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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2)

    见籽不顾苗儿。这是庄稼人的口头禅,也是庄稼人的种地理念。大麦收到场里,全队的社员一连打场几天,这才把扬干净的大麦收进麦囤里。今年的大麦丰收,足有两万斤。下面开始收割扁豆,就是那种紫色的小扁豆,主要是作饲料用。这种东西的产量不高,比不上大麦的产量。那时候的种子都不过关,就是小麦,好收成也不过是三到五百斤。不像现在的产量,黄河滩里的小麦,平均能达到亩产一千二百斤。凤兰领着全队的男女社员,来到扁豆地里,风卷残云一般,一天就把那十几亩扁豆收到了场里。这种作物,拉到场里晒干了,用桑杈木锨等农具把豆子捶出来,不用石磙来碾。和黄豆一样,用石磙容易把豆子碾烂了。收割了这些早熟的庄稼,就开始种玉米黄豆高粱等作物。

    大队办企业的事情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木器加工厂是铁定下来要办的,这个项目已经向公社书记汇报过,书记对袁场村的行动大加赞赏。他在全公社的村级干部大会上表扬了袁志豪和袁国林。反复强调,全公社十几个行政村都要向袁场村看齐。书记还提出来,要到袁场去参观学习,都去取经。这一下弄得袁志豪和袁国林骑虎难下。八字还没有一撇,这边就叫去参观学习,这不是强赶鸭子上架嘛。那就抓紧往前赶,把计划往前提,手头没有钱,就把木工电锯电刨等先赊回来。信用社那里的贷款还没有批下来,袁志豪和袁国林几乎天天到公社那里去请客。大队没有钱,袁国林和袁志豪把家里的钱拿出来用了。最后,信用社最后还算给面子,两万块钱批下来了。实际上到手的只有一万八千不足,那两千多都花进去了。回到村里以后,把村里那几个木工叫到大队部后边的大厂房里,就算是木器加工厂开业了。还把袁国林封了个厂长,还设了会计。员工一共有四人,都是村里的老木工。去的时候,各自带着工具。待遇也算不错,撵上民办教师的待遇。除了每天记十分,还有补助费。把人叫过去了,也不能叫闲着,暂时没有订单,就先拿自己学校开刀。袁国林厂长到县物资局买回来一些低价木材,大多数都是山料。那时候是计划经济,买木材买柴油买自行车买面粉等都分高低价。只要能找到一个在县政府或者是在某局委干事儿的,批个条子,就能拿到便宜东西。袁国林的一个远房表弟在物资局办公室看电话,和领导关系不错,就找领导批了条子,把一车木料低价买出来,拉回到大队木器厂。把学校里的课桌凳一统计,就开始做起来。这些都是做工很简单的家具,厂里又有带锯电刨电钻等电动木工工具,这就刺刺拉拉,呼呼通通,嘁哩喀喳地干了起来。趁着这个时候,袁志豪到公社一汇报,南岗公社书记就带着全公社各大队的干部来参观了。参观以后,袁志豪还做了典型发言。最后,书记同志还做了总结,并发表了重要讲话。时间不长,这个村办木器加工厂就成了公社书记的政绩,一再往县里汇报,把年产值一下就吹到了百万以上。把你吹上去你就别想下来,袁国林一直后悔不应该到大队去当村长,更后悔不该建议贷款办这个木器厂。这下可真成了“气爷”了。等那些参观的人们走后,老头气得坐下来直喘粗气。下面该怎么办呢?仅仅袁场小学的几十张课桌做完,那些木料也就用得差不多了。下面再去买木料,钱从哪里来呢?订单从哪里来呢?俩人坐下来开始开愁。

    袁志豪说:“这不中啊国林叔,下面还得去定活,咱到其它各庄找找支书村长吧,争取把他们各庄学校的桌子都换上新咧,这样咱就不会停产了。”

    袁国林说:“是那呀,各大队都缺钱,咱做好了送过去,他们不给咱钱,最后不还是咱摔老盆哪?问题是咱们厂里这一批木料用完了就没钱进料了。就是有订单也做不成啊。”

