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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1)

    今天生产队的农活是锄豆。西北地有一块儿豆地,和瓜地挨得很近,前几天下了一场雨,那些热草苗和豆苗一起疯长,豆苗没有草苗旺,三两天工夫,豆苗就被草苗覆盖了。全队的男劳力都去锄豆,每一个人都扛着自己家的家传铁锄,锄橿上挂着一个茶罐水瓶,滴滴溜溜地往豆地进发。锄豆是个技术活,一般的妇女不会用锄,不是踩得到处都是脚印,就是把豆苗碰掉了。最要命的是掉苗,掉一棵少一棵。老庄稼筋,过去就是几个脚印,地面平展展的,一棵豆苗都不会碰掉。凤兰拿得起锄头,她以前也不会,这种农活要的是臂力和巧劲,女人的臂力是不够的,更何况,有的豆地里还有麦茬呢。凤兰不甘示弱,也拿起锄头,跟着下了豆地。后来她发现,这不像割麦,她老是领头的;锄地,工夫不大,她就落后了。那锄橿都是上几辈儿传下来的,有的锄橿把上都被茶罐绳勒出了一道沟。整个锄橿都包浆了。那是几辈人用汗水浸泡出来的农具。地头歇息喝水的时候,有人建议凤兰不要跟着锄地了。原因是,往前锄地时,庄稼能影住人了,劳力们光着身子在地里钻。凤兰答应着,只是没有动身。中间休息时,她把志平叫到一个树荫下,一是要对志平说碾盘李来说媒的事,再一个就是说说志平的惰性毛病得改一改。

    “志平啊,我对你说,你说跟我们过这个事儿,连碾盘李都知道了。我和你哥肯定没有对外人说过,这肯定是你自己说出去咧。说就说呗,只要对你找对象有利,咋说都中。碾盘李来了,他听说你跟我们过了,就来给你说对象了。女方是个离婚茬儿,带个三四岁的小妞。人家的条件就是年龄不能太大了。你正合适。不过,我没有答应人家,我只是说,先问问你愿意不愿意。你说让他往下说还是不说,不让说就再等等,叫碾盘李给你再找个合适咧。”

    志平低头想了一会儿说:“为啥离婚哪?”

    “碾盘李说,也是老和她婆生气,三天两头的,不是打就是骂,没法过,就离婚了。年龄也不大,今年二十四岁。”

    志平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我咋会弄到这一步啊。离婚就离婚呗,说吧。”

    凤兰又说:“那这样,人家说了,你不能说你跟咱妈在一起过,你要是这样说,人家就不愿意了。你就说跟着你大哥大嫂咧,没有跟着咱妈过。不过,有一点,你必须给人家解释清楚,就是你眼下没有房子住,还得住到老院里。等将来有房子了就搬出来。你这个事儿,都是你大哥大嫂来操办,跟咱妈没有关系。”

    志平皱着眉头说:“俺大哥,俺大哥骂我,说我不要脸,他不叫我跟你们过呀。”

    说到袁志恒骂他,王凤兰借着机会开始教育这个自私自利的小叔子。她沉下脸来,脸上以往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盯着志平说:“志平,我得说你几句。你听不听我都得说。你说你不知道俺家盖房,全庄的人都知道就你一个人不知道?你以为你哥你嫂都是傻子?你在家里睡觉,你也不想去给你大哥帮忙,你还找你大哥说要搬进去住,你觉得你这事儿做的对不对呀?”

    志平看看隐瞒不住,又解释说:“我觉得这房已经包给建筑队了,我去了也没有事儿,我,我就没有去。”

    “志平,你没想想,哪有盖房主家没事儿的?快把你大哥大嫂忙死了,天天忙到半夜不能睡。一根针,一根线,一锅馍,一锅水,水泥大沙,这都是主家的事儿。你说没事儿,你这是说瞎话咧。还有,你说你哥骂你,你可能想着都是我背后撺掇咧,是不是?不是,我就知道你小孩儿是咋想咧。您嫂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心眼儿跟针鼻儿一样小。”

