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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2)

    袁志恒也很意外。不过,他没有像凤兰那样去想,志平毕竟是他的亲兄弟。他急忙对凤兰小声说:“别乱说。我是没有去叫他。他来了就来了,只当啥事儿都没有。”

    说着,俩人拉着车子进了坯场。

    听见车响,志平急忙过来帮着推车,和大哥一起把架子车直竖起来,把车上的土卸了个干净。然后,把车盘往后挪动了几下,放下来,再把车盘放到车轮上。

    既然来了,也得说话,王凤兰强忍着内心的委屈,朝志平打招呼:“志平,你今天没事儿了?”

    志平站在原地,浑身上下都有些不大自然,他看了一眼大嫂,急忙把目光移开,回答说:“队里没活,家里也没有啥活。自留地那几分地,咱爹一个人就干了。”

    就说了这一句话,下面都没话了。凤兰看了一眼志平那双没处放的手,突然觉得志平非常可怜。她想到的是,一个大男人,二十好几了,已经过了找对象的年龄,现在居然连个提媒的人都没有,这当然非常可悲。又想到老路那血淋淋的毒咒,凤兰本来一肚子的气,此时变成了同情,变成了可怜,她觉得这个小叔子比她还不幸。找不到对象,这都怪谁呢?一个村的人都知道症结在哪里。她没等志恒说话,就主动向志平询问:

    “碾盘李来过没有?”

    志平小声回答:“没有。管他咧,寻不上就寻不上吧,一个人也能过。还得多少块儿坯呀?这剩下来的坯还烧不烧了?”

    志恒说:“您大嫂说没有钱,不烧了,垒成里生外熟。以前盖的房子不都是里生外熟么,也能撑个几十年。”

    志平问:“大哥,还拉土不拉啦?”

    志恒看了一眼凤兰,等着凤兰说话。凤兰看了一眼志平,又看看地上的泥土,觉得三个人来干,土有点儿少,就对志平说:“你要是肯帮忙,这土不够;你要是还走,俺俩就够了。”

    “大嫂,我没事儿,我和大哥再去拉两车吧。”说着,拉起架子车前头走了。

    看着志平走出去很远了,志恒看了一眼凤兰,叹了一口气,小声说:“啥都别说了。过去的事儿就叫他过去吧。我去拉土,你在这里歇一会儿吧。”说着,拿起铁锨去追志平。

    此时的王凤兰,心里是五味杂陈,她多想坐在地上大哭一场啊。但她没有,近段她学会的不是哭泣,生活的苦难让她学会了承受,路途上的挫折让她学会了坚强。她挥去那些一起涌上脑际的阴影,从地上拎起一只水桶,到邻居家里提水去了。

    志恒和志平又拉了两车土,这才开始和泥。志平年轻,比志恒有力气,他脱下鞋子,赤着双脚,站在泥土上用力踹着。开始的时候,泥生,有些吃力,等踹匀了以后,就省劲了。一直把泥踹好了,三个人开始打坯。一个人挖泥,两个人去扣坯斗,两个坯斗,这要比志恒和凤兰两个人的效率提高一倍还多。不到中午,一堆泥就变成了一片土坯,三个人拉着架子车,回到袁国林家的小院里。这个时候,两个孩子已经蹭完饭上学去了。大伯因为厂里的事情,又去了县里。他这一段都忙到这个木器加工厂里了。村里的事情,本来也不是很多,有志豪招呼着,目的就是让袁国林腾出时间去管理这个木器加工厂。志豪的心里还是想着一定要把这个厂办好,办出效益,办出影响,他要让全公社的人,乃至全县的人都看看,他们袁场村的村办企业有多厉害。年轻人心胸大,有志向,他不知道老头作了多少难。自从老头当了这个厂长以来,已经瘦了好几斤。老头缺少一个年轻助手,大队也需要培养一个接班人了。

    吃中午饭时,凤兰炒了两个菜,把上次打坯剩下来的半瓶伏牛白酒拿来,让志恒和志平喝了,因为下午还要去干活,就没有再去大队代销点里去买酒。那时候的集体经济体也不算少,也不知道都是怎么管理的。像大队代销店儿,大队卫生所,大队木器厂,大队槐树林,大队示范场,等等,都是集体经济。这些地方都能安排不少人,都是大小队干部的关系,都享受满工分和补贴。再大一点,像公社铁工厂,公社纸盒厂,公社卫生院,公社配种站,名堂就更多了。都是计划经济的产物。后来说消失就消失了。

