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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2)

    凤兰说:“刘老头有病了,发烧,打过针了,假医生包了两天的药。一会儿我再去看看。晓和,你一会儿跟妈妈去看爷爷吧。爷爷病了,咱去给他送点儿饭吃。”

    二和听说要出门儿,没问到哪里去,去干什么,马上接上说:“妈妈,我也去。”

    晓和问:“妈妈,是大爷爷生病了吗?”他指的是袁国林大爷爷。

    “不是,是村北头你那个刘爷爷生病了。”

    晓和又问:“老爷爷家里没有人了吗?”

    凤兰回答:“没有了,就老爷爷一个人过。”

    晓和接上说:“老爷爷真可怜!”

    凤兰摸着孩子的头说:“儿子,你长大了也要帮助这些可怜的人。”

    二和又搭话了:“妈妈,我长大了也去帮助这些可怜的人。”

    凤兰突然想起来一个貌似很可怜的人,只听他说话,他比黄莲都苦。但是,他这个人不能去帮助他。她觉得这个人是在利用别人的同情心骗人。所以,她又对俩儿子说了:“孩儿啊,那些装作很可怜的人不能帮助,他是骗你呢。”

    晓和问妈妈:“妈妈,哪些人才算是装作可怜的人呢?”

    凤兰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怎样回答,她只是对儿子说:“这个不好说,等你们长大了就知道了。”

    晓和又问:“这种人是骗子吗?”

    凤兰想了想说:“也算是骗子的一种吧。”

    母子之间的对话让志恒听得糊里糊涂,但是,他知道凤兰这是在教育儿子学好。他对凤兰说:“你做好了我去送吧,黑灯瞎火的,你去不方便。你在家陪着孩子吃饭吧。”

    几口说着话,凤兰就起身去做饭了。二斤的蜂窝煤,着起来非常旺,火苗都窜起来了。凤兰把锅搁上,馏上馍,又去准备炒菜。炒了个酸白菜,下了一点葱花挂面,滴了几滴香油,满屋都是葱花的香味儿。面条不好带,凤兰就铲出来半碗菜,在上面放一个馍,叫志恒和晓和爷俩送去。二和也吵吵着要跟去,被凤兰拉住说:

    “你在家陪着妈妈看门儿吧,妈妈一个人害怕。你得在家保护妈妈,你是男子汉哪。”

    小二和信以为真,就点了点头,留在家里陪妈妈了。

    不一会儿,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凤兰知道志恒爷俩回来了。她就把锅里的菜盛出来,把面条盛了四小碗,放在当门的小方桌上,一家四口,边吃边说刘老头的事情。

    “妈妈,老爷爷不发烧了,他说他不想吃饭。”晓和先报告老头的病情。

    志恒解释说:“老头说他吃了你给他做的鸡蛋汤,还不饥,等一会儿饥了再吃。他把晚上的药也吃了,看那样子好多了。就是有些喘气,喉咙里呼啦呼啦地,就像是拉风箱。”

    凤兰说:“老头这一段身体不太好,没有精神,身体不如从前了。这一段咱俩多去看看。他那屋里也冷,也不敢给他生煤火。明天给他弄个火盆,给他弄点树根树疙瘩啥的,白天点着,夜里着得差不多了,就弄灭。不会有事的。”

    志恒说:“中啊,老头没儿没女,怪可怜的。咱俩离他近些,应该常去看看。”

    凤兰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她说:“听说公社成立敬老院咧,也不知道要不要老头这样的老年人。”

    “不知道。”

    第二天起来,志恒就去看老头了;到了老头那里,老头还没有起床。他推门进去,发现老头在屋里躺着没动,他来到床前看看,发现老头还在睡觉。他就没去叫醒老头,出门回家去了。下午的时候,凤兰又去看了一次,发现老刘头正靠着西墙根儿晒太阳,在栽头打瞌睡。这是吃了感冒药的事儿。凤兰也到跟前问了老头一声:

    “大伯,你咋样啊?”