    “大嫂,我没有。”皱着眉头,死不承认。

    “志平,有没有我只管说,听不听在你。志平,当个人不容易,你上一次说咧,人都是为自己,不为别人,这话我不同意。我对你说说我咧想法,人不光是为自己,还得为别人多想想,不但要想到自己的是,还要想到自己的不是。两口人也一样,多想想对方,少想想自己。你哥心疼我,老是想让我多睡一会儿觉,我这心里就特别温暖。这说明他心里老是想着我,都是为我好。我是队长,我就得多想想队里的事,多想想社员的事,多想想那些五保户的事。要不,我就不配当这个队长。我劝你以后多想想别人咧需要,多为别人做点儿事,干活时多往前冲,慢慢的慢慢的,大家对你就会产生好印象。你说我说咧对不对?”

    “大嫂,你说咧是对。不过,你是党员,我又不是党员,我咋能跟你比呀。”

    “放屁!这庄稼活光靠党员来干,那就等着吃风屙沫吧。我不是党员咧时候也比你干的好。”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以后好好干呗。”

    “哎,这就对了,我说咧话你得记住。还有你哥,他对你还是关心咧,就是他叫我管你咧婚姻事儿咧。他对我说,你的事儿还是女人出面好说话,长嫂如母啊。你哥骂你,那都是气话,你是他亲兄弟,他心里能没有你?等回去了,你得空去给你哥说个软话儿,这事不就没事儿了?”

    “中啊。可是,可是,我说罢了,我的事不用他管,他要是不理我咋办?”

    此时,凤兰的微笑又挂在脸上,她笑着对这个不懂事的小叔子说:“不可能。你们都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咧。”

    志平突然想起来以后见面结婚的事,他问:“办事儿时你和大哥去不去呀?”

    经这一提醒,凤兰想起来以后的事,她对志平交代:“你回家就和咱妈商量,这个事儿她不能出面,她一出面就露馅了。她就跟着吃喝就中了。我和你哥都去。她要是胡卷乱骂,我就不去了,没有我照样办事儿。您嫂也要脸。”说着,用手指指自己的脸。

    志平又问:“没房咋办?”

    凤兰出主意说:“家里有钱,就把那两间房扒了,盖新的。叫俩妞睡西屋北间。要是盖不起,就直接娶到西屋北间。志鹏都在那里结婚了,你咋就不能呢?咱就像捅竹竿,捅过一节说一节,到时候总会有办法咧。她再厉害还能比刘小多厉害?她总不会也弄一片安眠药吃了,到最后被人灌一肚子人粪尿......呀,恶心死我了!”自己说说咧着嘴笑了。

    田间地头,歇息喝水的时候,就把这说媒的事给谋划好了。不过,对于袁志平来说,这并不是一件让他十分高兴的事,他嫌这个女的是个离婚茬,还带着一个女孩儿。他无奈之余,又哀叹自己太窝囊,就因为自己有个这样的老娘,总被人瞧不起。伤心之余,他又庆幸自己有个宽宏大量的大嫂,大嫂不记前仇,为他张罗媳妇,教育他如何做人。他同时也感到纳闷儿,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时候,他咋就没有发现大嫂的优点呢?他自己觉得有些遗憾。

    回到家里以后,袁志恒和王凤兰说起来志平的事,志恒极力反对凤兰介入这件事。他的意思并不是不想让凤兰去管这个不争气的兄弟,他觉得帮着志平哄骗女方这件事很不合适。志平明明没有跟着他们生活,现在为了促成这桩婚姻,先骗媒人后骗女家,将来真的成了事了,让那个不明真相的翠萍掉入他母亲的火坑里去,这将来不是要天天生气吗?这不是明着坑人吗?最终的结局,袁志恒和王凤兰必然和袁志平两口子成为仇人。

    志恒一再解释说:“你想想,靠骗人成亲,这是不会长久的。人家发觉上当了,再提出离婚,到那时候,你觉得好嘛?我觉得还不如不结婚咧。你想想,我不是不让管志平,我是说这个办法不行。”