    袁志豪说:“不要紧,只要咱们把东西给他送去了,他不给咱钱,到时候咱堵住他的门要,我就不信了他敢不给。再说了,咱们的生意一红火,咱庄的人就敢往厂里投资了。眼下只能是走一步说一步,不能停产。”

    说到投资入股问题,袁国林还是没有信心。他低头想了半天说:“要投资也只有咱爷俩投资了,我还没有听说有谁愿意投资咧。我看哪,咱公社这个书记净是缺(哄骗)咧,他把咱俩掫上去他不管了。”

    “弄吧弄吧,想办法也得往前弄。不会搁那儿。咱先去订活,只要能订住活了,不让停下来,咱就会有办法。明天先去县里一趟,到林业局说说,把咱庄沙岗上的槐树卖了,别的地方咱也弄不来钱哪。我听公社林站的人说,这个时候伐树不是季节,可能不是很好批,咱只管去看看吧。真不中了,咱先把买树的钱使了,等到了后秋里再采伐也中。”志豪想着一切办法。

    袁国林回到家里时,凤兰和志恒正在家里吃饭。他应了一句凤兰的问话,直接到堂屋去吃饭。王凤兰匆匆吃完饭,到堂屋里去问这几天木器厂的情况,她听说公社书记带着人来参观,不知道参观以后对木器厂有什么影响。凤兰也担心这个木器厂的前景,她总觉得这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资金,订单,管理,这都是一个农民涉及到的新事物,隔行如隔山,袁国林是生产队领活的队长,突然当起了木器加工厂的厂长。又是跑贷款,又是找订单,又是买木材,又是买机器的,这些东西,不可能那么顺利。所以,她一直不是很放心。还有一个方面,也是她不想说透的,就是支书袁志豪的事,袁志豪是想借着老队长的威信和人品,来达到他办企业的目的。原来的老村长一直不同意袁志豪办厂,老村长去了,他完全可以找一个年轻人来当村长,他为啥非拉着老队长当村长呢?说穿了,就是利用。还又把一个厂长的帽子戴在老队长的头上,将来就是有了问题,老队长是法人代表,银行要账起诉,支书完全可以推开。凤兰觉得志豪这个人心里的想法很复杂。不过,她不敢完全肯定自己的判断,所以,她也不能多说,只是有些忧虑。

    “大伯,公社来参观了,说没说给咱木器厂啥支持啊?”

    老队长说:“没有说。不过,书记说了,全公社各村必须支持袁场的木器厂。特别是各村学校的课桌凳,需要更新的,必须用咱们厂做的课桌。这也算是对咱们木器厂的口头支持吧。”

    王凤兰听了以后,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出口。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她今天去牲口屋看那个小骡驹的时候,听袁国相说,母驴又繁群了。繁群就是发情的意思。她还想用公社配种站的马来配,再下一匹小骡驹,花点儿钱也是值得的。就这一头小骡驹,可以换两头老骡子。要卖钱的话,至少能值两三千元。生产队半个家业呀。她说:“大伯,去年是谁去了公社配种站哪?”

    袁国林抬头问:“咋了?我去了?是不是驴又繁群了?”

    “是,我想还用那个马来配,再生一个小骡驹,那咱队咧牲口就没人能超过了。你看看这个小骡驹,长得跟泥捏样,油光发亮,喜欢人。”

    “中啊。不过我没有空啊,我明天还要和志豪去林业局说伐树咧事儿,你叫会计和国相他俩去吧。去了以后啊,得请请那个老聂的客。配种站也收钱。老聂那个人,就好喝两口,只要叫他喝好了,他舍身份儿去配。那活儿都有巧儿,他不想配了,烦了,胡二马约应付一下,谁都不知道。这世上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门道。你不要小看了任何人。”老头讲着行业水深。