    老头猛一惊,一双昏花的老眼,看了凤兰足足有半分钟,这才看清楚来人是谁,他回答道:“不发烧。”他以为凤兰问他发烧不发烧呢。

    “好。你吃饭了没有?吃了,才吃罢,下咧面条,还有肉丝。吃饱了。那好啊。今儿黑不吃饭了。好了,不用操心了。不发烧。”东一句西一句的,老头脑子有些混乱了,他说一句凤兰重复一句,表示她已经听明白了。老头似乎是那种痴呆症状。

    大年初一,志恒一家下了一锅饺子,这也是这一带的风俗。先给大伯捞出一碗,凤兰端过去,放在堂屋里的条几上。条几上有一炷香燃着,烟雾袅袅,满屋都是香的味道。凤兰没敢叫孩子跟着,不然的话,老人是该给压岁钱的。

    凤兰放下饺子,跪在当门地上磕头,那里早已放好了一个垫子,专门用来跪上磕头的。这也是这一带流行的风俗。只要这家有长辈的,特别是有祖辈以上的老人的,街坊都去磕头,人没在家,就直接磕在当门儿地上。这就等于给老人拜年了。然后,说上几句吉利话,出门就走。再串一家继续磕头。

    大大看着凤兰一个人进来磕头,也不再去拦着,却在一旁埋怨起来:“晓和咋不叫跟来呀?我给孩儿的压岁钱都准备好了,你还叫我再跑一趟啊?这都是不能少咧。”

    这种春节拜年的待遇本来应该给袁国明两口子的,是他两口不要,那就只有这样走动了。凤兰说:“大大,俩孩儿你就不要给他钱了,我和志恒都给他们准备好了。”

    老太太说:“晌午叫俩孩儿来吃饭吧,我准备的东西多,志强他两口都来。你们家里要是没有客就一块儿来吃吧。”

    凤兰说:“大大,晌午人多,俺几口就不来凑热闹了。再说了,我们来也不方便,再找时候吧。”

    大大撵出来到门口了还说着:“都是自己家人,一窝亲,有啥不方便咧?来吧,没事儿。”

    大年初一,凤兰自然是不会让两个孩子去的,去了以后,长辈的都要给压岁钱,那给人一种耍小聪明的嫌疑。她自己在家里也准备了不少好吃的,有肉有鱼,有鸡蛋有豆腐,还有不少青菜类的。饺子是不能少的,包了两锅排,一家人一顿一锅排就够吃了。想想去年,比比今年,似有天壤之别。凤兰和志恒吃着饺子,想起来去年今日,正在大伯家里接受着一瓢面一瓶油的施舍,一家四口,挤在那一个十几平方的小平台里。不说饥寒交迫,也是以泪洗面,夜不能眠。经过这一年的艰苦奋战,在大伯和众街坊的帮助下,竟然盖起了三间瓦房,而且,窗明几净,室内温暖;孩子欢笑,夫妻和睦,这要是去年那个时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么快就过到了这一天。夫妻两个吃着饺子,四目相对,竟然笑了。俩人都笑出了两眼泪花。风风雨雨,酸甜苦辣,老百姓的日子大概都是这样熬过来的。

    大年初二,志恒和凤兰带着孩子和节礼,到娘家去走亲戚。今年带的东西比去年多些,也上点儿档次。这都是小事情,重要的事情是,今年不会再开口向娘家嫂借粮食了。娘家嫂子也不会因为没借给小姑子粮食弄得几个夜晚都睡不好觉。今年不但不借粮食,去的时候,拉着大伯家的架子车,车上放着三袋子粮食,坐着两个孩子,一车拉到了娘家嫂子的院子里。娘家人听到院子里的动静,都出来迎接,两个小孩子从车上跳下来,飞跑着扑进了姥姥姥爷的怀抱。

    “姥爷!姥姥!”

    然后,志恒和凤兰先把节礼提下来,然后俩人从车上往下抬粮食。娘家嫂子过来一看,车上放着三袋粮食,她用手一按其中一袋说:

    “凤兰,两袋粮食你拉来三袋弄啥?你还准备还我利息呀?这个不能动,还给我拉回去。你们总共四口人,一下拉来三袋粮食,你们队里该分多少粮食啊?别抬了,不够吃了再去借人家咧粮食,这是弄啥咧?打您嫂咧脸咧不是?”

    听听人家这话说的,这才是亲嫂子,亲不溜溜地娘家亲嫂子。凤兰眼睛湿润了。

    志恒看看凤兰的脸色,站在原地没动。

    凤兰也哽住了,她没法动手往下抬,她闪着泪光看着嫂子说:“嫂啊,我是,我是怕您家咧粮食不够......”

