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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2)

    又是一个早上,碾盘李如期而至。他这一回不像上几次那样,甩着大氅入座,这一回是悄悄地,迈着小碎步,嘴里嘟嘟囔囔地坐在院子里的一个小凳子上。他坐下来就朝屋里的人喊:“掌柜咧,出来说说呀,我这个老头的鞋都磨破了,你们也不请我吃一顿饭。”

    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凤兰出来查看,她看见碾盘李到来,心中一喜,扭过头来对志恒说:“有门儿!老碾来了。我去看看。”说罢,急忙出门去打招呼。“老李呀,你咋又来了?这一回女方松口了?”

    老头说:“人家上一回都松口了。叫我回去好给人家解释咧,最后,人家还是提出来一个条件,就是这个事儿啊,不能让他娘老路插手。交给你操办,你是队长,还是新党员,人家相信你。还有一条,就是结婚以后,分开过,不能在一个锅里吃饭,免得生气。还有一个事儿,前面刘小多喝药,是因为磕头礼的事儿。他俩结婚,老伙里见的礼钱归老掌柜,磕头礼归新媳妇。中了,就往下说,不中,就拉倒,各找各的。”

    终于松口了。凤兰心里很高兴,她当时就表态说:“不就是这三条啊,我操办,分开过,磕头礼。好,我做主,你回去说吧,一切都照着我说。中不中老李?”

    老李站起来说:“中,我回去就跟女方商量。我今儿个上午也不吃你家的炖鸡,我还有个事儿得去说说,媒茬可多。志平这个事儿万一说不成,我就把这个翠萍介绍给冯庄咧了,人家等着回信儿咧。这事儿我还得作难。你看,我一根烟都没有吸过您咧,清跑腿儿。”说着就朝门外走。快走到门口,又停住了,他用手指着西墙根儿那些篮子鸡篓说,“俺家喂的有羊,把你们编咧草篮给我一个呗。”

    凤兰一听,马上说:“这好说,要大咧要小咧?中号,好。”走过去,拿过一个中号草篮,递给老碾。

    老碾接过去往肩上一背说:“中,正好,不大不小。”

    凤兰把老李送到门口开玩笑说:“老李,志鹏结婚咧时候都给你一个了,使烂了?”

    老李头也不回地说:“哪有那回事儿啊。”不承认。

    送走老李,凤兰显得很高兴。自从志平走后,她心里就一直不好受,她觉得自己说过的话没有落实,心里有一种骗人的感觉。看见事情有了转机,她马上就从心里想着,这总算是对志平有了弥补。她高兴地回屋向志恒表功。还没有说话,志恒就摇摇头说了:

    “又赔进去一个草篮。”

    凤兰说:“只要媒成,再搭配给他俩鸡篓也中。”

    看着凤兰高兴的样子,志恒心里也很高兴,他是为凤兰高兴,并不是为他那个不争气的兄弟高兴。同时,他仍旧存有一丝担忧,他总担心那个厚脸皮兄弟惦记着他的三间房子。

    事情有了新的转机,凤兰和志恒没法到老院去找志平。何况,志平和志恒才又吵了一架,他们去叫不一定合适。凤兰就让志强去把志平找来,一再交代,说是碾盘李又来说他的媒情事了。志强去了不大一会儿,也就是刚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志平撅着个嘴,走进了院子。看样子他准备和大哥再吵一架。他进门坐在院子里,低着头不说话。志强把志平叫过来就回家去了。

    看着志平那个样子,志恒就来气。他不想搭理他,坐在屋里不出来。凤兰走过去,坐在志平旁边的一个小凳子上,顺手拿起地上一个编了一半的草篮说:

    “碾盘李又来了,事情也都说清楚了。这事儿你大哥说得对,咱不能瞒人家。不过,人家也同意了,碾盘李捎过来人家几条意见。这几条意见我也都答应了,以后咋落实就看你了。”

    志平抬头看了一眼大嫂,仍旧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问:“啥意见?不就是住房问题嘛。”

    凤兰说:“还真不是住房问题。第一,人家要求这个事儿不许咱妈插手,想让我照头;第二,结了婚就分家,防止在一起生气;第三,吸取你二哥那时候的教训,磕头礼归新媳妇,老伙里的礼钱归老掌柜。就这三条,我都答应了。至于下一步咱妈那里她愿意不愿意,你去说,我和你哥不会去找她。她也不待见俺俩。”

    志平说:“那咱吗要不愿意咧?”