    这几个人吃饭的时候,自然少不了说些家长里短的,特别是他们这个家,故事很多,那可真是一言难尽。这里还是不说的好。喝了二两酒,志平突然提出来一个要求,他说:

    “大嫂,我不想跟咱爹咱妈过了,我想,我还不如和你们一块儿过咧。我要是一直跟他们过下去,我这一辈子就得打光棍儿。人家一提媒,一说咱妈,马上就是一百个不同意。你们走了以后,碾盘李也去过,就是最后,还是,人家听说,听说,就是咱妈那里......二哥和刘小多的事,那是刘小多她爹压住头,不是这,根本就成不了。我想,我想跟着你们,你们这不是要盖房子了么......”

    凤兰心里说:“你看我们要盖房子了,你这才想起来跟我们一起过了,我们没吃没喝,靠大伯接济,想要饭一样,你和志鹏干啥去了?我们起早贪黑的垫坑,打坯,编筐窝篓,街坊邻居都来帮忙,你干啥去了?”不过,她没有说出口。她接上说,“志平啊,有爹有娘咧,哪有跟着哥嫂过日子咧?这可不中,你这是没事儿找事儿。志平,你叫我安生几天吧。我可不想叫人家踩住门骂。”这个人家就是老路。“这你知道,我们几口住到这个平台里,晓和他奶奶还来骂咧,不是咱大伯出面挡了,俺几口咋过呀?”

    小袁志平的神算太让王凤兰刮目了。王凤兰进一步地想着,你哥你嫂领着两个小侄子被赶出家门,出来不到几个小时,就被袁志鹏刘小多两口子鸠占鹊巢,把你哥嫂的东西从屋里扔到院子里;你哥嫂往车上搬东西,你们弟兄藏到屋里没有一个人出来帮忙;你哥嫂侄子没吃没住,你们没有一个人过来问一句,你偷出来一袋粮食给你哥嫂也行啊;你哥你嫂打坯编篓,累死累活,街坊邻居还去帮忙,你们弟兄躺在家里睡大觉,也不愿意为你哥出力。现在看着你哥嫂要翻身了,就提出来跟你哥在一起过。你小志平这小算盘扒拉的也忒到位了。不过,凤兰不是那种厉害且心胸狭隘的人,她的心肠比较软弱,有时候明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她也不去揭穿,她担心人家下不来台面。但是,她也不是傻子,她就是再善良,她也不会睁着两眼引狼入室。平时一般的小忙是可以帮的,至于这个搬到一起过日子,到头来,再把辛辛苦苦,拼死拼活盖起来的几间房子被人占了,那她就真的成了傻子了。她看了一眼志恒,志恒一直不说话,他是唯老婆马首是瞻,有些话他也没法说。他低着头,闷声不语。

    志平可能也想起来一些自己的不足吧,就自动解释起来。他说:“哥,嫂,你们出来是咱妈咧事儿,和我和二哥都没有关系。我也不想让你们出来住啊。不给你们粮食,那是咱妈把持着,谁都不敢说话。你们这大半年打坯干活,我不是不来帮忙,我是,我是怕咱妈知道了骂我。你们也别怪我。我现在想通了,随她的便,我就是帮你们打坯了,她想咋着咋着。大不了把我也轰出来。反正就我一个人,到哪里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饥。我怕啥呀。”

    言谈话语当中,就透出那种自私。你一人吃饱了,这几口人咋办呢?凤兰看看志平,摇摇头没有说话。她心里说,你想上哪儿去吃就去吃吧,跟我没有关系。我一个当嫂子的,没有义务来养活一个身强力壮的小叔子。不过,她还是说了几句让志平安心的话。她说:“志平啊,在家里好好干活吧,生产队干活也是一样,只要好好干活,全队的社员们都看着,都会给你个好评价的。人哪,不能光想着自己,也要多少想起来一点儿旁人。你想想,就像俺,自己吃饱了还有孩子呢。”