    娘家嫂看着凤兰说:“你咋知道俺家咧粮食不够吃啊?你光盼着俺家也去打饥荒咧。回屋吧,把这一袋拉回去吧。这两袋粮食不叫你搁吧,你心里不好受,先搁这儿吧,你们不够吃了再来拉。”说完,带头往屋里走,快到门口了,又回过头来说,“去年我不是不借给你们粮食,你们明明有口粮放着不吃,来借俺家咧粮食,俺家咧粮食要是不够吃了咋办?都去要饭?那不合理。”又解释了去年借粮的事。

    进屋以后,拿出来准备好的糖果瓜子,放在当门的大方桌上,几个孩子就趴在桌子上捡糖果,各自都捡自己喜欢吃的往兜里塞。小的抢不到手里,在那里急得哇哇直叫。

    坐下来说着这一年来的变化,说着孩子们的学业。恢复高考制度以来,家家户户都逐渐重视起教育来,对孩子的学习看得很重。说到这一年的变化,娘家嫂开始表扬凤兰干得好。

    “凤兰,你在咱南岗公社都出了名了,俺庄的村干部开会回来都是夸你咧,说你当队长了,干活跟男人一样,从来不落后。还入了共产党。中,你比你嫂子我强。咱爹也说了,你没给咱王家人丢脸。你带个好头,这两个孩儿将来也不会差了。对了,还没有给俩孩儿压岁钱呢。”说着,就要从兜里往外掏钱。

    一边的人见状,都开始往外摸钱,这个五块,那个两块,最多的是十块。给完了以后,凤兰交代晓和二和说:

    “还不快点儿磕头。”

    俩孩子很听话地跪在地上磕头,也不知道磕几个头就够了,一直磕着,还是被他舅妈拉住,这才从地上站起来,拍打着膝盖上的土,跑到院子里玩去了。

    吃过中午饭,袁志恒拉着一袋子从娘家退回来的粮食和两个孩子,仄仄歪歪地回到家里。两口子很没趣的往下抬那袋子粮食,一百多斤重的粮食,把俩人累得直喘粗气。放稳当了以后,凤兰扶着粮食说:

    “我说不让抬吧,你非叫抬,看看,弄得咱俩下不来台,就跟咱俩虚让客一样。你不知道俺嫂咧脾气,一是一二是二,脾气不好,拿事儿正得很。”

    志恒稳住神了,然后用手拍拍布袋,叹了口气说:“人和人就是不一样啊!我总觉得,咱困难的时候人家帮咱,咱们有了就得多还人家。就好像街坊邻居们借面,同样一个瓢,还人家时,就得拍的瓷实垒得尖。我服了,服了。”带着几分酒意。

    “咱稍歇一会儿,我觉得刘大伯不太一样,这几天总是少气无力的,吃饭也不多,早上很晚才起来,我得去看看他。别走这一天了,他出个啥事儿。”说罢,凤兰站起来去看刘老头了。

    她来到老头的房前,没有看到老头的影子,她站在门口叫了一声:“大伯!”

    屋里没有人应。

    她拍拍门,门虚掩着,她推门走进去,屋里没有亮光。她伸手摸住灯绳,灯亮了。她走到老头的床前,附在床上叫了一声“大伯”。老头还是没有应。她又用手去推,发现老头已经僵硬了。她吓了一跳,连着叫了几声大伯,老头哪里还能听得见哪。她抹了一把眼泪,出去叫人。不一会儿,叫来了志恒,会计,还有袁国林,以及几个近街坊。大家七手八脚的把老头抬到当门地上,用草苫垫住,上面盖上一条被子。这才准备安葬老头的下一步。大队出钱给老头买了个棺木,这个棺木还是本村一个老头给自己准备的,一听说是刘老头死了,他就把这棺木转让给了刘老头。大队承诺他,学校后边的那两棵大桐树就是他大棉袄,过了年,把树出了,交给木器厂,给他打棺材。

    老头没有家,也没有后人,大队就决定把他埋在公墓里,和他几十年以前就去世的老伴埋在一起。村西南有一片杨树,那里是大队的公募,全村的人都在那里埋葬。没有孝子,没有哭声,用一辆汽马车拉着棺材,几个干部跟着。队里提前派出几个劳力,到公墓那里打墓,等汽马车一到,几个年轻人上去把棺材抬下车,说是挨着他老伴的棺木,也看不清楚是不是这里,就大约放进那个南北坑里,一会儿就封起一个坟头。是不是吧,就是和别的谁埋在了一起,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就是凑巧了和皇后埋在一起,你就是皇帝了嘛?都是一样的。谁知道我们自己百年以后能是个什么样子呢?也许都要这样到处寻找老伴,寻找到一个疑似的坟冢,其中有一个比较有权威的人说,我觉得就是这里了,于是你就被埋在那里了。那里是你的仇人,或者是你的亲密爱人,给世人的印象,都是一个土丘,一堆荒冢,或者连这个都没有了。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吧!

    就这样,袁场村三队,又减少了一口人,袁场村少了一个五保户。这个时候刘老头享受的还是个大集体的待遇呢。