    凤兰说:“碾盘李也说了,各自找各自咧,谁都不耽误谁咧事儿。”

    “就咱妈那脾气,眼里只有钱,谁都不要,就要钱,她能愿意?”

    “这都是你咧事儿了,碾盘李这里我是答应人家了。”

    “那中,我回去说说,她要是不答应,我就是住到牲口屋,我也不回去住了。要不这样吧,我要求和家里分开,我自己过,我先找个地方,就像你们一样,队里把我咧粮食分给我,我独立一个户头。您也别这个不待见那个不要咧。”说着他的事,他还发着牢骚。

    凤兰说:“你是成年人,只要家里同意,你可以自己过。那你回家商量。咱现在不是说你分不分家的事,是说你往前找对象的事。”

    说罢,志平扭头走出门去,他回家找他娘老路谈判去。去了不大一会儿,志平气呼呼地又拐了回来,他一进门就说:“大嫂,我单独过吧,我想咋着就咋着,碍不着别人的啥事。你是队长,以后队里分粮食,我自己一份儿,我不和咱妈一块儿分。你放心,我也不和你们一块儿分。这样我自己能当自己的家了吧?”

    不用细问,谈判没有成功。凤兰就知道,这个事儿,就那第一条,等于剥夺了老路的皇权,这也等于剥夺了她的财权,一次能说成她就不是老路了。都是要命的事儿,搞不好还真的再上吊呢。这些事情和儿子的婚姻事相比,老路宁肯选择儿子打一辈子光棍儿。打光棍儿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压力,她说不定还庆幸没人惹她生气呢。不过,志平的主意也不错,他自己要求分家,这对老路也是个压力,儿子离开她独立生活,她就控制不住儿子了。她也就失去了她在这个院中的皇权,以及那十分微不足道的财权。凤兰看看焦急中又带着几分无奈的志平,不由地笑了。

    “志平啊,知道咱妈的厉害了吧?啥都没有她的权力重要。”

    “她主要是对你操办我咧事儿不满意,她,她不想叫你进那个院儿。她说,她......”

    “你甭说了,我知道,她肯定把我骂个溜透。你别说了,她骂啥我都知道。那你等她慢慢同意吧。你说分家,她不同意,一斤粮食都不给你,你吃啥?我回俺娘家借粮食,你往哪里借粮食?别瞎想,还得回去和老太太说事儿。她不同意,你不会吓唬她?你就说你也吃安眠药咧,看她怕不怕。”

    “拉倒吧,我可不想被灌一肚子人屎。呸!恶心死我了。”想了想,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主意,转身就走,边走边说,“不中,豁出去了,为了老婆,还得回去闹。”

    等到八九点钟的时候,志平又来了。他一进门就说:“我就不信了,她不同意,啥事儿都挨着她了,她活一百也听她咧?她同意了。她骂你,我说,你再敢骂俺大嫂,我这一辈儿就不给你叫妈。她也不是不知道厉害,我给她来硬的,她最后还得投降。”

    凤兰笑着问:“都同意了?”

    “就是第一条......”

    风拦截住志平的话说:“不让我回去,那叫你哥回去。正好,我还歇歇咧。”

    半天不说话的志恒突然说:“不叫您嫂回去,我也不回去。全指望您大嫂操办咧,我回去,我会弄啥呀?我不回去。我也想歇歇咧。”

    凤兰对志平说:“志平,咱妈只要不离开那个院子,她答应的啥事儿都说不成。就那磕头礼,她只管过去拿住不撒手,谁会过去跟她夺呀?娘家人找主家商量事儿,她去了谁能把她撵走?这个事儿还真是不好办。这样吧志平,为了免生闲气,见面结婚,我和你哥在这院和人家商量,商量好了,办事那天我们就说有事,娘家人还会因为俺俩没去把人再拉回去?磕头礼的事儿,你到时候叫她娘家人看着,只要磕头一结束,不用查数,装装拿着就走。别叫咱妈抢在头里。”

    也只有这样了,袁志平耷拉着脑袋,半天不吭声。最后,还是从他嘴里挤出来一句叫人暖心的话:“大哥大嫂,叫你们受委屈了。别管了大嫂,我这一辈子就听你咧话!”

