少下点儿。那些喝酒耍滑的人常说,我就不怕用碗轮,轮八天我也喝不醉。那爱喝的,早早地就把舌头卷上了。

    老队长嘱咐说:“下午还有活儿,别喝醉啦。”

    五六个人喝了两瓶,就开始要主食面条了。有俩人说吃面条吃不饱,还特意要了两个馍,边吃面条边吃馍,双管齐下。掏力人,饭量大就代表着力气也大。

    吃罢饭,几个人吸烟喝茶,稍事休息,就拎着个茶瓶,出门到坯场去了。凤兰留下来洗刷碗筷,放好了,这才解下围裙,对大大说一句“我去东边儿看看”,就急匆匆地走出门去。

    要说最应该去帮忙的应该是志鹏志平弟兄俩,可他俩始终没有出门。他们也听说坯架倒了,但是,这不关他们的事。这一家人,在老路的带领和教育下,学会了冷漠,对于别人的灾难都麻木了。再一个,袁国林也没有去叫他俩,老头知道这俩侄子不是那有兄弟情长的人,这俩人平时的为人,只要是对他们没有好处的事,基本上不用找他。啥爹娘教出来啥孩子,啥老师带出来啥徒弟,这一点都不假。那要是万一变异了,那一定就是另投名师了。志恒是不是很生气,凤兰是不知道;凤兰是不是很生气,凤兰自己压根就不朝这方面去想。凡是能让她生气的人和事,她绕开了去想该想的事和人。她想,我现在过成这个样子,我还有心思去生别人的气吗?所以,只要不是让她猝不及防的祸事来了,她总能面带笑容地对你说话。凤兰风风火火地来到打坯场,看到几个人光着膀子端坯斗,泥堆两边蹲着两个人,在熟练地挖着,团着泥球,然后高高地举起来,朝坯斗里猛摔。凤兰看着北边那个高高的土岗上,已经倒满了土坯,正在向四周延伸。这让她猛一高兴,她没想到人多了就是不一样啊。这效率,这要是让她和志恒俩人来干,五天也打不了这么多的坯。她不禁脱口叹道:

    “哎呀,这真是人多力量大呀!照这样打法,一天就够啦。”

    其中有一个比志恒小的,他和凤兰开玩笑说:“嫂啊,这就好比生孩儿,你一个人就是不停的生孩儿,那也生得很有限;大家都来生,就会生出一个村子来。”

    老队长是个长辈,在他面前说这种话,脸上挂不住,当时就朝那个孩儿瞪了一眼说:“你这个孩儿,说咧啥话啊!”他在北头平整着地面,干净地方已经不多了,需要往外扩展一些面积,今天无论如何,要在天黑以前把挖上来的泥摔完。

    凤兰笑着说:“能呗,光叫俺大伯㔚(kou)你。”㔚就是训斥的意思。

    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大家喝着酒还计算着土坯的数量,觉得还不是很充足,有人建议明天再打一天,凤兰和老队长不同意。

    凤兰说:“这可不中,明天得晒大麦,天好了,下午就能碾场。这活得往前赶,要打坯以后有的是时间。打坯不能耽误队里的活儿。”

    老队长也说:“抽空再打吧,明天大队还开会。队长会计都去。”

    凤兰一听有些着急,她问:“那队里的活咋办?”

    老队长说:“你先去安排一下,再去参加会议,两不耽误。你走了以后,指派场长招呼着。反正就是碾场,只要鞭头掌握好时间就中。”

    这两天凤兰和志恒很注意收听天气预报,一早上就打开了他家唯一会唱戏的话匣子,天气预报没有雨,只有东北风二到三级。所有的人都对东北风二到三级很熟悉,都说广播员是随口瞎编的。因为大家都纳闷,哪有那么多的东北风呢?风对于明天的活是很有重要的,至于有没有雨,凤兰心里还不是很踏实,她直接去找大伯询问:

    “大伯,明天有雨没有?”