    “中。”凤兰还是放不下木器厂的事情。她说,“木器厂的事,我有个主意,要不叫咱这四个生产队兑钱,每一个生产队入一股,最少两千,多了不限。各自想办法。咱们三队是没有问题,今年的大麦不少,能卖一些。小麦长势也不赖,只要不出啥意外,还是不少打的。还有,真不中了,把咱队这个小骡驹卖了。卖了再想办法叫那个草驴再擘一个。咱队里还有一片紫花槐条,这都能变成钱。”

    各个生产队集资,这倒是个办法。袁国林没有想到这一层。不过,眼下还没有到了这一步,先往前走着。等一阵子,实在是运行不动了,也可以走生产队入股这条路。无论怎么说,一个生产队拿出几千块钱还是不成问题的。他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个办法也中。不过,眼下还是大队想办法吧。主要是筹集资金,没有钱,买不来木料,啥都干不成。先把岗上的槐树卖了再说吧。”老头停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卖小骡驹的事,马上制止住说,“卖小骡驹可不中,那是咱全队的宝贝,你要是把它卖了,全队社员都不愿意。两个饲养员更是不会同意。这个事以后不能提。”

    凤兰说:“那中。我也只是说说。东地沙岗上的槐树,我也去看过,那都是野树,长在高岗上,缺墒,就不长。有些树都干死了。采伐了,再栽上一些杨树,杨树长得快。要是能浇上水就好了。”

    吃过晚饭,凤兰和志恒在院子里的一盏临时灯下忙碌。看着西墙根下放了不少编织品,俩人合计着再赶一集,把这些编织品卖了。往前大队采伐槐树,趁着这个机会,也买一些当檩条方椽,这些东西都是盖房子必须的材料。“志恒,下一集咱抽空去一趟吧,先把这些草篮和荆笆卖了。到时候买树交钱了别来不及。”她想起来将来把东西都拉回来,放到哪里去呢?这个院子已经被他们的槐条篮子占了半个。“志恒,檩条方椽弄回来没地方搁呀,这个院子里放不下了。”

    志恒说:“我也想了,不能再往这个院子里拉了。你看这样中不中,咱把东西都拉到东头咱那宅基地边上,那里不是有咱的坯架么?反正也得看着,烧不成砖就不敢大意。咱弄点秫秸,弄几根棍,搭个庵,我住那里看着。这样咱的东西不就有地方搁了?还有这里的大梁插持,都能拉过去,以后用时,就不用费事了。”

    这个办法很好。凤兰不是没有想过,以前是天冷,一家人住在漫天野地里,还搭个草庵,她担心大伯不同意,所以一直没敢提出来。现在天气热了,就说是志恒一个人去看坯架的,大伯和大大就不会想那么多。不过,秫秸往哪里去弄呢?她想起来生产队有些去年的秫秸,放在牲口院里。不过,她马上就把这念头打消了。她想起来东头那几家邻居们,她印象当中,有一两家靠墙放着一些秫秸。那都是去年自留地里种高粱留下的。“志恒,咱先借一点秫秸吧,东头老虎婶家有,她们放着也没有用。这东西一过夏就糟。咱大伯家这院里有几根棍,拉去就能支蓬起来。到时候,咱俩在那里干活晚了,也可以睡在那里不回来。反正就这几步路,一抬脚就到家,咱大伯也不会说啥。”

    俩人一边编织着荆笆草篮,一边编织着他们的未来梦想,心里充满了希望。仍旧是忙到近了十一点钟,这才洗手洗脚,上床睡觉。自从来到这里以后,生活的磨难艰辛,让这对年轻的夫妻,把夫妻之事都忘了。有时候偶然想起来,只是一上床躺下,刚一闭眼,马上困倦袭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哪里还顾得了想好事得失眠症啊。