    志恒接上去说:“志平,这就对了,我还听你大嫂的话咧,你能不听?以后别忘了这句话。”

    凤兰看着这弟兄俩在这里夸她,笑着说:“谁说的对听谁的。就像哄这个碾盘李,你大哥就看得远嘛,那就得听你大哥的。”

    见面的事,碾盘李来了两趟。和凤兰商量以后,碾盘李提出,女方要求凤兰去女方家里一趟,和女方的大人见上一面。听他的意思,好像那一方对碾盘李的话不是十分相信。凤兰很爽快地答应了。她和志恒骑上自行车,去了翠萍家里一趟,去时还买了五十多块钱的礼物,和女方的父母见了一面。女方的家人都在场,听了王凤兰说的话,和碾盘李说得没有什么差异,这才真放下心来。你想,三队队长,共产党预备党员,袁家出门人,岂能让你们小看了不成?临走的时候,娘家人送到门口,一再表示,这一回再嫁,有王凤兰这样的当家人,他们一家就放心了。他们还是担心那个老路。那意思是很明白的,只要以后有了什么拌嘴闹意见的事,就找你王凤兰说事儿。

    “放心吧,不会叫妞受委屈的。”说这句话其实她心里也没有底。

    人也见过了,模样也好,中等个子,稍胖,不爱说话。就是那一双眼睛,水灵灵的,还是双眼皮,似乎会说话,顾盼流光,叫人有些不放心。身边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扎着一双小辫子,挺讨人喜欢。

    见面这天,袁国林家安排两桌席面,主要是请媒人和女方娘家人吃饭;男方也有一些关系最近的人,父母兄弟姐妹等。上次志鹏见面儿时,袁国林来当管事儿的,这一次,因为上次老路去他家门口叫骂,被袁国林拎着铁锨把子撵走,还一连要了几次帐,把老路得罪了,老路死活不叫袁国林来家。袁国明也没敢去叫。其实,他就是去叫,袁国林忙着木器厂的事,也不一定有时间。袁志恒和王凤兰没有到场,这是事前就知道的,老路不让他们到家里去。志平没办法,压根儿就没有去叫。就这样,这两个人只能当幕后英雄了。因为提前就有思想准备,凤兰也不生气,这比被赶出家门好受多了。志恒倒是说了几句,他说:

    “咱们忙张多天,人家坐在那里大吃二喝的,早把咱俩忘完了。”

    凤兰却说:“就是叫咱俩去了,咱俩能坐那儿吃嘛?还不是刷碗吃剩菜啊?不去也好,咱也歇歇,落个清静。我是不好吃,那有啥好吃咧?就是晓和和二和这俩孩儿没有赶上。上学咧,不能耽误。”自己安慰着自己,这也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

    还不错,送走了娘家人,志平送来一碗肉,还有一块儿豆腐,说是叫两个孩子吃的。另外还拿来一瓶酒,说是让大哥晚上累了喝一口。这才算稍稍抚慰了一下大哥那颗受伤的心。通过这件事,志平好像也明白了一些道理,最起码,能想起来为他操心的人了。

    收完秋以后,又种上了小麦。接着,就进入了农闲季节。志恒和凤兰两口子一如既往的杀条编筐握篓,攒着卖编织品得来的钱,准备在冬天到来的时候,把门窗装上。这样,一家人就可以住进新房准备过年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碾盘李出人意料的提前来和凤兰商量,看看啥时候把志平和翠萍二人的婚事办了,还说这是女方娘家人的意思。看来,是等不到腊月了。

    碾盘李说:“十月里吧,我看十月初十就是个好儿,商量一下,把两个人的婚事一办,咱也就省心了,别等到春节了,又是过年又是办事儿的,赶张。翠萍娘家人的意思,主要是娘家嫂的意思,对翠萍带着孩子住在娘家看着心烦,想叫早点儿出嫁,干净。”一再解释着,似在掩饰着什么。

    既然是娘家人不留,娘家嫂不待见,那就赶紧出门吧。凤兰说:“我们这里也得准备一下,屋里得见见新,还得买个床,做两床铺盖。还要送好儿,准备准备迎娶的人,迎娶的车,都是事儿。眼看也就到跟前了,初十,初十有点儿赶张。”就是时间仓促的意思。

    碾盘李有点耐不住性子,他催着说:“中了,二婚,胡二马约办了就妥了。别讲究了,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出嫁。下面还有几家等着办事咧。”似乎是碾盘李吃席面吃不及了。

    凤兰说:“那总得送个好儿吧?搁初几?”