    听见这些带点儿共产主义色彩的理论,志平颇不以为然,他似乎早就参透了这个社会的世态炎凉,马上就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他说:“嫂啊,你这人就是太老实,你将来是要吃亏的。一个人,好好劳动,好好表现,这些有啥用啊?没有一点儿用。谁还能给你点儿啥?看你,使死使活咧,不还是你嘛,也没有多分给你一斤麦,多给你一个西瓜。好人难当。我算是看透啦。”

    凤兰听了志平这一套理论,心里马上就冒出一股无名火。她想发火,狠狠地教训一下这个小叔子,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她觉得这个人不是她的教育对象,儿子晓和二和才是她的学生。她想了想,语气变得柔和起来。她语重心长地对这个小叔子说:“志平啊,当个人不容易,我劝你呀,还是要把眼光放长一点好。现在这形势,不一定发展多快呢,你一眨眼就落后了。你在生产队表现好,社员有好评价,街坊邻居看得起,就连说媒,都有人替你说话。反过来,你再想想,那就大不一样啦。”

    一直低头不语的袁志恒突然插话说:“志平,听你嫂的没错。我就听你嫂咧话,她说得对,她看得远,对生产队,对家里都有好处。我听你嫂咧。”态度非常明朗,不怕你说他怕老婆。

    大哥发话,志平似乎也没话可说了。他勉强点了点头说:“中中中,听俺嫂咧。你都听俺嫂咧我能不听俺嫂咧?大嫂,你和俺哥哥商量商量,叫我跟你们过吧,你看我一个人,谁都不管我,我就住在那个小屋里,一下雨就漏,我这,我这啥时候才能娶上个老婆啊。”这话越说越明朗了,他想的就是这三间瓦房盖好,他把铺盖卷一卷搬过去住,这就成了他的安乐窝了。谁再给他介绍对象,他就可以说,这是他的房子,他就不会因为没有房子被人蹬了。这个主意确实很不错的。

    凤兰看透了志平的意图,她笑着说:“三弟考虑事儿就是高。你先别可张咧,您嫂的房还没有盖起来,眼下咱都住不进去。你还是照我说的好好干,争取尽快娶上媳妇。这样吧,我托人去找找碾盘李,看看他那里有没有合适的媒茬,叫他给你说说。稍差一点儿咧也中,到这个时候了,就不要再挑剔了。你自己平时还是要注意点,就连劳动也不能太落后了。”

    志平自知表现落后,为人缺乏厚道,就会讲些怪话,此时也没有更多的理由可讲,只好点头称是。他说:“嫂,中啊,你给我操点儿心,咱妈那里,不提她还好,一提她十有八九不中。我的事儿都是她给耽误了。不过,我自已以后也注意一点儿,表现好一点儿。”

    志恒也趁机发挥,他说:“就是。每年冬天都要做工,一般都是挖河,你到时候干活积极点儿就中了。到时候,评模范人物时,你当模范,全公社表扬你,谁再给你说媒,那就不一样啦。”

    三个人说了半天,最终也没能把为人这个观点装进袁志平的大脑里。他始终坚持的人人都是为己,凡是为人为集体傻干的人,都是十足的大傻瓜。不过,他最后好像也多少接收一点哥嫂的信号,只是他的接收功能太差,需要发回原厂好好修理一下。

    吃罢饭喝罢酒,说了一会儿闲话,志平张嘴打个哈欠。平时这个时间段,他已经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午觉了。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瞌睡了,我得回去睡一会儿。下午的活我就不去了,你们自己干吧。”说完,出门走了。

    看着志平走远,俩人回到屋里,坐下来沉思,各自想着心事。想了半天了,志恒突然说:

    “到时候志平要是卷着铺盖只管住咱房里不走咋办哪?”

    凤兰笑笑说:“到那时候咱四口还搬回来,还住到咱大伯这里,再拼一年,再给志鹏和刘小多也盖三间。咔嚓,把咱俩使死,以后就不用再拼死拼活的干了,咱也能好好歇歇了。这俩孩儿,随他的便吧。”

    志恒听出来凤兰是在说反话,他看了一眼老婆,梗着脖颈说:“说点儿别的吧,我还没有死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