    凤兰仔细想想,也觉得这个办法不妥。可是,如果不这样的话,那个碾盘李就不往下说了。“那你说咋办呢?人家明说了,只要是小和她奶奶参与了,叫她当家,这个媒就撒了。”

    志恒想到了志平那副不要脸的面相,他马上把眉头皱起来,哼了一声说:“他就是撒了,也不能住到咱们的新房里!他住进去了,咱就别想住进去。我对你说,这个事儿骗得了一时,骗不了长远,到此为止。你要只管说下去,我见了碾盘李,我把事儿给他挑明了,你别说我不听你咧话了。这个事儿,咱不能明着说瞎话。我还担心一点,你既然承认了这回事儿,将来志平很可能会给你来个热粘皮儿,就赖着咱不走了。到那时候,我对你说,他可不是个好说话儿的人,你叫他走,他和你撒赖,说你答应过了,就是不走,你咋办?”

    经志恒这样一分析,立刻使这件事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王凤兰的思想觉悟再高,她也要考虑自己这一家四口人的生活。特别是丈夫的感受,还有两个孩子,一旦被那个袁志平讹上,她就对不起这一家人。继续撒谎,恐怕就会像志恒说的,将来她会给自己人为地弄来两个仇人。同时也把翠萍害了。她犹豫了。沉默了一会儿说:“一会儿志平要是来了,咱们咋说呢?”

    志恒说:“你别管了,这个人我来得罪,他来了我对他说,你在一边儿听着。”

    吃过晚饭,袁志平来找大哥说软话,他一进门就看见大哥和大嫂正在院子里编东西。他坐下来,看看大嫂,又看看大哥。最后,还是先叫了一声:“大哥。”接着就开始给大哥赔不是,“大哥,夜个我说话不对,你别和我一样。大嫂,我以后听你的。好好干,不给你们丢人。”

    这事如在以往,没有其他事情的纠缠,弟兄们的隔阂也就烟消云散了。可问题是下面还牵连着志平的媒情事,牵连着合起伙来哄骗碾盘李和女方的事,这志恒和凤兰心里都不轻松。尤其是凤兰,她此时觉得有点儿对不住志平了,白天还说得好好的,这说变就变了,这不符合她王凤兰的性格。她看了看志平,又把头低下了。

    志恒说话了,他低着头边织边说:“志平,你这个媒情事,我看靠说瞎话不中。您嫂跟我说了,哄媒人那些话,我不同意。你想,将来你把人娶过来了,人家发现咱是骗她的,肯定要生气。我和你大嫂落不是是小事,你们过日子才是大事。我看还是对碾盘李说实话的好。这个媒万一不中了,再找。过日子是长远的事,不能连骗带哄咧,这不会长远。”

    话音一落,志平着慌了,他马上立直了身子盯着大哥问:“大哥,那你说这个事儿不还是不中啊?碾盘李知道了就不再往下说了,我不还是又没门儿了?大嫂,你看......”

    志恒此时比较清醒,他截住志平的话说:“你别叫你大嫂说,这个事儿咱俩说。你别着急,这个事儿不中了,叫你大嫂再给你找。我看这样也中,对碾盘李说,你们的事,可以让你大嫂操办,等你们结婚了,马上分家,不要在一个锅里吃饭。这样就避免了生气。”

    志平忽的从凳子上站起来,又开始对着大哥嚷嚷道:“分家分家,你们分家分到啥了?你们俩有人管,我们分家了,谁管我呀?我也没有你们那本事去盖房啊?大哥,我看你就是不想管我的事,大嫂都同意了,让我跟着你们过,你就是不同意。你是我大哥不是?你还不如一个外姓人呢!”果然不假,人急了说话就容易露出他的狐狸尾巴,他的目的可不是名义上的在一起过,他还是想着实质意义上的在一起生活。他是在对王凤兰使用他的缓兵之计。志恒一说连名义上的都不承认了,他慌不择言,真实意思脱口而出。“我年轻轻咧,我又不是叫你们白养活,我只是不想在老院住了,我在那里住着,一辈子也别想娶个老婆。那不中,俺大嫂既然说罢了,就不能收回去。大哥,你说大嫂说了算,你也听大嫂的话,这话你说过,你也不能反悔!”