    他们的造屋计划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个空闲的日子,两口子和大伯说过以后,就到东头那片宅基地上去搭秫秸庵。去的时候,拉去几根棍子,拿了一些捆绑的绳子和铁丝,这些都是必须的东西。来到地方以后,他们选择了一处较高的地方,这种地方不会存水,用棍子搭成三角架,上面是一根长长的横木。后来发现,这些东西不够,中间有些稀疏,这样容易塌陷。凤兰就到邻居老虎婶家里去,在院子里找了几根木棍,拿出来加密。最后,终于搭成一个庵架子。下面的工作就好办多了。从邻居老虎婶家里抱出来秫秸,竖着放上去,再用小绳子捆扎好了,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往后边扎着、赶着。赶到最后边时,那里是庵的后部,也必须扎严实了,防止风雨从那里贯穿过来。就这样,俩人搭了大半天的庵,吃过午饭以后,又干了一阵,这才终于把一个东西走向的秫秸庵搭成。从左右两侧推了推,还算坚固,估计大风是刮不倒的。俩人坐下来看着,非常满意。下面就是往里搬床。地上是不能睡的,那里太潮湿。凤兰就建议说:

    “咱大伯家里有一张木床,在棚下立着,咱俩把它拉回来先用。我看能放得下,那个床是一米五宽,这庵里的宽度足有两米多。”

    志恒站起来进去用手量了一下庵里的宽度,量到床的高度,他觉得不一定能放得下,就说:“不中吧?我看宽度不够。”

    凤兰过去看看说:“中,这里是秫秸木棍,不是砖,往外撑撑就中了。走吧,再拿个席,放上个枕头,保险比那个平台里睡咧好。没有人打扰,有蚊了点一盘蚊香,要不我睡这里你睡家吧。”

    志恒没有说话,他心里说,我一个大男人睡到家里,让我老婆睡到这漫天野地里看场,我睡得着吗?不过,他不想多说,拉上架子车,回去拉床拉铺盖去了。拉回来的时候还捎来一个茶瓶,两个碗,床上铺的席子和一个薄被子,一个枕头。都放好了,凤兰往床上一躺,马上就觉得自己要飘起来,伸伸懒腰,简直像神仙一般。她初步感觉着这里就是她自己的家,这里空气让她神清气爽,她马上有一种新婚的感觉,她不由得伸手拉住志恒的手,动情地说:

    “志恒,咱今儿晚上就住在这里吧。”

    志恒吃惊地朝大路上看了一眼,小声说:“别叫人家看见了。”说罢,坐在床上,看着外面的坯架和辛辛苦苦填起来的那个大坑,他问,“这个坑咱俩拉进去多少车土啊?”

    凤兰想了想说:“我觉得,咱拉了足有十好几次,一回平均十车土吧,这样算来,也有一百多车土。不敢想,要是开始就知道这么多土,那这个坑就不敢要了。就这小更还提意见咧,给他试试,他肯定垫不起来。”

    志恒说:“他是不好意思接。他叫来一辆拖拉机,要不了几车就填平了。唉,公社土地所量罢以后,一直也不吭了,证办了没有啊?”

    提起这个事情,凤兰想起来小更的事,她很奇怪,这一阵也没听说小更再提意见,以前那是三天两头地往大队找,一去就赖着不想走了。而且,老是咬住她家这个坑不松口,扬言要到公社去告状,非问清楚为啥能给袁志恒批宅基地,就不能给他袁小更批一处。就问:“志恒,这一段小更咋不去找大伯说宅基地的事儿了?”

    志恒哼了一声说:“不知道。”

    凤兰接上说:“我想着他是不是去了公社了,叫公社的人劶一顿不敢去了?回家叫咱大伯去问问,啥时候给咱证。”

    “嗯,就是,只要有证,人家就不提意见了。这里以前是个坑,给谁谁不要,咱俩使死使活地填平了,有些人就眼红了。”

    凤兰想了想说:“没有,咱庄咧人还是差不多咧。我是没有听谁说啥,就连小更他也不是对咱有意见,他是拿咱给大队施加压力咧。你问问他,他肯定没有意见。”

    俩人坐在真正属于自己的宅基地上面,东拉西扯地说着想说的话,心里别提多惬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