    老头捏捏腰说:“不会有雨,这腰不算疼。酒是不是对腰疼有点儿影响啊?你还是听广播里说的吧。”老头恐怕弄错了,又推到广播里了。

    尽管这样,凤兰从内心还是确定了明天无雨,唯有东北风二到三级。正好扬场。

    晚上,天气晴好,布谷鸟开始叫了:咯咕咯咯咯咕......就是这个时候叫的,也是这样叫的,在天空很遥远的地方鸣叫。很少有人看到它们的身影。

    吃杯茶叫的时候,凤兰两口子拖着酸困的双腿就起床了。凤兰先去造饭,是生产队的菜园子里分到的一点韭菜和青菜。当时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个菜园,还有一个磨面房。这两个地方都有专人管理,大多数都是年龄大些的社员管理,就像是瓜匠和饲养员。这种岗位,对于生产队来说,都是重要岗位,平时都派大家信得过的人。比如菜园里,他种的菜都拿回家了,或者送给他的亲戚朋友了,这就不行。还有管磨面机的人,外队和外村的人都去磨面,生产队的电费就要抬高了。别看几百人的一个生产队,什么样的角色都得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凤兰家的麦面吃完了,就剩玉米和高粱,还有大伯家给的一些红薯片,平时都是用来熬汤的,掺到面里蒸馍也能吃。但是,两个孩子猛地一吃这种纯杂粮,有点儿不适应。晓和大些,听了妈说家里没粮了,很理解父母的难处。二和年龄太小,拿着个黑不黑黄不黄的馍,撅着小嘴说:

    “妈,我要吃白馍馍。吃那种花卷儿馍馍,我不想吃这个馍。”

    凤兰给孩子解释说:“二和,咱家没有白面了,等几天,咱队的麦子熟了,咱们就有白面馍吃了。先吃几天黄面馍吧,这馍也好吃。妈以前连这种馍都吃不上呢。”

    二和有点儿不信,他问:“那你吃啥馍呀?”

    “吃菜馍,就是用野菜,用柳穗,用榆钱做成的馍。那时候连粮食都没有啊。”

    晓和马上向母亲表态:“妈,我吃,我不嫌这馍不好吃。妈,我将来长大了,我让你们天天都吃白面馍,天天都吃肉。”

    就这样,俩孩子也不再说这种馍不好吃了,只是吃得少了些。凤兰和志恒起来的早一些,就先吃了,然后把馍菜盖到锅里,等俩孩子起床以后,自己会掀开锅盖找到馍菜的。

    两口子顶着启明星,来到三队的麦场里。老场长二人已经在场边开始忙碌,把屋里的扫帚和掠筢(一种木制的搂麦秸的大筢子)等拿出来,放到明显的位置,一会儿劳力们到了,不会浪费时间。凤兰急匆匆地走近场里那个高高的灯杆下,对老场长说:

    “今天没有雨,俺大伯的腰没有疼。广播里也没有说。今天打场。一会儿社员们来了,先把麦垛摊开晒,注意勤翻场,今天得碾场。今天白天到夜里,东北风二到三级,这也是广播里说的。我看也准,这一会儿就有点儿凉风。扬芝麻呱呱叫。我今天去大队开会,我一会儿走了,你领着把这一场大麦打了。有大事儿,叫志恒去大队叫我。”

    老场长答应一声:“中”。

    看看东方的天空,黎明的曙光已经开始向天空散射,村中的大公鸡在没完没了地歌唱。一些早起的社员,已经陆续来到。凤兰对老场长说:

    “你们俩赶紧回家吃饭,吃罢饭赶紧来,别叫耽误摊场。”

    看来一个女的当生产队队长,这可真的不是福,起早贪黑,冲锋在前,没名没利,叫谁都说还不如不当,就当一名普通社员,干活多些倒没多大关系,最起码不操那么多的心。也能趁空照顾家庭,这些责任都是没人替代的。等社员们陆续到了场里,大队里的高音喇叭开始喊起来:

    “喂喂喂。”支书志豪要讲话了,先来个提醒。“现在广播个通知,现在广播个通知,大小队干部,大小队干部,包括生产队会计,包括生产队会计,吃罢早饭以后,吃罢早饭以后,到大队开会。再广播一遍,再广播一遍......”

    大广播一停,凤兰就对社员们说:“大队叫开会咧,我先去开会,老场长先领着干活,我一会就回来。我估计时间不会太长。”又朝志恒说,“志恒,有啥重要事你去叫我。”说罢,昂首挺胸,像上台领奖一样,雄赳赳地向着北边的大路走去。

    还没走出麦场,大广播又响了,里边又开始广播:“喂喂喂,再说个事儿,再说个事儿,妇女队长也来,妇女队长也来。”刚才没把妇女队长当干部,这一会儿又想起来了。各生产队的妇女队长是专职,有女社员担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