    看着志平原形毕露,把话说到根本上了,那就不是这次娶媳妇的问题了,而是下一步搬到新房里居住的问题。这与上面说媒的事好像不是一回事儿。凤兰也急了,她盯着志平说:“志平,咱说的话可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是说,你往前找媳妇,暂时就这样说,瞒一下碾盘李,可没有说让你和我们一起住啊。我们这三间房还不够俺四口住,你也搬来住哪儿啊?”

    志恒看着兄弟的真面目又一次暴露,他也不想再过多地和他纠缠,就拿起地上的半成品说:“志平,你走吧,你的事我们再也不管了。今天我做一回主,你嫂不能再管你咧事了。明天碾盘李再来,我就叫他直接去找咱妈。他去不去老院说事儿,那是他咧事儿。”

    下了逐客令,志平也恼了,猛地一转身,说了一句:“中,咱走着瞧。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儿,我也不用你管了!”说着,就如上次一样,气哼哼地走了。

    看着这个预备啃老族,凤兰心里觉得怪过意不去的,她凝视着志恒说:“你看,你是不是有点儿太,太那个,说话太绝情了?这叫我以后咋说话呢?你看这事儿,明天碾盘李......”

    志恒连头也不抬地截断凤兰的话说:“你别管了,我和碾盘李说。我们也不是说瞎话了,这个在一起过日子的事还真是提过,只是我没有答应。这也是实话,咱也不算是骗人。”

    第二天,碾盘李来到袁场,比劳力上工都掐得准。他直接走进袁国林家的院子里,很不客气地拉住一个小板凳,往上一坐,掏出一根烟吸着了,徐徐喷出一道烟雾,非常自信地说:“说好了,人家愿意。就看你们啥时候叫见面了。离婚的人,结婚也简单,只要没啥大事儿,年头里就能结婚。你这个当大嫂的真是这个。”说着,朝王凤兰伸出一个大拇指。

    没等王凤兰接腔,袁志恒把话接过去说:“老李,这个事儿不是,咱俩说。这个事儿是这样咧。俺兄弟他提出来跟我们一起过,我们还没有答应咧,他就在外面吵吵开了。就是在一起过,还有俺妈那里,她愿意不愿意咧?这个事儿不是,俺家咧她没和我商量就胡乱表态,娘们儿家的话,不能算数。她说了算,还要咱男人家干啥?不过,他嫂可以给他操办,这没有问题。再一个说,我兄弟和俺妈不想在一起过,可以分家,这都不是难事儿。”

    碾盘李一听,当时就瞪眼了,他说:“夜个可不是就这说的呀?你这叫我没法和女方说了,就好像是骗人家咧,你说我回去咋回话吧?”

    志恒说:“这也不算是骗人。确实说过这个事儿,不过还没有商量好,也不是说没有一点儿可能。”

    说着,碾盘李恼了,他站起来要走,说着:“不能就这弄,不能就这弄,这不是打我咧脸哪!”

    凤兰急忙站起来去送,送到门口了,凤兰对碾盘李说:“老李呀,志平也是个青头丝,那个女咧是个二婚,还带着个小妮儿,她想找个啥样儿咧人哪?我看志平这就中。要不这样,你回去再说说,这个事儿我可以操办。他奶奶那里,人也老了,脾气也没有以前大了。要不这样,结婚就分家,单独过,这还不中?中了,志平好歹也是个青头丝儿,她是......回来我请你吃炖鸡。”盯住对方的弱点,让他气馁,让他对自己失去信心。这样也能增加成功率。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的,碾盘李虽说没有表态,他心里也记下了,他回去就这样再说一遍,他也想让这件事成了,这也是他的业绩:这弟兄三个,两个都是他说成的。走在路上时,刚才涌上来的那股子怒气,似乎已经散去了。

    凤兰回到院子里,刚坐下,志恒就说:“你看,你还是不死心,早晚你要吃这个小志平的亏。”

    凤兰长叹一口气说:“唉,都是自家兄弟,不忍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