    老头早就不耐烦了,他随口答道:“初六。”

    初六送好,初十结婚,查查时间,满打满算十天八天的事,抓紧办吧。凤兰两口还不能去老院商量,只能叫志平当个信息传递员,商量好一件事,由志平来回跑,互通消息。这里也免不了有老路和凤兰俩人的意见需要交换,不过,俩人不能见面。这倒是史无前例的娶亲方法。定下来娶亲的人,行礼的人,放鞭炮的人,使用打杂的人,老总,男女执客,夹包袱小孩儿等。再说买菜买肉,做饭炒菜,刷碗烧火,卖酒司馍,等等。一应事务,麻烦得很。一切安排好了,初十的一大早,等人集齐了,准备迎娶新媳妇。老路坐在院子里吸着前进烟,很悠闲的吐着烟圈儿,一点儿都不像是个当掌柜的,似乎不是她家里办事。刘小多呢,据说是怀孕了,不敢乱动,坐在他们抢来的屋里养胎。袁志鹏倒是没有闲着,忙里忙外的。袁国明像个小陀螺一样,随着老总的号令,在院子里来回跑动,屋里屋外,寻找着大小物件。找不到的东西,再去问女掌柜的老路,再被老路训斥一顿。志平胸前斜披着一条红布,上面还缀着一朵大红花,下面一个小纸条上写着“新郎”二字,忽悠忽悠的随风摆着。

    放过火鞭炮,迎亲队伍出发。约莫到了十一点多钟,新媳妇娶回来了。炮手拉着一挂火鞭,点着,围着婚车正转三圈儿倒转三圈儿,这才把新娘子请下车来。娘家人搀着新娘子先到西屋北间稍坐,等着来叫磕头;这个时候就到了关键时刻,一会儿磕头礼就到手了。

    外面准备好磕头的摆设,桌子上有斗有盆,还有不少红纸。男执客拿着话筒吆喝:“各位亲朋好友,马上就要行礼了,都把您的磕头礼准备好,到时候别叫找不到你,关键时刻不能耍滑啊!新郎新娘就位啦!”

    接着,一个拿着名单的人,站在行礼的桌子旁,挨着名字和关系开始叫,叫到谁了,由一个拿着筐的女执客,找到那个掏钱的人求钱。接着钱以后,再喊一声数目。掏钱多了,喊声大些;掏钱少了,再奚落一番。当着这么多亲朋好友的面,弄你个大红脸。新郎新娘也不能闲着,一说磕头,就点点头,等于行礼了。都是志平鞠躬,翠萍站着不动。桌子边站着一个女方的监督人员,这个是女方提前安排好的,专门管理磕头礼。等一会儿磕完了,负责收账,防止被老路过来抢走。一直把纸上的名字念完磕完,又连问几遍,没人应声,这就把新娘送进洞房。翠萍第二次当新娘,路熟,不用搀扶就知道怎么走,是先迈右脚还是先迈左脚,不会弄乱。行礼桌旁边,有一个女孩儿,早已把磕头钱收在手里,一张一张的抻展了;然后,没有数数就拿走了。旁边一直虎视眈眈的老路,本来她想趁着女方没人注意,给她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把钱抢走,没想到,这个翠萍是个老手,防范严密,让她的如意算盘竟落空了。至于约定,那算鳖孙。把老路气得,站在那里,呼哧呼哧直喘粗气,那脸色似乎能拧下水来。她在心里暗暗发誓,等着吧,以后再想法收拾你。哼,你再能还能比大媳妇能?不怕你作闹!

    这时候,还有个比老路更生气的,就是南边那两间屋里的刘小多,此时正在屋里保胎,听说开始磕头,她出门观看,她要看看今天的磕头礼到底归谁所有。结果,让她差点儿背过气去,那一大把钞票被娘家人全部收走了。她哼了一声,转身走进屋里,心里说,走着瞧,不能拉倒。我刘小多不能白白地被灌一肚子人屎尿,我要报仇!

    开始吃喝,老总在院子里拿着话筒高喊道:“大厅里发八桌。亲戚朋友都有了,别叫遗留下!”

    眼看着送走了娘家人,袁志平两口子大获全胜,完全按照他们的意愿把婚事办妥。等人走得差不多时,袁志平从厨屋拿出来两碗肥肉,用布兜包着,兴冲冲地向大哥家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哼着小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他是用了爱情来浇灌。准不准吧,心情挺好。今天两个孩子去吃饭了,这也是经过老路特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